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說什麼?!”紫陌忽然撐起身來,發亮的眼間是極明顯的期盼之色,“有消息了嗎?”
胡爾圖雖然不忍心,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有。”
紫陌像是毫不意外這種回答似的輕笑出聲,“那又怎麼樣?”聲音低沉柔和,如魅似惑。然而,他又猛然狂暴起來,紫眸牽起點點血絲,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怒吼:“找!!加派人手去找!!你們若是找不到我便再去一回!!去兩回三回十回!”
“宮主!”胡爾圖咚的跪下,“我等定當盡力找回姑娘!”頓了頓,又低聲道:“宮主那日負傷沿著崖底激流一路尋過去,並無結果。現在已過了數日,宮主亦不曾入眠,傷勢如何好得?又如何能找回姑娘呢?宮主頹喪消瘦的模樣,若是姑娘看了也會心疼落淚的。”
他就這麼跪著,好半晌,紫陌才微微頷首,目無焦距喃喃自語:“是啊,我要養好身子,不然她會難過的……我得快些,她說了要和我一起過中秋的……融融,融融,你在哪兒?”
我在這兒!!我大喊著想沖上去,奈何身體卻動不了!忽然間,濃霧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眼前的景物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越來越遠,就連他的臉,我都看不真切了……
只覺得頭暈目眩,頃刻間場景一換,再睜眼我已身在斷崖。
若不是冷風迎面而來,腳下踏著碎石黃土,還瀝瀝地沾著暗紅色的鮮血,我一定以為那一夜所發生的事全是虛幻的夢囈,可以讓我揉一揉眼睛,伸個懶腰就能放心的回到最初。
可是,我半透明的身軀戳破了假想和逃避。我為何而來?
“嗒嗒”的馬蹄聲傳來,我看向來人,鼻頭一酸,萬般酸楚又一次浮上心頭。
騎馬的是一位風塵僕僕的藍衣少年,稍帶稚氣的俊容上盈滿急切,一對黑葡萄似的眼睛焦急地搜尋心中的身影。直到看見崖邊的血跡,他不哭不叫,連先前的擔憂之色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寒冰似的冰冷,面無表情。
往日的他,總是整潔俊秀,溫順貼心,現在的他,眼眶下有著淡淡的陰影,頭髮被風吹散,唇色蒼白。那本來清澈透明的眼裏充滿了深沉,柔和的側臉迎著風竟顯得剛毅起來,冷冷的眼神蒼茫無淚,仿佛因下了什麼決定而突然冷酷、邪肆、不顧一切,執著得可怕。
“姐姐,不要妄想再拋棄我。”
我認得他,我的弟弟,那個我一直期望他不被世間罪惡和殘酷所傷害的孩子——風驍。
“小血!小血!”男子把夜融雪從床上拽起來抱在懷裏,搖來晃去企圖叫醒她,“太陽都曬到屁股了,你是睡神啊?!快點起來啦!再這麼哼哼下去我會被你逼瘋的!”
她感到不舒服的蹙眉卻還沒醒,壓根兒就沒聽到是誰在哇哇大叫。
等他意識到自己的喋喋不休作用不大的時候,他又想出了另一個辦法,眼睛笑得彎彎的,粉嫩的唇咧成笑呵呵的小櫻桃,“我來啦——”可別怪他不憐香惜玉……
猛地伸手湊到她臉頰邊上,伴著嘿嘿笑聲,使勁兒一把掐下去!我掐,我再掐,我還掐!
“唔……”臉上突然吃痛,她不自覺地輕吟著睜開眼睛,卻看到一張放大了的美麗的臉:白玉似的臉龐上垂下幾縷柔軟的青絲,秀美的眉毛下杏眼波光如秋水,鼻子挺直,紅唇漾起笑意。的確很美,可是如果不要笑得那麼賊兮兮的就更完美了。
她才想說話就捂著嘴咳了起來,一咳直覺得渾身上下像是被狠狠拆散後又重新組合,酸疼得很,連動作大些也困難。虛弱地抬眼望向坐在床塌邊的男子,她撐著左臂,顧不得胸口上的火辣辣的疼痛,小心打量四周以後眼神又落在他身上。
他故作正經地清了清嗓子,笑道:“歡迎你醒過來,小血。我是好人,名叫燕淮。”
小血?誰?小雪?她扯開一抹略僵硬的笑,指指自己:“請問……您是在說我嗎?”另外,真沒看出您是好人。
燕淮不可置信的白了她一眼,“這屋子裏身上被捅了一刀,中了一掌,外加紅毒的人就只有你,我還能說誰?你傷得那麼重,渾身鮮血的,我就叫你小血了。怎麼樣,很可愛吧?”拼命地眨著貓一樣的杏眼往前鑽,簡直就是一隻搖著尾巴期待主人疼愛與讚揚的小狗。
呃,她應該怎麼回答……尷尬的快冒汗,忙支支吾吾道:“嗯嗯……”得了,現在也只能將就將就這個新名字了。
他笑得更高興了,又拍胸脯道:“有我在,你的傷保證好的快!不過有人居然狠心對你下了紅毒,憑我的高超醫術呢,也只能暫時抑制毒性,要解毒還要到京城去。這些過幾天再做安排也不遲。”眼珠轉了轉,“你先告訴我,是誰把你送到我這裏來的?”那人像是認得他,有意思要把她託付與他療傷。
他並沒有告訴她,中了紅毒後若僥倖保命,最最重要的記憶便會逐漸喪失,如同被侵蝕的梁木最終分崩離析。
夜融雪搖搖頭,喟歎一聲:“我不知道。”腦海裏劃過一張張臉孔,她不想從中選擇。
見她神情漸漸暗淡下來,他倒也沒再追問。走出去端了一碗熬好的湯藥遞給她,她皺著鼻子一股腦兒喝下去以後,他又遞過來兩顆蜜棗。她接過,笑道:“謝謝。”從幽深僻靜的大山裏走到集市裏去買些酸甜的零嘴,肯定很麻煩。
看著她依然帶著病色的臉蛋溫柔地沖他微笑道謝,荏弱清麗,臉上一熱不自在地別開腦袋,“切,我、我又不是專程給你去買蜜棗的,只不過下了山順路買了幾個回來,你吃了也省得我扔、扔掉……”
她一歪腦袋噗哧笑了,雙頰微薰,“是是是!不過我還是要謝謝您衣不解帶的照顧我。”
燕淮不好意思地隨便支吾了一聲,顯得有點靦腆。撐坐在床邊,他低著頭看著自己踢動的雙腿,“小血,你也別‘您’啊‘您’的,我十九歲大好年華都被你叫老了。從今往後,也別見外,你就叫我……叫我……小燕子吧!”回眸又是甜甜一笑。
咚的一個脆響,床上正吃著蜜棗的人影飛速倒下。
燕淮也就勢撲到在床上,眼角閃爍著瑩瑩淚光感慨嗚咽:“小血啊小血,讓我說你點兒啥好呢!傷這才見好,你一高興激動傷口又裂開了,為什麼要這麼傻?!”
燕林再識
小屋上方升起嫋嫋炊煙,不大卻乾淨俐落的籬笆小院子裏,燕淮正坐在小板凳上分類手中的藥草,按藥性和品種整齊疊放到幾個小籃子裏;身前還擱著一個簡易小爐,咕嘟嘟地熬著藥。
她洗漱好走出房門,看見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在床上木乃伊似的歇了好些日子,夜融雪本想到屋外走走,卻被燕淮以傷口裂開為由一口拒絕,“不想活了就直說”,他漠然道。記得那日他的神色冷厲,姣好的容顏斂眉肅殺,和先前孩童般天真胡鬧的模樣判若兩人。
以儘量輕快的步子走近,她低頭清了清嗓子,雙手撐在膝蓋上傾身沖著他微笑道:“早上好!!”
他就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做手上的活兒,直到她手酸了笑容僵了才回過頭來,不冷不熱地瞥了她一眼,“午飯在鍋上熱著,馬上就可以吃了。”
這是哪門子的反應啊……愣了愣,她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哈哈哈……我確實起晚了。”
“感覺怎麼樣?”他突然問道,黑黝黝的眼睛在陽光下反著光。
“您別總是這麼突然行不行……”噘著嘴小聲嘀咕,感覺到兩道刀似的目光飛過來,她忙大聲回道:“好多了,沒什麼大礙了。傷好得特別快,就是有時候還有點刺痛。”
他聽後頷首,仿佛對她的回答很滿意,又默默地挑了幾樣藥材包好,“我給你用的藥是同時內傷外傷兼治的,能好得快說明你體質不錯。從今天起你可以洗浴了,浴前一炷香左右在水裏放進這些藥材,隔天一次藥浴,可以消除癒合疼痛,五次傷口就完全好了。”
她答應著接過,敢情這小子真是隱世神醫?伸手搬過一個小板凳坐在他身側,見他說完話又靜下來了,還是找點話說說吧。想了想,她拉拉他的袖子,諾諾地笑道:“請問、請問你看過還珠格格嗎?”
林間的鳥兒刷刷地從院子上方齊齊飛過。
他波瀾不興的臉上漸漸透出疑惑,秀眉蹙起,注視著她尷尬的笑臉沉默不語,很顯然是沒聽懂。
“什麼獾豬哥哥?”她是不是傷到頭了,等會兒他得看看。
萬分無語之際,她硬著頭皮嘟囔,“不是獾豬哥哥……”
“那是什麼哥哥?誰的哥哥?”不等她解釋,他就搖頭淡然道,“我一個人住在這裏,沒看過也不認識什麼獾豬哥哥。”話音剛落,他便提著藥籃子走進屋,拽著袖子的夜融雪也在被拖進屋裏進行頭部診療。
吃完午飯,燕淮邊收拾桌子邊說道:“明天你準備一下,後天我們就走。”
“走?去哪里?”
“你中的紅毒現在沒有毒發,不代表以後不會發作。到京城去,我才能把你的病治好。”他語氣平靜,談論的仿佛只是天氣之類的小事,聲音也逐漸溫和下來,“看來已經……開始了吧。”慢慢地遺忘,最後連自己都會徹底忘記,重不過一片空白。
這個穿著舊布衣褲,素面朝天的少女,粗服亂頭而不掩國色,她應該是別人心裏的寶貝,而不是在毒性蔓延中變成深山裏癡傻的故人。
她越發聽不明白他掐頭去尾的話了,還不如和小燕子瞎聊呢。前後這麼一對比,她知道了燕淮的身體裏肯定住了兩種人格:沉穩冷漠的他和糊塗有趣的他。自顧自地笑笑,卻聽他問道:“你有兄弟姐妹嗎?”
她點點頭,“有啊,兩個哥哥,我是最小的。”問這個做什麼?
“那把你二哥的事說說。”
“嗯。他叫夜紫陌,冰河宮宮主,相貌才學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哦!”呵呵笑著,雙頰泛起淡淡的紅暈,“他的眼睛好像是紫色的……”
燕淮突然轉過身,灼灼的眼神裏帶著不明意味,眯眸緊盯著她,一步步逼問:“好像?什麼叫好像?對你來說,他應該是很重要的人吧?”
“怎麼了?我一時記不清了嘛……”話才出口,她便住了口。有關於紫陌的一切,她怎麼會忘呢?那麼深刻,仿佛刻在心上的笑臉……為什麼不受控制地模糊起來?
對上他澄澈的眼睛,她笑得燦爛:“呵呵,很丟人吧?可是,我是真的真的想記住的——”那是濃濃的恐懼,眼見著自己的記憶一天天褪色的驚慌,眼眶湧出苦澀的淚水。
他走過來,沒有說安慰的話,常年採集草藥而長著薄繭的溫暖手掌輕輕揉上她的發頂,看著她沮喪而驚恐的臉,他抿著唇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手在她背上溫柔地慢慢地拍著,低語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窗外猶是一派無憂綠意,不識傷愁。
江邊一樹垂垂發,朝夕催人自白頭。
為了等夜融雪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再走,燕淮推遲了出發的日子,還特意額外精心準備了湯藥給她“加餐”。
遠遠看見端著一碗熱騰騰湯藥的燕淮走過來,她翻翻白眼把頭扭到另外一邊。不是她嫌,可是燕神醫開的藥實在是太苦了,就算往嘴裏塞上幾個蜜果都解不了口中久久不去的苦澀感!
他對她的抗拒視若無睹,依舊是冷淡而直白:“良藥苦口。”
他這樣子已經維持了好幾天了,怎麼不變回那個憨憨的小燕子呢?那樣比較容易蒙混過關吧。“這句話你每天都說三次。”因為每天要灌三大碗,她要耍賴三次,雖然最後還是得喝。
“不喝可對身體不好哦!”輕柔的嗓音,甜甜的誘哄。
她皺眉,等等!這種聲音,這種語調,這種句型,絕對是……
“小、小燕子?!”她瞠目結舌,第一次看見這麼突如其來的人格轉換!他讓活潑逗趣的小燕子出來是為了讓她乖乖喝藥麼?可是,前後兩種人格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只見燕淮一本正經地端上瓷碗,裏面黑漆漆的藥散發出中藥特有的味道。他輕輕地對著碗邊吹了吹,秀氣的眉眼笑得彎彎如新月,直勾勾地盯著不斷向床上縮的她。
“小血乖~喝了它病就好了!我辛辛苦苦熬了一個時辰才得了這一碗,你就喝了吧,來,一點都不苦,嘗起來就像糖葫蘆的味道似的,可甜了!”
您這是騙誰呢。“那麼好喝你怎麼不嘗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