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施舍僧道慈悲人,闻听这话忙着一声答应:“既如此,引她进来!”
    一人进来,一身蓝白相见道袍,宽袍大袖,衣袂飘飘,近前稽首:“贫尼妙玉稽首,各位施主平安!”
    迎春惊愕抬眸,果真妙玉!手中茶盏差点跌落,这个世界太小么!
    贾母喜爱漂亮伶俐孩子,看清了妙玉眉眼,慈眉一笑:“好标致小师傅!”
    妙玉一稽首。回头招手,两个小尼托着茶盏铜壶而进,妙玉盘腿而坐,烫壶泡起茶来。
    此回没有宝玉,缺了宝钗。妙玉只是贞静的展示茶艺,既不饶舌,杯盏也没甚特出之处,并未分出三六九等。
    迎春暗暗哂笑,大约大家都是俗人,不配妙玉姑姑盛情。
    湘云是个没城府的,见了妙玉面容姣好,身子窈窕,心里爱的紧,一双眼睛只是来回逡巡,忍俊不住扑哧一笑:“你们瞧瞧,她不仅名字有个玉,就连眉眼也似林姐姐呢,你们不是失落姐妹吧?”
    今日之人都是通透之人,闻言都是暗中皱眉,湘云这话说的实在莽撞了。谁都知道黛玉父母双亡,妙玉也是自由孤苦,这不是揭人伤疤么。
    迎春忙着圆场:“都道江南山川俊秀,地灵人杰,林妹妹跟妙玉师傅身上都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飘逸吧!”
    众人其口赞同。
    妙玉却轻轻一笑:“姑娘高看了,贫尼哪有林千金好命,失了父母有外祖,想我父母亡故,竟是无依无靠了!”
    言罢稽首,不亢不卑去了。
    旋即主持师太近前言道:“妙玉师妹自来就是这种孤傲性子,并非对人不敬。还请老太君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勿怪才是。”
    贾母便问妙玉来历。
    师太言道:“她是我师傅关门弟子,家中原是世家大族,自小琴棋画无不精通。只是自由体弱多病,不得不带发修行躲避噩运。熟料家遭大难,门墙尽毁,只留下她在庵堂逃过一劫,却是孤苦无依了。”
    众人闻言无不叹气。特别黛玉湘云迎春三个,最能体会无依无靠的惶恐,各自晦暗面色。
    贾母最是心慈,叹息道:“可怜生的好人才,却是个苦命的,她既是生在南边,却如何到了这里了?”
    师太言道:“她是跟着师傅北上来寻观音遗迹,却不料师傅不久前坐化了,临行交待,南方与她不利,叫她切切不可返回,留在这里自有际遇。”
    大家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少顷黛玉言道:“师太转告妙玉师傅,若是愿意,可在这院子里落脚,这院中之物随她取用。我日日上来敬香,也有个说话下棋玩伴,未知她肯是不肯?”
    少时妙玉再来,单单给黛玉行礼道谢,说是自己四处飘游惯了,不会在一处停留太久,不过他乡遇知音,乐意盘桓几日再去。
    众人闻言各自讶异,凤姐嘴边显出讥讽来。
    迎春想起妙玉前世是王氏派了撒金柬邀请回来,如今只怕际遇不合,一份傲气放不下罢。遂笑道:“自古来大约有才有貌有品行之人,都天生有些怪癖,这个妙玉只怕就是如此。”
    大家闻言一笑了了。
    茶毕,姐妹们簇拥着贾母四处游逛观景。贾母窝在房里一月,今日出来走动只觉得神清气爽,越发兴致勃□来。
    贾母不愿断了游兴,这日午餐,便叫人摆在半山亭子间,大家观者山景,品着素斋,别有一番风味。
    却说大家宴罢,正在品茶闲聊,湘云忍不住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起来,一时得一句“红叶飘飘风飒飒”,众人称赞道:“应景。”一时又吟‘金菊摇曳百花残’,拉着众人评判。
    黛玉笑而不语。迎春觉得尚好,正要夸赞。贾母却摇头:“应景却应景,意思不甚好!”
    凤姐嘻嘻笑道:“我是不懂,不过听着霸气得很!菊花是个厉害的。”
    张氏一旁饮茶,闻言挑眉勾唇,凤姐不识得什么字儿,字面意思还掐的准,倒是个聪明脑瓜子,可惜被王家白糟蹋了。
    众姐妹闻言齐口称赞凤姐:“不错不错,批得真好。凤姐姐,下次作诗请你做评判罢。”
    凤姐忙摆手:“这我哪会啊!“
    湘云更是拉着凤姐:“凤姐姐,你很有悟性,不如你来几句试试,或许一试扬名天下知了。”
    凤姐更加吓着了,把手乱摆,劈手跑到贾母身边躲避:“老祖宗救我,妹妹们都欺负我!”
    贾母却把凤姐一推:“你就跟妹妹们玩玩去。”
    湘云得了贾母纵容越发活跃,姑嫂们嘻嘻哈哈歪掰瞎闹。贾母张一旁乐得喜滋滋看热闹。
    正在其乐融融乎,不料有婆子仓惶而至,跑得手脚只打跌:“老太太,二奶奶,不好了……”
    凤姐见一贯稳成吴登新家里这般惊慌失措,恼怒之下一声怒喝:“活回去了呢,什么不好了,慢慢说,吓着老祖宗仔细皮筋!”
    那媳妇子直磕头:“不是奴婢无用,实在是不得了了,出了大事体。”
    凤姐又要呵斥,迎春拦住了:“没事,你只管说,天大事情,总要说出来才能解决不是!”
    媳妇子磕头道:“不知道怎的了,二太太忽然发了疯,也不知道哪里拖得刀,满屋子追着杀人。”
    贾母闻言心惊肉跳:“杀着谁了?”
    媳妇子上下牙齿之掐架,咔咔直响:“大奶奶唬得要命,拉着兰哥儿爬上假山,跌落摔坏了腿,倒底躲进假山洞里去了。”
    贾母直拍胸:“还好,还好,祖宗保佑!”
    凤姐稍微定了心:“二太太被关起来了,清了太医没有?”
    媳妇子颤抖着:“没,没呢。满屋子只有丫头婆子,二太太举着明晃晃的刀子,谁敢捉去。”
    凤姐毛躁了:“一次说完,到底如何了?”
    媳妇磕头:“满屋子丫头婆子吓得东躲西窜,不妨头环哥儿下学回来,迎头就碰上了这茬,二太太就举刀追杀环哥儿,环哥儿吓得四处乱窜,最后跑到花园子去了,倒底没逃脱,被二太太追上砍伤了肩膀,幸亏赵姨娘扑上去拼命,这才救下环哥儿,结果二太太砍伤了赵姨娘,两个人拼命拉扯,一起跌落荷花池,赵姨娘死拽着二太太不撒手,两个拼死都想摁死对方,结果,结果……”
    媳妇子浑身抖索,不敢说下去了。
    一众人等已经听得腿脚发软了。探春抢上一步,拧起媳妇扇了婆子一耳光:“说?”
    媳妇子终于喊出最后一句话:“都溺死了!”
    探春头皮一炸,一口血喷出来,仰头就倒了!
    唬得贾母张氏婆媳差点晕厥,忙着喝令救治。
    凤姐迎春快步抢上去搂起探春,死掐人中,探春醒来愣怔瞬间,忽然大放悲声:“娘啊……”
    第一零七章
    贾母见探春醒了喜极而泣:“三丫头啊,你吓死老祖宗啊!”
    探春搂着贾母大哭起来:“老祖宗,太太啊……”
    贾母忙着安慰:“别急,别急啊,万事都有老祖宗!”
    家里出了这样事情,再好的景致也没心情了,大家急急忙忙起身预备下山。只是当时上山原为了走路锻炼脚力,没抬轿椅上山,贾母张氏乍闻凶信,都是腿软的不行,探春更是哭成一滩泥。
    凤姐只得吩咐壮实婆子背起瘫软探春,将贾母张氏半搀半抬簇拥下山,及至上了小轿子,一路飞奔回府。
    到了贾母上房,就连泼辣凤姐也只是腿脚发软无主张。更别提众姐妹,一个个吓得面色煞白,谁也不敢过去二房探查。
    唯有探春,事关自己反而不怕。经过刚才发泄,此刻已经安静,却是沉寂可怕,不言不语,默默垂泪。
    嫡母生母厮杀而死,还杀伤同胞弟弟,她不知道该怪谁,该哭谁,该向谁申诉去。
    静默一刻,探春想着平日也没好生伺候母亲,如今死了,总要见生母一面,哭几声,权当酬谢养育之恩。心念一起,便挣扎起身往外闯。
    迎春就在身边,慌忙拉住:“三妹妹做什么?”
    探春力大得很,扬手摔脱了迎春:“我去看看太太姨娘。”
    贾母大惊失色,忙令人拦住,说是去不得,人刚落气有煞神,不干净,怕撞。
    探春不过是聚集全身力气做了最后的迸发,婆子一拉,贾母一哭,她便再也撑不住了,冉冉倒了。
    众人又要掐捏,贾母摆手:“索性叫她睡一睡,出了这样事情,睡着了必醒着好熬些。”
    回头却说林之孝家里,一早候着了,早该回报,却见探春发作,只得暂时退让。此刻见主子们落定了,方才进门拜见。贾母令她回禀始末。
    林之孝便将大老爷贾赦已经带着大小管家以及精装男子二十多人过去了,这会子人已经捞上来了。两边的下人都拘押起来关在柴房,预备回话。
    贾母追问:“可又派人去寻二老爷琏儿们?”
    林之孝家回道:“已经着人去了,宝二爷哪里也去了人。只是大奶奶兰哥儿环哥儿都受了伤,奴婢们不敢自传,还请老太太示下。是否传太医!”
    贾母沉吟道:“你速速派人去请相熟王太医,再着人将他们三个安置在东跨院去接受诊治。”
    林之孝家里领命自去办理。
    贾母看着张氏凤姐婆媳:“这事儿务必暂时瞒下,待商议过后再做道理。满府上下也要警惕,不许私自议论泄露消息,违者乱仗击毙!”
    凤姐忙着点头。张氏却起身一福身:“媳妇之意,这事儿能瞒官府不能隐瞒王家,须得速速派人去王家送信儿,大家把事情摊开来说,好生商议。”
    贾母点头:“这话很是,凤丫头,这事儿由你去办,派遣心腹得力之人前去传话,万不要再行节外生枝生风波!”
    凤姐点头:“娘娘封妃,我爹娘都上京来了,眼下正在京都,派谁也不放心,还是我亲自走一趟的好。”
    贾母点头松口气:“如此最好,与你父亲好生说!”
    凤姐答应一声的一阵风走个没影儿。
    这样的事情别说迎春没经历过,就是张氏贾母也是六神无主,毕竟王氏身份特殊,牵绊着娘娘与王家。
    目送凤姐去后,贾母疲惫的靠在榻上,招呼张氏:“大太太也坐歇歇,精心等到老大消息,唉,这宗事儿还有得熬了。”
    张氏想起这事儿万不能传出不好风声去,哪里坐得住,起身告辞:“媳妇去去就来。”
    贾母知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也不阻拦。张氏自去集合家下大小管事婆子齐聚议事厅,分派他们各自管好自己属下,切勿出了纰漏。
    鸳鸯替贾母按着额头,替贾母松散神经。
    迎春黛玉湘云惜春几个则是一个个鸦雀不闻守着贾母,根本不敢回房歇息,似乎到处藏着鬼魅魍魉,唯有贾母跟前才最安全。
    贾母忽然这个开眼睛:“迎丫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