打算了。她一早就给自己留了后路,也同时断绝了他们的
    未来。她却从未向他提过一字一句。
    她也同样了解他姚麦礼,了解他的自信与想法,她留着这一手,只待此时此刻,给他最后
    一击。
    如此清晰明了、毫不留情地告诉他,或者说通知他——
    他们没有转圜余地。
    这个打击是致命的。
    成功地让姚麦礼从头凉到脚,浑身脱力,心灰意倦。
    他忽然想起,在即将离开伦敦的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他定了两张单程机票,她来伦敦
    之前,明明说好是带着行李来,而后一起回国,她却是空着手的。
    她根本没带行李。她根本从来就没打算跟他一起回国。
    她不要他。
    单映童不要姚麦礼,或者说,不再要他姚麦礼。
    她从不是冲动的人。
    她想的很清楚,很确定。这不会是她一时一刻的决定,他忽然敢去想那个早上她说的话了
    。
    那个傻丫头,眼眶通红,明明痛苦得手都在抖了,明明摆不出冷酷的表情,却强撑着说:
    “你不明白吗?我们分手,了断。”
    她说:“我们,我和你,已经走的太远了。”
    她说:“不是气话。麦礼,你知道的,这不是气话。我跟你在一起,已经不再快乐。我这
    不是一时冲动下说的话。”
    她用力地攥着他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砸得他心肺生疼,她说:“我们在一起的
    这一年,我曾经……很快乐、很幸福。”
    她说:“麦礼,谢谢你。”
    姚麦礼终于听懂了,明白了,原来她那天说了这么多的话,原来她要的是这么一个结
    果,原来她所有的行为都围绕着同一个中心,她不要他。
    那么,他去巴黎又有什么意义?
    他之前的那么多心无旁骛的日日夜夜,在她的左右,她还不是从未动摇。
    姚麦礼忽然就笑了,胸腔里有什么汹涌得太厉害,似要喷薄而出,他无计可施,只能大笑
    。
    他是真觉得自己很可笑,太可笑。
    这些日子,做了这么些傻事,想了这么多未来,检讨了这么多自己,他时刻陪着小心、时
    刻捧她在手心、时刻克制着自己!
    却原来,全部是徒劳。
    他还傻傻地订了两张单程的机票,还胸有成竹地让她提着行李来找他,两人携手回国。却
    原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能利落的分手。
    他甚至还一遍一遍想着她回国后要如何如何哄她回心转意,这般那般地带领她融入自己的
    生活!
    他怎么那么傻,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是什么让他这样的傻?!
    可笑,太可笑了!姚麦礼,你太可笑了!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狠狠地踹了一脚凳子,凳子“嘭!”地撞到一旁的柜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还是愤恨,抬手拉住刺绣的桌布,狠力一拽!桌子上的书本、台灯、笔架通通噼里啪啦
    地摔下来,劈头盖脸地砸到他的身上,他浑然不感到痛,只是觉得快意。
    然后他就这样僵坐在一地狼藉之中,有粘稠的液体缓缓流下,糊住他的眼睛,他索性就闭
    上眼睛,任疼痛蔓延。
    过了实在是许久,他仍是闭着眼睛,摸出手机。
    那端很快就接通,姚麦礼哑着声音说:“阿维,机票取消吧。对,巴黎……不去了。唔…
    …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还有,刚才……很抱歉。实在控制不住情绪。谢谢理解……嗯,我……我,不太好。呵
    ,嗯……好,就这样……放心,谢了。”
    姚麦礼甚至是微笑着合上了手机,然后他静默了一会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睁开。
    看着这一室狼藉,仿若不堪忍受一般,又狠狠地闭上眼睛,同时猛然挥手,重重地将手机
    摔向墙面!
    清脆地碎裂声传来,手机四分五裂。他像是找到一个抒发渠道,将手边能够到的每一样东
    西,向墙上狠力砸去!
    隔音效果上佳的书房给了他充分发泄的空间,等他耗尽了所有力气,手边也再无完整的物
    什。
    他终于罢手,身子蜷成一团,他将脸埋在膝盖里,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不动。
    好,如你所愿,单映童,我放过你。
    56桃味回国
    一个月后的某日,王苑生日,一伙相熟的留学生聚在狭小的宿舍里煮火锅,气氛热烈,其乐融融。
    单映童已从孤僻中走出,如今却是迷恋着人群,仿佛这样,就能暖和一点。
    时间在走,她不是一直坚定得一如既往。
    无数个夜里,她也无比的软弱,想念他,想得痛苦到呼吸不得。
    明明觉得已足够坚强,却常常因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引得回忆猝不及防地袭来,伤得她心神绞痛,血肉横飞。
    她甚至渐渐哀怨,想他姚麦礼曾待自己如宝如珠、誓言款款,然竟如此无情。自那次拂袖而去,数月时间,竟是杳无音信,更别提挽回。
    而他的消息,永远流传在每一个角落。尽管竭力避免,仍是辗转听闻他在国内如何地风生水起。
    呵,自己恐怕是已变成他无数前女友中的一个,曾经鲜活灿烂的感情,如今尘封为黑白照片,而后会渐渐模糊、变淡……终于与其他片段融为一体,无法分辨。
    你早该想到,不是吗?如今你还有力气继续走下去,何苦再去想倘若你们在一起再久一点,也许他就会记得你久一点?那时,你恐怕会完全失去自己,失去未来。
    倘若是一年之后,你再看到那副酒后迷乱的场面,你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你根本无力承受。
    所以现在这样,是最好的。
    单映童一边轻车熟路地在心底劝慰自己,一边张罗众人干杯。
    是短信。
    她拿起来看看,摇头笑笑想着已经出现幻觉了,放下。
    静了一会儿,又拿起来看了看。
    屏幕上显示——“来自 姚公子中国 的短信息。”
    单映童觉得好笑,这是什么东西?她什么时候认识这样一个人?她只认识一个姚公子,然而,已经很久不叫他姚公子。
    恶作剧吗?
    单映童抬手再次干杯。动作流畅,娴熟至极。
    而后她却是重重落杯,神色怔忡。
    同学们笑她喝多,她看着大家,也是笑,可是眼前却隔了一层什么,恍惚间,她看见最初的彼此。
    他们在车上,巴黎的路灯发着莹莹光亮,他全心全意地拐带她,她傻乎乎地信了他随口编的借口为那一个小时的时差领他大晚上横跨了大半个巴黎买酒。
    他要了她的手机摆弄一会儿递回给她说:这是我国内的手机号。
    她满心疑惑地接过,不明白已经有了他英国的手机号为何还要再记一个号码,却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姚、公、子、中、国。
    是啊,那个时侯,她叫他姚公子,手机里面两个号码挨着:姚公子英国、姚公子中国。
    就这样开始,充满好奇和希望,那么无畏,充满激情。
    想着大好青春,孰能中规中矩地度过!放纵一把,才无愧人生!
    其实她是知道的,最初的姚麦礼并不怎么认真。略用心一些,并没有超出他平日多情的范畴。
    他们的开始平淡无奇,她轻而易举被他拿下,懵懂地被拉入他五光十色的世界,傻傻地跟着他的节奏走。然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节奏再不由人,开始失去控制?
    再后来,忘了是哪一日,不过肯定是感情正浓的某一日,被他发现自己的名字在她手机里如此不特别,霸道地命令她将他的名称改为肉麻兮兮的“我最亲爱的”。
    于是,姚公子中国与姚公子英国分离。
    他们分离。
    单映童出神,觉得这世间万物如此神奇,连电话簿都似有灵性般,明白这姚公子在英国与在中国的千差万别。心脏忽然抽痛得紧,简直让她颤抖。
    干涸了太久的眼泪,疯涌而上,单映童起身扭头就走。
    有同学叫她,她似乎说了句什么,她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说什么有什么重要,最想说的话不能说,谁还在乎说什么。
    那条短信静静地躺在她手机里好多天,她不敢打开,又怕它消失。时常半夜摩挲着把手机拿到眼前,看那个代表未读短信的小信封还在,才又睡下。
    这样不是办法,她知道。新学期都过了一半,在一个雨后初晴的早上,她握着手机出了门。
    她去了巴黎高地上的圣心圣殿。
    曾经无数次跟姚麦礼来过这片土地,无数个傍晚他们坐在圣心圣殿前面的阶梯上看着巴黎一点点因夕阳变得粉红,他们无数次在这一片绯色中甜蜜亲吻,他们无数次肩并着肩在流浪艺人的歌声中相视而笑,只觉天大地大也没有他们的爱大。
    走过这条山路无数次的单映童从不知道蒙马特高地这样难以攀登,只是因为这次没有人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向前走。
    单映童走不动了,她倚在山石旁,一阵一阵的心慌,虚汗出了一身,顺着脸颊流下,她甚至没力气擦拭。
    她曾经不无浪漫地想,她要坐在山顶上那个他们常坐的阶梯上打开他的短信,她要知道这些日月过去,他到底留了什么话给自己,给他们的感情。
    她想着,她会在这里一直坐到夕阳西下,将他们的一切从头回味一遍,然后在晚霞漫天映得她形单影只之时,肆无忌惮地对着整个巴黎畅快流泪。
    可是她没有想到,没有了他,她竟然都爬不上山顶。
    布景、灯光都没到位,女主角的情绪却已满溢出来。单映童已经想哭了。
    手出了太多的汗几乎捏不住手机,单映童仰头看那蜿蜒向上的台阶,对自己说:单映童,你已经不会自己向前走了吗?他不领着你,你就不能向前走了吗?!
    她终于没做成夕阳中拥有哀伤背影的女主角,她在半山腰就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小信封。
    短信很简洁,五个字,一目了然。
    姚公子中国:对不起,童童。
    单映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王八蛋,在中国的姚公子不要叫我童童!
    然后那痛彻心扉的痛楚才缓慢又笃定地降临。
    你对不起什么?你对不起我什么?啊?
    混蛋!!!
    日头高照,游人往来渐多,没人注意在山路回转的避阴处,一个细瘦的亚洲女孩抱着手机渐渐哽咽,直至呜咽出声。
    ---------------我是时光如梭的轮胎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