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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得伊心
接下來的日子裏,夜融雪和夜驥影兩人就住在山南的竹館裏,生活愜意,仿若都忘了那天的事一般。
時節步入嚴冬季節,隔幾天就下一場雪,把整個山頭點綴得銀裝素裹,仙氣嫋嫋。
點犀山 竹館
“吱呀”一聲,夜融雪哈著氣推門進了屋裏。她身上罩著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毛裏的高領鶴氅,束著八寶四和如意絛,頭戴雪帽,一對紅香羊皮小靴。凍得紅通通的小臉,更映得雙眼烏亮烏亮的,會說話似的。
在院子裏玩了回來,她縮手縮腳地跑進屋裏,迅速把門關上,簾子也放下來,嘴裏還不住嘟囔著:“幸好備齊了衣物送來,不然我早就凍得沒魂兒了呢……這轉眼就要過年了……”說著話,順手把雪帽摘下,外衣也除下掛著,蹬蹬地朝裏屋跑過去。
“大哥,你做什麼呢?”推開門,見裏屋暖和,她就鑽到夜驥影靠的榻邊上蹲著瞧。
夜驥影拉她坐到羊毛靠枕上,笑道:“淘氣鬼知道回來了?早嚷嚷著要打雪仗堆雪人的,覺得有意思不?”她又一直在南方生活,哪受過這樣的寒冷天氣?
夜融雪早上出去戴雪帽前嫌麻煩,也是因為沒有丫環在身邊打理,索性就把長髮分邊梳成兩股麻花辮,只耳邊髮辮上飾著短流蘇的寶藍色小蝴蝶,一邊一個,簡簡單單的。走起路來,蝴蝶的翅膀振動,配上銀色流蘇輕搖,真是說不出的靈動嬌俏。現在看在他眼裏,也是嬌媚可愛,她歪著腦袋微微一笑,便迷得他心神不寧了。
“在家裏我沒見過雪,今天穿是穿足了,可一紮雪堆裏還是覺得冷,臉也……”用食指戳戳紅紅的臉頰,眼珠滴溜溜轉,她還想著該怎麼說他才不會“大驚小怪”,“嗯,臉上有點不舒服。”
“你急著去玩兒,臉上什麼也不塗,能不疼麼?山裏的風冷,直接刮到臉上去生疼生疼的,來,我給你上點藥。小孩子心性的,也不怕讓別人笑話了去!”嘴裏說是說,他還是放心不下她啊。沖她招招手,他從側櫃的抽屜裏拿起一個淨藍色的小圓瓷盒,從裏面沾了些半透明的香膏要給她塗上。
“誰敢笑話我?只說我大哥是夜驥影,他們奉承還來不及呢。”她捂著臉過來,呵呵傻笑。
他笑睨,墨眉星目,“就你會說!來,乖乖到大哥腿上坐著。”
答應一聲,她蹭著窩進他懷裏。合上眼,背靠著他隔著衣衫仍透出暖意的胸膛,仰起頭任他的指尖在臉上溫柔地滑動,如輕撚琴音一般。味道也是極清淡的香,塗在臉上不油不膩,好像不是以前用過的雪花膏。
罷了,大哥對自己的心,素來就是澄澈透明,半點不含糊。不管吃的用的,他也總是把最好的都先給她……
屋裏靜下來了,只有暖爐裏火星劈啪作響的聲音。
夜融雪沉沉想道:她的大哥,不管變不變,都是他。如此想來,前些日子她跪著頂嘴定是說出了一些混帳話。看他傷心,她就難過;看他笑,她心裏也覺得暖洋洋的。不知道這是否還是童年的兄妹之情呢,變的人,許是她吧。
屋裏暖著,夜融雪的臉色也紅潤起來。見她閉著眼軟著身子不動,像是想著什麼。他垂眸斂去眼中的情思,把瓷盒放到一邊去,健臂緩緩地從後環住腿上的女子,把臉輕輕地埋在她柔滑圓潤的肩頭。隨意束著的長髮也滑落到她肩上,與她緞子似的烏絲糾纏在一起,染上那夢中才有的幽幽香氣,情人的曖昧蜜語。他放鬆地呼了一口氣,手心竟有一點緊張的汗意。現在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麼緊張又多麼幸福。
是的,此刻這小小的幸福,已讓他有落淚的衝動。
誰能告訴他,他可以按照心中的希冀去擁有更多的幸福麼?
夜融雪感到脖頸處癢癢的,他炙熱的呼吸輕拂而來,惹得她驀地俏臉緋紅。被大哥這樣抱著雖說不是第一次了,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如今她長大了,他也長成獨當一面的少門主。他這樣……簡直就像是在擁抱戀人嘛……一邊胡思亂想著,她也越來越羞窘得手足無措起來,從臉上一路紅到了脖子上直發燙。
兩人的氣息交纏,讓她實實在在地明白到,身後的人不僅僅是她的兄弟,更是一個男人,一個極具魅力的俊挺的男人。
此時的夜融雪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心境在一點一滴地起著變化,對夜紫陌、夜驥影兩人的感情,已經不是“兄妹”一詞可以涵蓋的了。那種吸引,確實是男女之間的吸引:一個側頭,一個微笑,都能牽動心底對那人的情愫。儘管在現世雖不乏追求者,卻一次戀愛也沒談過。更何況不踏進愛的圍城,哪知其中苦與樂呢?然而,她又為此暗暗責備自己,心裏已有了喜歡的梅,甚至有時還會想起那個在寒風中追著獅子驄的純真少年……怎麼同時又會為了親哥哥心動臉紅呢?只是,感情一物,越是壓抑,它就越是會瘋狂的滋長。後來發生的一件事終直接導致夜融雪不顧世俗、不顧倫常,勇敢地追求心中所愛。此為後話。
“大哥,我……”一說出口,她慌得連小巧的耳朵都漲紅了。傳進耳裏的怎麼會是如此慵懶曖昧的嗓音,酥酥軟軟的,真的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麼?!
夜驥影把她的身子轉過來讓她側坐著,看她臉紅了又支支吾吾的,當下便明白了幾分;聽她那樣說話,心裏又驚又喜,臉上便浮現笑意,酒窩淺淺,略沙啞的男性嗓音透著一陣魅惑性感。
“你……什麼?”看她眼睛亂轉就是不敢正視自己,他的唇邊勾出一抹笑,問道:“你不喜歡麼?”
喜歡?喜歡什麼?她的眼睛瞪得溜圓,手指胡亂絞著衣服,抬頭訥訥問道:“喜、喜歡什麼?我、我……”說了半天,終是沒有“我”出來個所以然來。
他是問喜不喜歡他?嗯……大哥長得本就好,性子好,對她也好,尋常姑娘要有這樣的夫婿早就樂得合不攏嘴了!等等!你在想什麼!小時候是說過要嫁給大哥的話,他也只是當笑話罷了,哪會當真?夜融雪,你、你真是……
看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傻笑,小臉忽紅忽白,知她是望心裏去了,自己也不便再逗她,便捏捏她的耳朵,笑駡道:“好你個小丫頭!打你進屋來就只顧著別的,到現在都沒看見我在做些什麼?”
被她這麼一說,夜融雪只道是自己胡鬧瞎想了,小嘴一噘,“大哥原是設了坑給我跳,我當大哥真疼我呢……那大哥在做的,問我喜不喜歡的到底是什麼?”
夜驥影無奈地笑笑,從身側拿出一樣東西塞給她,“喏,看看喜不喜歡。”這個鬼靈精啊,真是吃定他了似的。
“天啊——”她張大嘴巴驚呼,“大哥你居然做了這個!”
她怎麼能不驚訝,且看大哥遞給她的是什麼東西!居然是一雙大紅色的手縫鞋!鞋子是大紅色雪錦面的,雪錦本就是獻和、維徐一帶出產極少的官緞子,每年有的都往宮裏貢上了,縱有萬金亦求不得。鞋頭綴著金線扯的雲蘇團,鞋尖呈美好的弧度微微翹起。轉過來看,鞋後跟繡著一隻金燦燦的小蝙蝠,一隻鞋上一個。鞋裏是軟乎乎的羊羔絨,鞋外貼著腳的一圈還匝了毛絨絨的白色兔毛,可愛極了。
夜融雪捧著鞋子,愛不釋手,急急忙忙蹬了小靴把新鞋穿上,“真舒服!又軟又暖和,還特合適!”得到了新東西總是高興,她就像小兔子似的圍著榻子蹦了一圈,粉嫩的笑臉紅撲撲的。
“行了行了,又不是屬兔的!”伸手把她拉到榻上坐著,“喜歡麼?”
她趴到他腿上撒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喜歡!!”而後又不解,“大哥為什麼親手做鞋?原是女兒家的事,何況要穿買就行了,何苦大冷天裏呆在這兒費眼睛的。”
他揉揉她的腦袋,解釋道:“長兄如父,出門在外,大哥照顧你是應該的。很多年前我就想著給你過年的時候做點東西……那時候五姨娘去世,你那麼小,雖說門裏可以採買,但過年也沒有親娘給你縫些新衣、新鞋怎麼行?其他孩子穿的都是家裏做的,你看見了是沒說什麼,但是香墨告訴我你晚上在被窩裏就偷偷哭鼻子了。”幫她脫下鞋子,他細細察看有沒有縫漏的地方。“做些木工雕工的我還行,縫東西繡花的我可是門外漢了。後來每天晚上臨睡前,我就跑到劉嬤嬤那裏學一點;再後來,爹就讓我來白老這裏學藝,也就一直沒給你在新年弄出什麼來。”
夜驥影說的這些,聽得她一陣愣。
大哥總是為她操這麼多心麼?為什麼她在肆意享受關心的同時,卻沒有多去探究呢?一想到帶給自己歡樂的代價是讓他又疲乏又辛苦——要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悉心照料一個八歲的娃娃本來就不容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這樣做呢?
兄妹之愛?男女之愛?
無論是哪一種,她都希望能聽他親口說出來。
她直起身子摟住他,在他臉頰上落下柔柔一吻。
“大哥,夠了,真的夠了。你不需要再為我做什麼了……”她望進他詫異的雙眼,尋到一絲哀傷。
“因為——我想為大哥做些什麼,我也想讓大哥過得幸福。”
他任她捧起他的臉,幽深的雙瞳目光迷茫而脆弱,喃喃低語:“讓我幸福……?”他真的可以麼?
“對,讓你幸福。”輕歎一聲,夜融雪張開纖臂把他的頭樓在胸前,“大哥心裏想著什麼,都和我說罷。”一直為自己遮風擋雨的男人,心裏必定有塊最柔軟的地方。
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這樣對他說,竟讓他覺得有些不真實,甚至縹緲。靠在她柔軟的胸前,他已幾乎不可聞的音量歎道:“我的幸福,就是你啊。”這樣說,她會懂麼?會嘲笑他麼?
夜融雪靜靜地抱著他,像是明白了什麼,眉眼彎彎地微笑,哼起了小時候的歌。夜驥影一顆忐忑的心終於安穩下來,慢慢地闔上眼,在淡香中睡去。
第一次讓大哥靠在自己懷裏睡覺……她半躺在榻上,把絲被拉上來蓋住兩人。睡著了的大哥,哪里像少門主?倒像個孩子,純真的睡容,長長的睫毛,信賴地靠在她身上,仿佛極需要她的疼愛和保護。
撫著他散落的發絲,她也覺得有些困倦,打個呵欠便躺下來一起睡了,只是環著他的手一直沒有放開。
屋裏暖洋洋的,窗外則下著潔白的雪。一對人兒相依偎地進入夢鄉,溫馨甜蜜。
第二天一早,夜融雪拿著鞋子跑到夜驥影屋外,敲敲門,“大哥,我能進來嗎?”
屋裏傳來一聲悶笑,靜了靜,“嗯,進來吧。”
一進屋,只見夜驥影身穿灰鼠褂子,玄色衣衫,長髮垂籠在肩側隨意束著,額前一抹羊脂白玉,手持書卷,劍眉星目的俊朗中沾染風流書生意氣。他微笑著看向她,戲問道:“今天倒是守禮,居然敲了門再進來。”
笑瞪他一眼,她故作神秘地上前,摸摸他的俊臉笑道:“喲~好俊的書生啊!”
“胡說什麼呢!神秘兮兮的,來做什麼的?”他把書放一邊後站起身打量她,忍不住輕笑。
她拿出那雙紅鞋,得意地像個急於獻寶的孩子,“大哥先看看再說。”昨天晚上,她對鞋子做了一些“現代加工”:把較軟的青楊木塊磨成簡易的鞋跟,介於坡跟和高跟鞋的細鞋根之間,然後加在鞋底,就成了前無古人後有來者的鞋子!
他把玩著鞋子,一臉興味地問道:“這種款式從沒見過,挺新鮮的。就是不知道穿上會不會摔跤?”
她輕笑,接過鞋子穿上走走。她身穿一件三鑲領秋香色繡蓮窄腰小袖掩衿短襖,裏面短短的一件水紅絲緞狐膁褶子,石榴紅荷邊長裙,腰裏緊緊束一條蝴蝶結子長穗如意宮絛;一頭青絲松松挽了個蘇州橛兒半垂著偏在右肩頭,斜簪一根碧玉簪,細白的瓜子臉上兩彎黛眉含煙籠翠,杏眼澄悠如水。因是穿了這鞋,走起來身條兒更是盈盈楚楚,衣裙飄動,婀娜多姿。
他看著她如此嬌憐柔美,姿態美好,心窩又是一陣騷動,臉上也不自覺地露出眷戀愛憐的神情,情不自禁脫口而出:“你真美……”眼見她轉過臉來甜甜嗔笑,他也不自覺地漾起溫柔的笑意。
一時間,空氣似乎也變得曖昧膠著。
後來兩人又喝茶聊天,好不愜意。夜融雪拿起書架上的一本詞集,翻看了幾頁便放回原位。夜驥影見狀問道:“女兒多愛詞的婉約,鳶兒以為如何?”
她想了想,歎道:“詞精緻靈秀,委婉淒切,情意甚濃;有的詠家國恨,有的歎兒女情。剛才看的幾首詞,講的有詞人恨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