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上好了药,紫鹃已经是脸色苍白,泪留满面了,而后方才让人禀报黛玉。黛玉得了信立即过来,看她身上衣裳都是换过的,脚上手上都是裹了纱布,还是吓了一跳,道:“伤的可重么?怎么好好的竟摔这么大一跤?”雪雁晴雯忙将太医的话说了,黛玉更为忧虑。紫鹃却笑道:“不妨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的,哪里就这么娇嫩了?不过是在假山那边一时被绊了一下,虽看着严重,不过并不厉害的。”黛玉看她一回,只得道:“你何时也这样毛躁起来——罢了罢了,这几日好生歇着,不必过来伺候,这伤可大可小的。一会儿我让个小丫头来伺候你。”紫鹃忙欲推辞,黛玉却坚决如此,只得罢了。
过了几日,那脚上的崴伤和手上的擦伤已好了大半了,可也不知是紫鹃是冲撞了什么还是霉运当头,却又渐渐伤风起来,不过半月的□夫,却是瘦得多了。众人只当她是为身上的病难好焦急上火,越发加重病症,都劝道:“你这样着急做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外伤内症都是一样的,需得慢慢调理才能好。你只管安心静养,王妃那里也不缺你一个使唤的。你也只得好了才能过去伺候不是?”紫鹃却皆是苦笑一叹,道:“我晓得的,只是没法子。”
如此反复,直过了一个多月方才渐渐大愈了。此是后话。
这日子眨眼即过,须臾之间已到了七月,天气也甚是炎热,此时她已有孕近四个月了。除了偶然害喜,嗜睡,越发挑嘴之外,倒是无甚不适的,人也稍丰腴了些,倒把水溶等欢喜得什么似的。这日一早便有丫头来报说紫鹃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黛玉听说很是高兴。正欲往紫鹃去看她去,谁想忽有宫中太监上门来,说是太后请北静王妃入宫觐见。
听得此信,黛玉不由一愣,今日南安太妃设宴请各家的诰命过府饮宴,北静太妃也去了。水溶也在朝中,这不早不晚的,太后怎么会请她去入宫?黛玉前后思量了几回,一时竟猜不知所为何事,心中却下意识有些惴惴,本欲去请太妃回来,谁料那太监却催得急,只得忙忙地更衣梳妆毕,然后便启程入宫。一路之上甚是忐忑不安。
欲知宫中太后寻黛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话说黛玉妆扮好了坐了轿子随了那太监往宫中而来,也不知太后宣召所为何事,一路之上甚是忐忑不安。待入了慈和宫,行了礼落了座,太后便命晴雯雪雁等丫头自出去自便,免不了又拉着她的手好生说了一回话,问了她的胎如何,饮食休憩可还好,待说完了,又是漫天漫地不着边际地说了一通。黛玉心中奇怪,却只好听着,一一答了。正在此时便有宫人来禀报说李家和王家夫人带着小姐来给太后请安来了。
太后忙嗔道:“没见我正在招呼客人么,怎么这会子来了?”那宫人看来也是甚有些脸面的,只赔笑道:“太后,奴才昨儿已向您禀报了,这二位夫人远道而来,今儿是要过来给您请安的,谁知您一见北静王妃的面,就欢喜得忘了,反倒怪起奴才了。”太后这才抚额一笑,道:“瞧我这记性!竟一点都不记得了。”
黛玉何等聪明,此时便只得笑道:“既是来给太后请安的,也该请进来才是,不可因我一人耽搁了太后的正事。”
太后笑道:“哪里是什么正事,不过她们都是随了丈夫回京的,陛下孝顺,都让过来与我请安,不过说几句就是了。”便让人请进来。黛玉欲回避,太后却一把拉住了,笑道:“没事,你也见见吧!反正日后也是一家人。”黛玉一愣,心中一紧。
一时便有宫人带了两位夫人并两位小姐进来,在太后面前行了大礼。太后满面笑容地让她们起来,而后又给黛玉介绍了一回。原来她们是此番进京的封疆大吏的家眷。那两位夫人倒还罢了,两位小姐却都是娇滴滴的,如两把水葱一般,含羞带怯地在黛玉面前行礼。黛玉是玲珑剔透人,若说方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待见到这两位小姐不客气地叫她一声“姐姐”,便已明白了几分,那才入喉的顶级碧螺春早已没了甘甜清香,只剩了比黄连还苦的苦涩绵长,直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一时那四人业已告辞出去了,太后看了看黛玉神色,见她脸上依然带了淡淡的笑,不由心中也把握不好,便道:“我的儿,自溶儿娶了你,我便欢喜得什么似的。我没有女儿,可真是把你当成了女儿来疼的。正因为如此,我今儿才和你说这番话,你可莫恼才好。”
黛玉道:“太后说的是什么话,您疼惜我,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哪里能不明白的?若是有什么教导,您直说便是了。”
太后便笑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个聪明劲,那我便直说了——你看刚才见的李家小姐和王家小姐如何?哪个更好些?”
黛玉心中气苦,可又不能露出,面上只做不知,道:“两位小姐都是好的很的,我是自叹不如的。”太后摇头笑道:“那是你自谦了!她们虽好,但终是比不上你的,只是若是给你做妹妹倒还使得。”
黛玉垂了头不语,拢在袖中的手攥的死紧,半晌方道:“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叹一声道:“我的儿,你聪明伶俐,哪里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实话与你说吧,本来陛下本欲下旨将那两个姑娘赐与溶儿为侧妃的,只是我知道了消息先拦住了,不过她们家中已是知道了的。溶儿待你一片真心,我岂能不知,你婆婆的性子也是古怪的,溶儿没这个心,你又年轻不懂事,一时没在意也是有的。可你哪里知道外面都说成什么样了,如今竟都传到我这里来了。原先还罢了,你们才新婚燕尔,别人不好说什么。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你都有了身孕了,溶儿的屋里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你是个通透人,可不能因小失大……”
黛玉低了头一言不发,心中却如刀割针刺,心道:“你生为太后,自是金尊玉贵。口中虽说是把我当女儿,却毕竟不是亲女儿,有哪个母亲会为女儿送去伺候丈夫的‘妹妹’的?只是你却也是好心,只是做了坏事罢了!这事儿本可以不管,凭皇帝赐婚去,若圣旨一下,我便是拦也拦不得,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人生在世,为何要这般不公?男子便三妻四妾,女子就从一而终。原以为今生得遇良人相伴,同爹爹母亲一般恩爱终老,却不料世事难料。——啊,爹爹也有几个姨娘呢,虽然爹爹的心都在娘亲身上,便是沈姨娘也只是为了报恩罢了。可是,终究是有这么些人存在的,娘亲心里想必也是有根针扎着吧!到如今竟到了我么?今日竟是当今太后请来问我这事,真真有趣,我是否该觉得受宠若惊呢?”
一时胡思乱想着,脑中不由浮现出水溶拿了亲吻别人的唇碰触自己,牵过别人柔夷的手再来牵自己的……可是,她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如何忍得?如何忍得!
不,不!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心头顿时清亮一片,黛玉倏地起身跪在太后身前,太后吓了一跳,道:“这是作甚,快快起来。”
黛玉抿了唇,道:“太后的意思,黛玉明白。只是,这事我不便做主,您直接问王爷就是了。不然便问母亲也使得。若他们若应了,我也应了。别说两个,便是一次娶个十个八个,我也没意见。”太后不妨她这样答,不由愣了一回,脸上却不太好看。黛玉心头激愤,也不觉有异,又道:“只是,请容黛玉放肆!到那一日,还请太后恩准黛玉与王爷和离——她二人进门之日,也是我出府之时!”
太后听得此言,不由张口结舌,眼中似赞似叹,沉吟一番方道:“北静王妃,你如今已身怀北静王府后嗣,如此莽撞行事,难道就不为你腹中孩儿着想么?你不日即将分娩,一旦和离,你这孩儿便身处怎样的尴尬境地,你可知道?”
黛玉抬首,双眸清亮如星,道:“太后又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罢,纤手抚上小腹,目光柔和似水,道:“黛玉相信我的孩儿定能体谅为娘的苦处。而黛玉,拼尽全力,也会护他周全。”她本生的柔弱纤细,而此时目光坚定刚强,自有一种震撼人心之气,饶是太后也不由被震住了。
高敞阔廊的正殿,沉寂如冰,默然如水,只有那左边高架上的西洋大摆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黛玉此时将心头之事说出,如释重负,丝毫未见忐忑之情。倒是太后叹一声,道:“好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哀家真不知该夸你刚烈,还是骂你狠心了。”黛玉眼圈一红,心中暗道,这狠心可不是您逼的?若无您的好心,又哪来我的狠心?
正暗思冥想间,忽听太后抚掌展颜笑道:“好好好,难为了溶儿当初费了那么大的□夫要娶你,我那妹子也那般容易接受你。这大概便是人常说的‘物以类聚’了,你们这一家子……嗐,我也没有看错人,真不枉他们待你一片真心了。”竟起身亲自上前扶起黛玉来。黛玉原以为今日只怕难逃劫数,两行清泪犹垂于颊,越显楚楚可怜,谁想竟突有此变,不由呆愣住了——今日所经之事太过不同寻常,实在令她讶异难解。
太后见她怔怔的,脸上犹挂着泪珠儿,不由又怜又爱又自责,拉了她的手在紫檀嵌剔红靠背宝座上坐了,又亲拿了帕子拭去黛玉脸上的泪,而后方道:“好孩子,可吓着你了?”
黛玉方才回过神来,太后方才竟是……
太后笑道:“这事儿是我的不是,竟让你受这样的惊吓,若让溶小子知道了,只怕不来拆了我的这把老骨头,也得掀了我这慈和宫的屋顶。”
黛玉脸上一红,道:“太后取笑了。”太后笑道:“他的坏脾气我可比你清楚,你当他不敢么?便是在金銮殿上也敢跟陛下叫板的,也只在你面前才敛了脾气罢了。”黛玉面上绯红,低头不语。
太后笑道:“好孩子,你且放心。虽皇帝昨儿提过要赐两个人给溶儿做侧妃,也好为你们北静王府开枝散叶,哀家却是当场就拦住了。这事儿不必问溶小子,我就晓得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罢了,那小子哀家从小看到大,就是个倔脾气,认死理,认定的事儿从不改的。他的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又何苦耽误两个好姑娘?而且更让你们夫妻不和?没的让喜事变坏事,就更没趣了,那两个姑娘我已经做主了,赐婚给了南安王府的老二和西宁府的老四,倒都是一家人,如今没有过门,叫你一声‘姐姐’,倒也使得。”
黛玉听到此时,不由面上通红一片,便知自己有些莽撞了,只是回想方才太后所言,确也有些歧意,为何要引她往歪处想呢?她聪明绝顶,回思一回,已是明白了几分,相必是想借此来考验她一番。果然听太后道:“……今日不过是借着由头试试你的心思罢了,果然没叫哀家失望。”黛玉正要说话,却又听太后悠悠说道:“黛玉,你可见过溶儿的父亲……先北静王爷么?”
黛玉越发奇怪,摇头道:“黛玉入门晚,公爹业已仙逝,只在宗祠之内见过公爹的画像。”
太后点点头,道:“是我糊涂了,你如何能见过呢。”又道:“当日你和溶儿成婚之时,也算得上是普天同庆了,流水席开了七日七夜,上门道贺之人不计其数,但是他的两个亲姐姐却未曾回来,你可知是为什么?”
黛玉道:“母亲当日说是两位姐姐家中另有要事,不便前来,日后再见吧。”
太后摇头叹道:“哪有这样的理?便是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溶小子成婚,她们两个虽也嫁了个人物,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想必是……”
黛玉心中也是一凛,方才想起当初新婚次日拜见北静太妃时未见两位大姑子,她开口相询,却只得一句“路途遥远,来玩不便,日后再见”,当日虽觉得诧异,却也不曾多问。之后,到底也未曾得到一句信儿,那两位大姑子的面也未曾见得。
太后还欲再说,却张口嗫喏了一回,终道:“这事儿我也不便开口,有机会你婆婆与溶儿自会与你说的。”黛玉只觉一时摸不着头脑,太后今儿是唱哪一出呢?只是她这样说了,黛玉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道:“是。”
一时太后又道:“害口可还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