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还昏昏沉沉的,后背疼得厉害,似乎刚才狠狠地撞了一下。
古尸已然不见了,原地只有一小撮黑灰。石像东倒西歪,碎裂不全。墓坑的墙壁上像是被巨大的刀凌乱划过一般,布满了深深地裂痕,土石落了满地。所有人都被气浪抛了出去撞上墙壁,老和尚现在面如金纸,不停咳血。其他人有的头破血流,有的手断脚折,有的还在昏迷。我们三个离得远的普通人反而情况最好。邵然一醒来就冲向了邵冥,轩辰则四处找谈泽。
“堂……堂哥……”邵冥虚弱地叫道,茫然地看了周围一眼,“我还活着?”
邵然紧紧地抱住他。
我们在墓坑的入口处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谈泽。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的布偶娃娃一般俯卧在地上,几乎看不到活着的迹象。
轩辰试探了下他的呼吸,手颤了下,顿时脸上血色褪尽。又缓缓摸了摸他的颈侧和心口,才稍恢复了些。
“阿彦,叫救护车。”
轩辰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冰冷生硬。这是他在强自掩饰所有情绪的迹象。
我点点头,拨响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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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整整一个星期,小泽才苏醒过来。
他看着我,面露疑惑,轻声问道:“你……是谁?”
他忘记了从父母离婚以后的发生的所有事。
他变得完全不一样了……或者说,他变得跟原来一样了,我知道。
他的目光疏朗澄明,清澈见底,笑容宛如阳光。对于我,他最初有些抵触,但相处一段时间后,两人之间也算融洽。
他不再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喜欢滑滑板,踢足球打篮球,偶尔还去滑冰打游戏,很快就交到了几个好朋友。
他每星期都跟弟弟谈旭打电话,也会问问母亲的情况,每次电话后眼中都有黯然。
他饭量很好,喜欢米饭不喜欢面食,喜欢土豆青菜讨厌茄子洋葱,从来不喝咖啡和苦茶。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总是温热的,玩耍一天后常常会浑身大汗地回家,一进门就嚷着肚子饿。
像个活人。
但我总是无可抑制地思念之前的那个孩子。想起那孩子清冷的神情,寂寞的眼神,孤寂的身影。
尽管我知道,那或许不是真正的谈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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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小泽从书架的角落中取出一个扇形的青玉挂坠,拿在手里把玩。
我心里一紧。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我在陪小泽去清江时见他戴过,但在瑁山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
我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开口唤道:“小泽?”
他抬头看我,目光一如既往地清明。
“你手里……那是什么?”我干巴巴地问道。
“哦?这个?”小泽举了举青玉挂坠,说:“一块挂坠而已,地摊货。”
他笑得有几分神秘,像是在说:“我有秘密,但不告诉你。”
破壳 ...
她无法睁开眼睛……
手脚无力……
粘稠的……清凉的……水的感觉……
这是哪儿?
我……我是谁?
白色t恤的少年,没有边际的丛林,鲜血和尸体,校园,巨龙,火车,古墓,没有心脏的尸体……一幕幕场景在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唤醒仿佛被什么东西压抑着的记忆。
她觉得,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如果现在想不起来,以后就要永远地失去了!
常亦,丹,娜娜,亚摩斯,谈泽,林琪,钟彦,邵冥……
不是!不是!不是!
想起来!快想起来!
微生茉……我的名字……微生茉!
她蓦地睁开眼睛,经过细微的一阵刺痛后,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她在一片乳白色的液体中,虽然没有空气,但呼吸从容。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婴儿穿?
微生茉激动了。婴儿好啊,可以趁着所有人都不会提防注意的幼儿时代搜集信息、观察周围的人,可以任性一点胡闹一点,可以随意的撒娇玩耍不用顾忌别人的看法立场和脸色。最重要的是,不需要背负不属于自己的爱和恨,不需要纠结自己的夺舍究竟是替代补偿还是欺骗利用。
所以,虽然婴儿吃喝拉撒有诸多的不便,但微生茉都觉得可以忍受了。
傻傻地了一阵子,她才有心情观察自己的环境,这一下,便看出不对来了。
首先,由于身体原因她还不能抬手踢足低头,但也能感觉到自己是蜷坐着的,就像她以前在图片中看过的婴儿在母亲腹中的姿态一样,但她没能感觉出来自己有脐带。仔细感知的话,细如丝的空气是从她周身逸入体内——所谓以三万六千个毛孔达成内外交流的先天之境,大概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难道这个世界的人身体素质这样好?
另外,她能这样清晰地感觉自身的状态,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了。
其次,她周围的液体并不静止,而是旋转流动的,并且时明时暗,就像透映着外面的光似的。问题在于……这要多么薄而且透明的肚皮,才能把外面的光给透进来呀?在这良好的光照条件下,她甚至能看见液体的边界有细细的纹路,纹线流畅天然,带着惑人的美感……而且,从那纹路看,这边界似乎是个很规整的椭圆?
微生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不会,是在一个蛋里吧?
越仔细看周围,越觉得正是如此,微生茉顿生欲哭无泪之感:
她不会变成一只鸟了吧?或者鸭嘴兽?乌龟?蛇?
不会不会。微生茉又感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她虽不能亲见,却能唰的一下从头到脚都感觉一遍,骨骼……血液……肌肉……毛发……
这是什么?红外线扫描码?
微生茉囧然,但也松了口气——这的确是一个人类的身体,而且是女孩儿。
从鬼到猫,又从猫到半鬼半僵尸的男性的微生茉顿生热泪盈眶之感……不容易啊!
至于其他怪异的地方?唔……地方文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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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生茉的感知一遍遍刷过自己的身体,她现在快要连自己有几根头发都数清了。
那层薄薄的蛋壳就像世界上最坚实的壁垒,微生茉的感知无论如何都探不出去,她最多只能“看”到这方寸大小的空间,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用感知刷刷自个儿,无聊的要死。仅凭借眼前光的明暗变化也不能判断时间,她只好等下去了。
过了不知多久,微生茉困得想打个呵欠……她真的打了!手捂在嘴边眼角冒出泪花几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她能动了!微生茉惊喜地伸伸小胳膊又踢踢小腿,展曲了几下手指,扭扭屁股扭扭腰,转了两下头,深呼吸……
呛了一口水!
之前蜷缩着的时候微生茉是浮在蛋中央的,如今既然能动弹,那自然还是脚踏实地更有安全感。她试着踩在蛋壳地面,站起来,伸出手搅了搅周围的液体,看那白色动荡了几下,流转地更快,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微生茉无趣地撇了撇嘴。她又从上到下仔细地摸了摸周围的蛋壳。就像她原来推测的,这是一个椭圆形的蛋壳,不像有的鸡蛋这里扁一点那里凹一些,这是一个非常规整的椭圆,比机器产出的统一型号还要标准。她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
“咕噜——”
椭圆形的乳白色的蛋晃了一下,向前滚动了一点,发出轻微的声响。这小小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就有几道身影唰唰地出现在蛋周围。
“咕噜!”
过了很久,蛋又往前动了一下。
“咕噜咕噜咕噜!”
小小的蛋转了个华尔兹,又舞了个探戈,从东滚到西,从南滚到北,像一个欢快的小孩子咯咯咯大笑着随意乱跑。微生茉以为蛋所在的地方不是温暖的育婴室就是宽整平坦铺了厚厚的苇叶一类的东西,如果她知道周围都是岩浆砾石深渊的话,她一定不会在蛋壳里跑得这样毫无顾忌胆大肆意。
她只会屏气凝神地乖乖站着,生怕蛋晃动了一丁点儿。
但她不知道,所以这蛋一直都高高兴兴地滚过来滚过去。当它快要跌入岩浆时,岩浆都被冻结;当它将要碰到石块的锋锐时,那棱角会飞快的风化消失;当它就要落入深渊时,地面的土壤会自动延伸搭成一条路。
一只无形的手,替她清理了滚动路上所有的障碍危险,却从来都没有伸过来阻一阻她,或者让她改变方向。
又过了很久,周围的身影一直守候着,注视着。
仿佛他们不知疲倦。
又仿佛,只要看着滚来滚去的这个蛋,他们就觉得很有趣了。
但微生茉觉得很累了,而且无聊。
她踢了踢蛋壳,感觉自己的这个安身之所像之前一样滚动了一下,突然觉得很烦躁,她用力狠狠地踢了一下!
需要特别说明一下的是,虽然每次微生茉死亡一次夺舍重生后,前一次生命中的大多数东西都随着肉体的失去而失去了,但还是有一小部分随着灵魂被保留下来。
比如记忆。
比如巨力。
而那蛋壳,虽然在别人刻意的保护下没有碎裂,但这并不代表它很结实,至少没有结实到可以承受微生茉在内部的全力一踢。
于是毫无悬念的,蛋壳破了一个洞。
微生茉盯着那个比她现在的脚尖略大一点的洞,看着那白色的液体从洞中汩汩地流出,傻了。
这个这个……她到“破壳”的时间了吗?会不会就这么死掉?
直愣愣地盯着营养液流光了大半,只剩下脚下踩着的一点点。空气从小洞中溜进来,皮肤有细微的刺痛感和干燥感,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等待了许久,没有更糟的情况发生,微生茉终于下定了决心。
“嗵”地一声,蛋壳上方伸出了一只小拳头,粉色的指甲煞是可爱。还没等人看清,小拳头就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