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样呢?”听到他近乎愤怒的低吼,叶兰心蓦然笑了出来,安静的看着他,扯动唇角,慢慢再次重复自己的话,“那又怎么样呢?”
    日光轻薄,春风醺然,叶兰心慢慢的眯细眼睛,那个女子以一种安静而完全无所谓的态度样着,让荧惑不寒而栗。
    ——完全说不出来话。
    这个时候的叶兰心,就仿佛团黑色而低温冰冷的火焰,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冰冷灼伤。但是却又仿佛黑洞,无法调转视线,只能不由自主的接近,然后在接近于恐惧的浑身战栗中体无完肤。
    “天底下多的是当母亲也无法爱孩子的人。这些人生而永为女人,而不可能是个母亲。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从身体里诞生的孩子,就一定要爱呢?”叶兰心吊起边唇角,靠近说不出话来的荧惑,然后,笑开了,深灰色的眼睛毫无温度。
    “我喜欢萧逐没错,但是我为什么要喜欢孩子呢?告诉我,其中有必然的联系吗?就算那是和他的孩子又怎么样?为什么就一定要爱?”
    “……自己和所爱的人的孩子,难道不是延续两个人的生命的结晶吗?”荧惑觉得自己整个脊背都靠在车壁上,他嘶哑着声音勉强道,却只换来对面的女子一个轻轻微笑。
    “……有任何意义吗?爱那个人,但是为什么要爱那个人和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对从未见过从未相处过的生命产生感情?”叶兰心笑着问,身上的那种压迫感加强,荧惑不能控制的看着她的眼睛,绝望的发现,叶兰心是真的觉得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孩子啊,父母并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就把他们生到个世界上来,然后又按照自己的意愿让他们成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培养失败,就是孩子资质不好,品行有差,就是孩子个性顽劣。他们就是被样决定命运的,那现在决定还没有出生的孩子的命运,有什么不对?他们可以救他们的父亲,他们应该高兴。”
    那一瞬间,叶兰心仿佛一个漆黑的,黑洞般的太阳,那双深灰色的眼底泛着一线冰冷的火焰,然后将周围切温度都吸取殆尽。
    看着片刻被她的气势压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的荧惑,过了片刻,她忽然毫无预兆的可爱微笑,眼睛眯起,露出狐狸一样毛茸茸的笑。
    荧惑看着那个微笑,翕动下嘴唇,却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叶兰心却象是洞悉他的想法一样,伸手拍了拍他,“知道惑惑要说什么,惑惑想,我总有会后悔的一天是吧?哪,就等到后悔的那再说吧,我只知道,我现在不后悔。”
    因为……萧逐很重要很重要。
    即便让她拿继承叶氏皇族血脉,有关于下代皇帝的贵重子嗣来交换,也在所不惜。
    后悔么?至少现在不,那就等到后悔的那天吧。
    换命(下)
    然后,她笑着说:“你会帮我吧?”
    说完,叶兰心又笑了笑,浑身上下气势消去,团回原位去,荧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顺过气去,只觉得胸膛里心跳如擂鼓般。
    叶询,到底创造出怎样个怪物!
    他知道叶兰心想干什么。
    她想做的,是换命之术。
    那是叶询所教的,关于如何延长已死之人的寿命的方法。
    荧惑从小拜入叶询门下,教育等等,都是和叶兰心一起。巫蛊之道的常识,叶兰心和他知道得一样多,差别只在于,到底怎么使用,叶询从未教过叶兰心。
    他刚开始学的时候,曾很天真的问过叶询,这样好用东西,为什么不让小叶子也学?
    当时那个人正手把手教他如何调配毒药,听了这句,温柔笑,拍了拍他的头顶,柔声细语的对他说,这东西有损阴德,所以,怎么能教给她呢?学就够了。
    他那时候还小,还不是很明白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那个从来都是温柔轻笑着的人,他的意思直都很明确,就是,叶兰心不容受损伤,所以,去替她损失阴德,去替她死吧。
    在想明白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几欲发狂!然后是整个人如堕冰窖。
    叶询和那些尊敬他,敬畏他而对他好的,他也喜欢的侍卫仆妇们不一样。叶询和叶家姐弟,还有阳泉,才是他所遇到的人里,真正的毫不以他的身体为异的人。
    他那么喜欢他们。
    他先认识的晏初,三四岁上就玩耍在一起,后来要前去冰火洞学艺之前,他才知道自己幼年的青梅原来是竹马,原来是晏初。
    他临到冰火洞前,十三岁的晏初拉着十三岁的他,深深低头拜托,请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叶兰心。
    他好奇问晏初,叶兰心是你姐姐吧?你好关心呢。晏初只对他笑笑,轻声说,不,她还是最重要的人。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么多年,第一次拜托他。他不能不答应。
    看晏初那样郑重拜托他,荧惑其实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叶兰心个性刁钻,不好伺候,结果到冰火洞,下了马车,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看到一张灿烂兮兮小娃的脸,对他,我叫叶兰心,我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哟~
    之后,一群少年里有晏初,有阳泉,他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就会一直样下去,幸福安乐。
    ——他错了。
    在他察知叶询真正意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恨什么,但是真的要恨的时候,却恨不起来
    他该恨谁呢?
    恨叶兰心?但是她也是受害者,当他在长久的相处中发现叶兰心没有感情的时候,他只觉得怜惜,一点儿都不恨。
    非常非常的怜惜,没办法拒绝她的一切要求。
    是啊,怎么会不帮她——即便是这么离谱的要求。
    她所要求一切他都会为她达成。
    她和晏初对他而言样重要,但是,她是晏初最重要的人。所以,也是他最重要的人。
    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即便是这么离谱的要求。
    看着团在他对面,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女子,他慢慢开口,几乎从牙缝里哼出来,“……叶兰心,你一定会后悔的!”
    对面的女子却连眼都没睁,只是轻轻一笑,悠悠然地说:“但是,你一定会帮我的,不是吗?”
    他无言以对。
    然后,那个女子依旧闭着眼睛,悠悠的说:“很快就会开战,舅舅会把我派到阿逐身边,也方便行事。”
    “安王哪里会那么轻易就让你去萧逐身边?”按照叶兰心的计划,他确实需要去萧逐身边,但是按照叶询疼爱叶兰心的程度,他觉得叶询最有可能的是让自己跟在叶兰心身边。
    听到这句话,叶兰心忽然轻轻的笑了,却还是闭目养神,笑道:“放心,舅舅会让我去的,因为,就我的表现而言,不是很讨厌阿逐吗?”
    荧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看着笑得很温柔的叶兰心,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开始一阵发寒——
    转眼就到三月底,在沉国春耕即将开始的时候,沉国的宿敌大越展开第二次攻击。
    这次和之前突袭的攻其不备不一样。无论是沉国、大越还是塑月、荣阳,都在这次攻击之前,有所戒备察觉。
    这次比不前几年那场以和谈为目的,突袭式的攻击,大越整备大军,从云林江而行,直取沉国——
    从月初开始,叶兰心就开始计算大越出兵的时间,觉得应该差不多是月底时候,本人终于赶在三月初把河工上的东西赶完,从三月中就蹲在瑞城,负责后勤补给等等,同时,萧逐开始指挥军队向边境移动
    这段期间,荣阳使者十数次拜访真都帝,明里暗里要求借道的事情,在这点上,叶询和叶兰心的意见是一致的,两人联名密奏,坚决要求不放荣阳过境。
    真都帝的态度暧昧难定,无论是荣阳密使上的殷殷切切的请求还是叶兰心这边上的密折,真都帝统统留中不发。放还是不放,完全不给任何回复。
    大越进军的消息传到塑月的时候,萧逐正在冰火洞里。
    他昨到冰火洞和叶询协商换防问题的时候,然后就要朝坠凤岭方向方向而去,清早一起来,叶兰心就拽出纸笔,继续日封,写给母亲劝阻借道给荣阳的奏折,萧逐坐在旁边,对着元让给的那个行军图照着地图沙盘推演,刚推算片刻行军路线,就感觉到叶兰心不老实的趴在他的背上。
    关于行军图,萧逐觉得不可信,叶兰心却不以为然,笑说,放心,在宰光楚王所有人马之前,行军图不会改变的。
    听了这话,想到她和元让互相算计推测,萧逐就不禁觉得脑浆都开始疼,反正行军图研究下一也未尝不可,也就收下。
    “写完了?”他不甚在意的随口问了一句,修长指头慢慢划过地图,叶兰心点头,本来就随便松松绾在侧的长发就么垂在他的肩膀上。
    “现在有孕在身,不要太劳累的好。”这阵子为那奏折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他虽然没和叶兰心住在一起,却自然有宫人说给他听,心里就不禁淡淡怜惜,这样柔声说来,听得肩膀上趴的小狐狸嗤的一声笑。
    “没事儿,今天是最后一道,我也不会再写了。”
    “陛下不是还没有明确回复到底借不借道吗?”
    “啧啧,到底该怎么说你呢小猪,笨还是聪明呢?”叶兰心抓着他的头发把玩,轻声笑道:“想想,母皇要真想借道的话,就算犹豫,至少也该在三月中下旨,现在下旨要借道,到瑞城要多久?分明就是打的囫囵腔,就是不借道。呼呼,就算母皇脑子抽,忽然下八百里加急的特旨,真到冰火洞,也要四五天,到时候再装不知道,就当没圣旨,拖上一阵子,荣阳加入战场最好的时机也就错过,对不对?”
    想想,萧逐失笑,拍拍撒娇环在自己肩头的女子,“这方面你们在行,我就不行,还是行军打仗最适合。”
    两人正密密的说着话,忽然就听到外面有纷沓脚步声传来,一个宫女惊慌失措的扑进来,急着嗓子嚷了一句:“殿下!大越出兵了!”
    ——时,三月二十八晨,大越出兵时间,三月二十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