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你们胜了……因了他无悔的相随,那座能将人变成鬼的皇宫,你是一定要回去了,是么?”
    凝云一凛,他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的一切。那么对于他呢?她有没有问过一句——你究竟是谁?你究竟为何在我告诉你之前,便洞悉一切?
    见她生疑,他冷笑道:“不错。我认识你,了解你。不仅你……”他一指龙胤,“我还认识他,了解他。你道他抛下江山,千里迢迢地追来……无悔地相随……就全是真心为你么?”
    龙胤怒喝一声,拔剑出鞘,剑锋直指成旭渊眉心。
    凝云轻呼一声,拦下了龙胤的剑。他为什么如此紧张?她不解而害怕地看向龙胤,心下阵阵恐惧,成旭渊想要说的是什么呢?难道龙胤对她还有所隐瞒?
    “你想说什么?”秀眉紧蹙,她紧咬着牙问道。
    “我想说的是,他的追随,他的体贴,他的无微不至,全是假的!你被骗至今,居然还傻的沉浸在美梦中!”
    霎时,龙胤扬剑出手,成旭渊亦还以招招凌厉,两人打作一团,双方眼中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住手!”凝云喝道,已带了惧极的震颤。两人见她动气,怏怏收手。龙胤退后一步,挡在凝云面前。“云儿,你……”
    “让开!”她双目又冷到了极点。方才龙胤一瞬的心虚,她已看在了眼里。他数日的殷切,背后还有什么?她不敢想象。她绕过龙胤,声声带伤地逼向成旭渊。“成旭渊!你说清楚!什么是假的?什么被骗?什么美梦?你告诉我!”
    成旭渊冷笑。“凝云,他会来找你,他会来求你,都只因为一件事——你已有身孕了,他不过是来追他的皇子回去的!”
    一语落地,无声之间已在她心中激起千层涟漪,万丈惊涛。成旭渊的面孔模糊了,清波漫出她一双水眸,溯机中皎皎月光酹天地,不过更显夜幕之狰狞。
    溯机的真义,她竟恍然明白了。
    众生的热闹人群,浮莘的光明灯火,流息的玄美云海之上,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啊。
    无涯的悲切,才是一切的本源。
    数日来的不适,终于有了答案——她竟有了身孕。
    后宫中数年,她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一子半嗣,如今真的有了,却是心被掏空般的痛。她恨自己幼稚,居然被他这几日的虚情假意骗了,居然妄图他完整的爱——原来,竟是分毫爱也不曾有啊。
    嘡啷一声,龙胤将剑丢在地上,疾步上前握住了凝云的细肩。“云儿,不是这样的,你……你听我说……”眼见她本已渐渐融化的一张丽容又点点冰结,数日来没有的恐惧涌上他心头。
    成旭渊冷笑几声,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如果你不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什么时至今日还不告诉她怀孕的事?”
    如何回答?龙胤竟无法启齿了。
    如何告诉你,我只是想好好地让你原谅我,待我们和好后再高高兴兴地亲口告诉你?如何告诉你,我不愿用孩子勉强你留在我身边?如何告诉你,我不愿用孩子强迫你接受我的爱?
    凝云已是心伤交瘁,只让他如此握着,泫然抬头,问道:“那么,龙篪……爹……都知道了,是你不许他们告诉我?”
    “是,可是……”
    凝云伤极成笑了,冷冷打断他:“不必再说了。枉我还与先生说,你与那些薄情寡幸的皇帝不同,原来……原来……”痼疾终于逼进了心房,她猛咳几声,缕缕鲜血溅上了龙胤的衣襟,玉体如落叶般颤抖,娇喘微微,她几乎站立不稳。龙胤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云儿,我们先回去,等你好了,我再解释……”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他。“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
    “云儿,你……”
    风声突疾,彻寒的剑锋已舔到了他的脖颈。成旭渊几欲手刃的目光灼着他的后背。“你……别再碰她。快滚!”
    龙胤冷笑,他难道会怕他?此时此刻,他想手刃成旭渊的心比对方还甚。你要她留在你身边,只要她真心愿意,我自无话可说。可……为什么要这样伤她?
    凝云又是一声重咳,血迹着了唇畔,玉容水洗梨花般,苍白可怜。成旭渊一把将龙胤推开,轻轻扶住了凝云,眼中俱是悔色,柔声道:“你不愿见他,我赶他走就是。现下你去偏殿休息,尚瑾会照顾你。”
    她并没能注意到他眼中的异样神色,只隐约见得身边紫影闪过,继而便是弥弥的一抹夜丁香芳氛——尚瑾。
    尚瑾幽幽瞧着成旭渊怀里的人。
    溯机殿,是成旭渊个人的领地,相知如她,也从没获准进过。今日第一次进,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一切,是七日前就安排好了的。纵然生了意料外的变数也不会有失——然而,她仍半是惊讶,半是佩服地瞧了站在成旭渊身后,焦急万分的龙胤一眼。
    成旭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默默扶过了凝云。
    “姑娘随我来吧。”
    凝云微微点头,顺从地靠在尚瑾身上,转身而去。
    尚瑾此刻却是凝然地瞧向龙胤。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何况如尚瑾,并非普通的旁观者呢?紫瞳希微聚出些光晕来,透过龙胤一双灼目,仅半刻,便可叹了——她已于他目中读出了真切的悔恨,刻骨的心痛和铭心的真爱。
    看看靠在自己怀中的凝云,尚瑾知道她那一双水眸再如何狠心地不看那人一眼,终究还是念着的,不然,不会心伤若此罢。
    皆是性情中人,如何能不懂?尚瑾惨然一笑。
    百般不忍,她仍是要遵照成旭渊吩咐去做的。
    公子的话,她决不可背叛。
    给你些暗示罢,如果你不懂,以后发生的事,也都是天意了。
    转身的当间,越过成旭渊的肩头,她以含意沉眸轻点龙胤,又拿秀颔微向凝云指指,忧然摇头。片刻的眼神交汇,她知道他已注意到了。
    凝云随我来了,将有不测,我有命在身,无法可想,你……要来救她。
    龙胤疑然以目光回视,她却再不敢耽搁,转身走了。
    伊人背影刚一消失,成旭渊的剑再次抵在了龙胤眉心。悲怒交加,兼望着那远去纤弱背影的关心则乱,龙胤一双英眸中已带了嗜血的殷红。他稳稳后退几步,拾起方才掉落在地的剑,力腕上牢牢着劲。五年前一幕重演,他来之前便已做好了准备,如今气势咄咄,剑势凌人,抱了誓死一拼的决心。
    “你……早就等着今日了,是不是?”并不恨成旭渊一心复仇的气焰,龙胤恨的,是他不该拿凝云作诱饵,为了伤他而伤她,何等的卑鄙!
    “伤害她一个弱女子,你如何忍的下心!”
    “住口!”成旭渊生生喝断,双目灼灼欲燃,燃烧着,煎熬着的心痛竟不亚于龙胤的。“我怎会忍心伤她……若非念着,唯有此法可以让她对你死心,远离那座杀人不见血的皇宫……若非念着,从此许她风平浪静的人生……我怎忍心看她痛苦至此!”
    龙胤紧持着剑柄的手腕竟松了些许气力,愧疚漫起,伴了无尽的绝望。胸口衣襟还沾了她方才呕出的血,温热而炽烈,灼着他的身,他的心。龙胤惆然了,如此的血,如此的泪,他让她流过多少了?
    沈凡的指责,成旭渊的指责,都是没错的啊。
    就连凝云因成旭渊挑拨而生的误会,如今都像是罪有应得了。
    然而,他不要她带着由误解而生的心伤就此离去。回想起来,在苏州已相处七日,他爱极的她那淡淡清雅的笑靥,竟再没绽开过。每每相对,仍非嘲讽即寒颜,彼此心中分明是爱,为什么终究是互相伤害呢?
    不,不,他要亲手治好她的伤。
    她的伤,因他而起,亦只有他能治好。
    又是举头去望她似玉倩影飘渺而离的地方,那紫衣女子意味深长的一眼仍叫他疑惑。成旭渊,是不会对凝云怎么样的,那么……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溯机偏殿。
    此处,离龙胤和成旭渊如今剑拔弩张的正殿并不远。尚瑾轻轻扶凝云坐下,温然递过一杯水,瞧着她饮下,绛唇勾起了一丝厉意,纤指柔柔地接回和田玉盏,秀睫忽闪,意念之力已在宁静无澜的空间中渐渐凝聚。
    效力不久便会有了。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凝云微微一笑,倒骇了尚瑾。她无措地熄去了紫瞳中已临迸发的力量,小心地答道:“是水啊。姑娘如何有此一问?”
    凝云的笑容再次绽放。
    这女子,绝望时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微笑,尚瑾心道。
    “何必骗我?如今你便是给我毒药,我也会喝下的。心死的人,要你一句实话罢了。”
    尚瑾一凛,她知道了吗?如何知道的?沉吟片刻,仍道:“姑娘不必再问了。尚瑾,并不会伤害姑娘。”
    “你奉了你家少主的命,我不会怪你……但方才成旭渊看你的那一眼,竟是大功即将告成般的着喜。”娇首微微向侧,她渐渐合了眼,头晕,真的好晕……
    “公子也不会伤害姑娘。”尚瑾急急辩解道,“只是……请姑娘稍睡片刻,醒来后……便什么痛苦也不会有了。”
    “真的如此……”眼睑垂的越来越深,凝云只觉自己的神志也越来越隐约了……声音好像远山回音一般,隐隐绰绰……“真的如此……那你给……他……的那个眼神……又为何含了那般的愧疚呢?”
    尚瑾泫然,她知道凝云的“他”指的是谁,原来她已知道自己不怀好意,却仍跟着来了。无名的泪流下,她问凝云道:“姑娘都已看出了,为何还肯跟我走?”
    凝云仍只是笑,靥飞绯颊,笑泪熔融的朱颜如杜鹃啼血一般让尚瑾惊着心。
    “若我不装出愿意跟你走的样子……他不会由成旭渊压制,定会强行带我走……可他……可他……”最后一缕清醒也在渐渐被抽去,好冷……“他……剑也丢了,手上没有武器啊……怎是成旭渊的对手……”
    真是没用,那个对你虚情假意的人,你至死还是护着的。倒有些希望尚瑾给你喝的是毒药呢,心这样痛,还不如死了。
    这最后一丝念头,似也从凝云的脑海中逸出了,随依依的乌发,芳魂冷,情思断。
    尚瑾拭去泪,轻轻扶起凝云,虽知她已无知觉了,仍怕弄疼了她。
    一切都要结束了。
    尚瑾,是公子的尚瑾,不会为别人的情所动。她兀自狠了心,紫瞳的光晕重又亮起,蹙向凝云两条细眉间,开始之前,仍心有盼望地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声响,只希望凝云宁死也惦记着的那个人会如方才解溯机局时一样,勇敢的出现,救下他深爱的人。
    然而,仍是静静的。
    真的是天意吗?
    用心,接下来的事,真的需要她用心呢。
    溯机殿。
    看着成旭渊竟慢慢定然的神情,龙胤莫名一阵心悸。他……是会命尚瑾好生照顾她的。可尚瑾方才深深的目光,已分明透露了其中另有玄机。不……他要亲眼看到云儿……确保她好好的……
    一步上前,成旭渊却牢牢挡在门口,挺剑相对。龙胤冷喝一声:“让开!”
    成旭渊自是不让。
    对决一触即发,成旭渊已是凶狠地眯起了眼睛。
    若非一心惦记着云儿的安危,龙胤此刻怕是要苦笑了。
    如今的情景,多么像五年前,那个令他痛其一生的瞬间。
    自小便一同长大的两人,一同读书,一同骑马,一同射箭,一同练武,一同捉弄过作威作福的大内宦官,一同调戏过俏丽刁蛮的郡主表妹,一同教训过淘气散漫的顽劣弟弟。
    母后的生辰,一同去正元殿硬生生拉回了父皇。看他二人的亲热缠绵,兄弟二人亦是心满意足的相视而笑。
    直到那一年,他二十岁,他十六岁,父皇,终是要选储了。
    于是,昔日朝夕相处,肝胆相照的大哥,会时时找着理由躲避他,回回编造借口应付他;再后来,大哥身边,有了另两个兄弟,一个英武,一个儒雅。
    他知道,自己心中,亦是很想做太子的。毕竟,年轻着些的他,已在读书上领先于大哥,在武场上打败了大哥,他提出的治国方略,兵家计谋,总是让父皇含笑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