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涵,我不会害你!”他莫名其妙说出这样一句,“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他做过多少,但我知道,你绝不会害我。”
    “胤禛,胤禩是我的丈夫,是无法分割的。你们这个时代,没有罪不及妻儿的说法。政治舞台上的争斗,没有对错,只有胜负,我来这里太久,已习惯用你们的方式思考问题。我曾经认定是你书写成王败寇的故事,可如今,善与恶的界限没有那样分明了。”墨涵看着自己白皙的手,纤纤细指,修剪得无瑕的指甲,“我不是也毫不犹豫的夺了他人性命么?对还是错?所处的立场而已。任何人若要伤他,我都不会坐视不理。”
    “我知道今生今世若再与你论情,怕是会让你愈发躲着我。”他长叹口气,“只愿你记着,不管何事,你有任何决定,我都会帮你!”他不甘的做出这样的表白,可唯有这样才能让她不拒绝他的真心吧。
    帮,让他不与胤禩、胤禟为敌?这样岂不是对逐鹿者的侮辱,这样的一线生机只会令胤禩余生不齿吧。可举目望向他,却是肺腑之言,墨涵想到他兄弟间势必爆发的争斗,胤禛绝不会做一个受制于人的君王,而胤禩他们也不容他大刀阔斧的整顿旗务,何况胤禩如今认定要尽全力襄助弘皙。“我表哥不会碍着你什么,别再加害于他,我心便足矣!”
    “我知道,皇阿玛并不属意二哥即位,乃是弘皙!”
    “是,是弘皙!也请你善待他!你子嗣单薄,只当多个儿子看待吧!”
    “我答应你!”
    她不敢对他表达过多的关心,可那一天还有十一年:“你也多珍重!”她看见书案上的笔墨,提笔匀好墨,略一思量,仿着他的笔迹写下:“嗟汝哲人,靡所不知,靡所不学,既深且跻。粲粲生物,罔不匹俦。各啮阙齿,而相阙攸。匪汝哲人,孰知其故。自何时始,来自何处?嗟汝哲人,渊渊其知。相彼百昌,奚而熙熙?愿言哲人,诏余其故。自何时始,来自何处?”
    他默默吟诵一遍,不解的看着她,墨涵摇摇头:“这是洋夷的诗,译者乃是位学贯中西的大家。可惜我也未曾理解透彻,想来是人生感悟有限。但求你能明白其中真意。”
    他送她至院中,心中怅然,不待她出言止步,便驻足目送她离去。自何时始,他记得,终于何处,天尽头。
    行到贝勒府前,太监阎进正指挥着人从马车上卸下一株梅树,见了墨涵赶紧道:“主子,爷着人由南边寻来的,因为植株太大,只得从正门移进府。”他又问那园丁:“这是什么品来着?”
    墨涵不喜他拿腔作势的样子,只因他是良妃赏的,随了胤禩多年,她不便说什么,只冷冷道:“余杭的超山古梅!”
    “是了是了,奴才的见识哪里及主子万一!”
    墨涵懒得搭理他,深深吸口气,淡淡的梅香,入得府内,未到南院儿,就闻莹润明澈的笛声传来,吹奏的是《梅花落》。难得胤禩回京后还有如此雅兴,她静立门后,细赏那古曲,霜中花,端直古朴中见老劲,过了三十的胤禩倒是堪以梅花自寓。她尚在沉思,便听得那几个凑热闹的小子不懂装懂的叫好。
    胤禩却非一味纵容孩子,只问道:“既说好,好在何处?凡事不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一片静寂,小鲁、小愚的贫嘴只针对墨涵。
    “曲中的意思待你们大些,阿玛再说给你们听。有一点得记住了,切不可人云亦云,心里想着什么,得说真话!”
    “哦!”三个稚嫩的声音揉在一起是那般的动听。
    “谁家吹笛画楼中?断续声随断续风。
    响遏行云横碧落,清和冷月到帘栊。
    兴来三弄有桓子,赋就一篇怀马融。
    曲罢不知人在否,余音嘹亮尚飘空。”
    墨涵缓步入院,被这家的四个男人围在中间,她笑看着胤禩,于不经意间审视着小鲁。
    “女儿呢?”胤禩在石凳上铺个厚垫子,拉着她坐下。
    “去胤锇那里玩儿了!”墨涵转而对着三个儿子道,“把这首诗背会了,下次你们阿玛再吹笛子,就拿这诗赞他,这样才算言之有物!都说说吧,今日见了方先生,都说了些什么啊?”
    小愚唧唧喳喳就抢着形容弘旺的拘束,小鲁的多话,把自己倒说得好上加好,逗得大家都笑起来。墨涵拉着胤禩的手,只想着如何启口,小鲁、六儿,活佛那个“好”!
    胤禟搓着手在胤禩跟前来回走动,顿足几次,都唉声叹气不言语。他暗想过于做作未免露痕迹,遂跺足栖身太师椅中,闷声饮茶。
    胤禩对这个最亲密的弟弟倒没那么多心机,只往好处落脚:“你且说吧!还有什么天大的事?我出门时,墨涵和孩子还好好在家呆着,能有什么吓得到我的。说吧!”
    胤禟故作神秘的问:“八哥,你们就没觉着孩子有什么不对?”
    “九弟?”
    “当初活佛不是给了个‘好’,怎么成了两个儿子?偏巧太子那里就添了个女儿!”
    这话说得突兀,胤禩虽觉蹊跷,却不多言,果然胤禟又翻出幅画来,摊开在书案上:“这是七哥的亲笔,是毓庆宫六格格四岁生日的贺礼!”
    只瞟了一眼,胤禩便坐不住,乍然看去,与美眉几无区别,待得细瞧,更觉神似。如此怪异之事,胤禟特地邀他过府,怕不单是为着孩子。他本能的掩饰着:“这有什么稀罕?我与二哥同父,二哥又是墨涵嫡亲的表哥,孩子有些相似也不奇怪。偏你当回事来说,这样一惊一乍,别吓着墨涵才是!”
    “八哥,当年的弘皙已不是小孩子,他不是还大着胆子在大哥眼皮子底下将两个孩子带出毓庆宫?如今老四在四处打听此事,弘皙那头把小六儿的乳母换出宫便灭了口。爪子还伸到长春宫去了!”胤禟知道老四是最刺耳的。
    可胤禩却不似从前:“由得他打听就是了!弘皙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与墨涵情分不同,会有分寸的。”
    “八哥!”
    他起身拍拍弟弟的肩:“只怕你放在他身边的棋子没那么好使了吧!”
    胤禟不解的看着他,三年,八哥真的变了!
    “他支走胤锇,见过墨涵了!”胤禩在书架上随意选几本书,晃一晃,要借走。
    “你怎么知道的?”他实在受不了八哥如今骨子里透出的淡然。
    “墨涵说的。我走了!怕是家里还等着呢!今日望溪先生第一次来府里开馆授学,我得回去作陪,墨涵的意思,对师傅要礼敬!”胤禩匆忙出了门,胤禟想提醒他方苞将有大难,却忍住不言。
    胤禩嘴上不说,心里却记挂着那幅画,绝不会是弘皙,唯一的可能——太匪夷所思,太过离奇,荒谬、疯狂的假设。可那幅画于脑海中挥之不去,思前想后,忆起那年墨涵所言,胤礽独点《寄子》一出。若真,会是谁?外甥像舅,小愚?只是那个六儿,一定要设法见上一面。若真,该如何抉择?他忽地又冒出一丝悲凉,九弟,人前自负的九弟,几时对他也这样暗藏心机了?或许是一贯如此,按照墨涵的说法,人性最本性处的自私,不过是自己先前习惯于用利益维系一切,用感情装裱野心,不往细微处深究罢了。
    送走方苞,胤禩满心喜悦,即便早知两个儿子天资过人,可还是欣喜于他人的夸赞,何况这个他人还是不喜阿谀奉承的方苞。可想到胤禟那里见到的画,即使是真的,他舍不得将任何一个儿子交还,可那个女儿?他强自安慰,尚有美眉,此生有娇妻,有子有女,足矣!
    “爷,十四爷差人送来的!”
    他看了信,禁不住笑起来,十四弟如今管着兵部,也历练多年了,怎么还是个孩子心性,不过是这几年,几房妻妾都未生育,就巴巴地要去江南买女子,还让他知会李煦,又要借相熟的阎进去办。他摇头笑笑,随手烧了信笺:“让阎进去十四爷府上,听凭差遣便是!”也好,墨涵不喜欢这个奴才,支开倒是好事。
    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南院传来,美眉在尖声叫着,胤禩心惊,加快步子奔过去,却是墨涵带着孩子在玩跳房子,美眉输了不服气,一味的撒娇,小愚和弘旺一队,美眉则和小鲁一伙。小鲁是不会护着美眉的,任由她胡闹也不安慰,小愚更是乐得看笑话。墨涵自然是从不掺和孩子的纷争,让他们自己解决。可弘旺对于他们的习惯还不熟悉,主动上前说:“妹妹,我们再玩一次,让你赢,好不好?”
    美眉却不领情,大嚷着:“你好笨!我是美眉,不是妹妹!笨蛋!”
    弘旺被吓得呆在原地,小愚对着美眉挥舞一下拳头:“额娘说过,不许欺负弘旺!额娘还说了,她要是死了,我们几个得照顾你,你可得听话!”他们家倒是从来不忌讳生死,墨涵把这些挂在嘴上是寻常事,惹得孩子也学个十足。
    美眉猛然见到胤禩回来,急着扑了过去:“阿玛!阿玛!哥哥要打我!”
    墨涵只当他又要护着女儿,笑着道:“女儿以后出嫁,你也跟着去婆家护着她?”她转而对小愚道,“收起你的拳头,有本事别在家里横,谁要是欺负了你们几个,外边儿去打!不过出拳之前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打胜,打不赢的时候就记着逃命!”
    小愚对曰:“阿玛说的,士可杀,不可辱!大丈夫不能逃!”
    墨涵白他一眼,再瞪了胤禩一眼:“你辱回来不就行了?就你阿玛说的对?也是圣人说的话,你们几个都记牢了,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她使个眼色给小鲁,让他解释,上前拉着胤禩的手,问:“方先生怎么说?可是夸你儿子了?”
    胤禩把注视孩子的目光转到她粲然的笑容:“你说呢?”
    “那咱们再生个儿子,好不好?可以凑一桌麻将来着!”
    “休想!”胤禩假装恼怒的皱着眉,实在是担心她的身子,“你还嫌没把我吓死么?那样惊险的事再没有下次了!”
    “莞儿,唐莞又有了!”她冷不丁冒一句,二人各怀心事,都望向孩子,只是注视的焦点有异,再回头对视,心里都明白,话不难开口,显然,对方心中已了然。
    以后的文请登录博客看更新:blog.sina../ttzhu319
    这是我不加v的变通之法,请大家理解,谢谢!
    丧母
    blog.sina../ttzhu319将提前更新,敬请留意!
    墨涵想与胤禩好好沟通一下关于孩子的问题,再面对胤礽时,他们夫妻间至少应该达成共识。可话未起头,宫里就传来良妃急病的消息。
    “你记得的,对不对?你早知道额娘死于今年,甚至知道具体时候。所以才从宜兴赶回来,是不是?”七天,胤禩只对墨涵说了这一句,那话里除却他丧母的悲痛,更多的是未能尽孝于前的抱憾。或许,还有那样一丝不愿流露的埋怨。
    头七已过,良妃去得很快,按墨涵的说法是突发的脑溢血,虽然无法表达,但是这样的死亡方式痛苦不大。胤禩哀恸至深,七日里水米未进,反复于灵前悲泣。按规制,自然是绮云这正经的八福晋随他在长春宫居丧。
    墨涵想要去劝他节哀,却被胤禟拉住:“你是个最晓得道理的,怎么这会子糊涂了?这德以孝为根本,你难道去劝八哥此刻若无其事,好拿了话柄与人么?”
    “死者已矣,活着的总得顾及自个儿身体吧?他这样不吃东西——”她忍了那些现代术语,依着胤禩的性子,怕是不忧心那些贫血、脱水之类。
    胤锇劝住她:“你好好的就成了!把几个孩子带好了!你也几天没睡好了,早点安置吧!我们也该出宫了!”
    墨涵带着孩子住在慈宁宫的宝相楼,胤禟、胤锇、胤祯三人告辞出来。
    “其实,这是个好时机!”胤祯沉吟半天,冒出这样一句。
    “对啊!正是呢!十四弟,亏得你想到了!”胤禟一下子来了精神。
    胤锇也不想装糊涂,却很不安,只道:“你们别瞎起哄,好歹得问问八哥和墨涵的意思。”
    胤禟不屑的说:“老十,你还不知么?墨涵是肯定不认同,八哥,自然是听墨涵的。”
    “对!得设法瞒着墨涵。要不就让她出宫去九哥家住几天,请九嫂陪着她,把宫里的消息隔绝了!”胤祯立刻有了主意,“八哥如今哪有精神操心诸位的事,咱们拿了大主意就是!当初我们费心一场,却还是让老二捡了便宜,大哥背了所有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