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颈项。升平缓缓抬起头,脸颊上蹭满奶娘的鲜,看上去异常骇人。
她回过身子,看着自己身后几名内侍和同欢目光冰冷,那视线仿佛能穿透他们的身体,几名内侍惶惶不安立即跪倒在地:“元妃娘娘饶命,元妃娘娘饶命。”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知晓太多秘闻了,甚至会危及自身性命。
“本宫会留你们性命,但你们想再开口说话已是不能了。”升平漠然抬起头,眼看着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有异心之辈。她冷冷吩咐同欢:“同欢,立即命训诫司来,将他们施以哑刑,寻个过错送出宫去,本宫不想再听见有关今日的任何传闻。”
同欢低声应答,心中揣揣的低头出门。升平看了看仍在昏睡不醒的杨侑,心中默念:侑儿,为了能保存你的性命,姑母就是杀尽了天下人又能如何?只有你才是本宫至亲骨肉,至于他们,姑母已经是顾不得了。
皇后是否有心加害侑儿,升平不知,刚刚泄愤言语倒是出自她的真心。皇后之位,她必然要抢回,哪怕就此赔上诸多性命,也再所不惜。
八月初十,又是一年升平生辰,去年今日有李世民为她寻觅只有彼此独处的地方,也是去年今日恰逢她堕胎之时,两人共度难关。一年之内堕胎两次,升平几乎已经没有兴趣再为自己的生辰翘首企盼了。
只是身处后宫,注定无法安逸平静一日,从清晨长孙无垢赐长生寿面开始,阴氏、韦氏、拓跋氏纷纷到栖凤宫为升平寿星贺寿。如非知道内里实情,升平几乎以为在她病卧期间,后宫女子已变得仁善亲密了。
同欢说,李世民近来因为罗窦诸洞獠1起事,忙于调遣骠骑将军冯盎带领两万南苗驻军为前锋攻打洞獠。他操劳政事,自然无暇与众妃嫔相见,这几人在心底打赌:今日是元妃生辰,皇上必然出现,所以她们挖空心思来栖凤宫争奇斗艳,不惜将元妃眼底的厌烦彻底无视。元妃虽未彻底失宠,也算是形状落魄了,她们又何须将一个失宠无嗣的女子忌惮在心?
后宫妃嫔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所隐藏的深意已难逃升平的双眼,已近而立之年的她与面前不过十几岁的青春女子全然不屑交手。当然,若有人胆敢挑衅,她必然会出手反击。
带有两月身孕的淑妃向前先行一步,面带盈盈笑意靠近升平,升平警惕的看着她也还以微笑。
论起这个淑妃的来头,确实与升平相似,只不过她不知是哪位亲王后宫姬妾生下的女儿,没有封号,没有殿宇,在大兴宫时甚至也不常能看见,隋朝宫倾后,她以罪身入宫做了长孙无垢身边的女官,专管司寝。只是这司寝,司来司去,上了龙床。
淑妃也注意到升平眼底冰冷的戒防,她上前福福身:“姐姐,妹妹前来恭贺姐姐寿诞大喜。”论理,淑妃姓杨又与升平同宗,喊一句姐姐并无过错,但升平察觉她水灵双眼后隐了太多贪婪心事,心中先已不悦了。
升平淡淡颌首,并不想多加理睬她。可惜,杨氏淑妃偏不放过升平,凑上来又俯身:“姐姐,你我本是同姓同宗,何必如同他人一般疏远关系呢?”
好个同姓同宗,莫非还真要升平当她是亲生妹妹一般容忍?
升平轻轻冷笑,淡淡瞥了一眼:“本宫确实记得你,只是当时不记得你的母亲是哪位宫人,似乎不常见你。”
一句话直戳痛淑妃心底伤痛。她出身卑贱,很难有资格与独孤皇后所生的子女玩耍,甚至连她的母亲也是不易抛头露面的。从落生起便放置在内宫给嬷嬷们教养,若不是宫倾时宫门放开,与嬷嬷们被乱军擒住报上身份,她甚至连自己还是位公主都已忘记。
淑妃神情略有些尴尬,又故意扶了扶腰。升平对她的刻意动作不动声色:“哦,淑妃已经孕有皇嗣了?”
杨氏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到来,她立即粲然一笑:“是阿,咱们同宗血脉相连,不如妹妹生下公主过继给姐姐,好吗?”
生下皇嗣必然淑妃她必定自己留着母凭子贵,想要将公主过继给元妃也不单单是为了寻求大树倚凉,此时此刻提及此事反似有意刺激升平不能生育了。
升平扬眉,敛去脸上所有笑容:“听妹妹话中意思,是想说本宫日后再难有属于自己的子嗣了?”
一句责问惊得淑妃一怔,随后她立即释然笑笑,。如今李世民的后宫妃嫔虽然充裕,奈何没一个人能为皇上诞下皇嗣,她已有孕,抢先一步生下皇子必定终生荣耀。长皇子立为储君,是自周朝开始千古不变的定国之策。即便她是旧朝公主又能如何,母凭子贵端看今朝罢了。
淑妃笑了:“姐姐,妹妹怎敢冒犯您,不过眼下宫内宫外无不等着看杨氏笑柄,说来,你我也是同病相怜的人怎会互相轧压?”
升平缓缓颌首:“淑妃所言甚是,你果然心事通透为人机敏,本宫也不妨与你交心,自唐宫在北疆兴起之际拓跋氏已经独霸外戚,今日在隋宫盛华时分杨氏自然也可覆手风雨,不过本宫怕她们并不乐见如此景象。”升平瞥了一眼阴昭容,韦昭仪别有深意的笑了笑。
杨氏回眸顺升平视线扫去,心中顿时明了,脸上瞬时露出欣喜模样,她小心翼翼的向升平鞠躬:“姐姐请放心,只要姐姐肯庇佑妹妹母子平安,妹妹自然会留意哪些人在背后非议咱们姐妹,哪些人又与那边来往过密。”
升平坦然一笑,以镂空雕花的锦绣团扇遮住唇边笑意,眼底浮起一片冰冷。
后宫之中从不缺少有心滋事的女子,更不缺少营党结私的妃嫔。升平对杨氏并非真心相待,她要的就是杨氏仰仗自己有了靠山,再去挑衅他人,这一场争斗波及越广,升平越可以从中获取须臾时间,得到期冀中的一切。
杨氏得到元妃的支持人顿时得意张扬许多,身子由向前微探渐渐拉直,继而昂起头露出笑容。从先前懦弱谦卑到此刻信心无限不过是因为多了个同盟,人立刻趾高气昂起来。升平冷眼看着淑妃一步步摇曳走回几人当中,再将阴昭容,韦昭仪略有忿恼的模样收进眼底。
可以预见,来日这场内宫争斗必然精彩纷呈,不过此刻,升平自己已再没心思参与其中了。
侑儿被害一事,除了咬舌自尽的奶娘外,共牵涉十余名服侍侑儿的宫人内侍。升平将这十几人送训诫司受哑刑后被驱逐出宫门,外间并不清楚内里缘由,只道升平为袒护代王不惜一人犯罪株连他人。唯独升平自己心中分外清楚,即使她不亲手将这些宫人内侍治罪,长孙无垢也会以其他缘由将他们湮灭在宫闱角落里。
能够生存在九重宫阙里的人,皆不会干净若尘。如果长孙无垢真是无意拉拢升平身边的人,就根本不会有以五十两银子对代王奶娘施恩一举,更不会将奶娘之女留在自己的昭阳宫。明里照顾,暗中挟持,只有朴实忠厚的奶娘以为自己接受了皇后娘娘的莫大恩德,以虐待代王来报答。
奶娘认罪伏诛后,其女很快也畏罪自杀,可见长孙无垢未必真是菩萨心肠,以她统辖六宫的权力完全可以留下这条无辜幼小的性命。她没有。显然长孙无垢也不想为这对愚笨牵连自己的母女拱手自己头顶的凤冠。
随后,皇后长孙无垢赐给奶娘之女的入棺的陪葬甚为厚重,又许了淳孝顺女嘉奖,此番举动得到天下人对皇后重情重义的评价。可惜,其中内幕再没有人能知晓了。
在后宫,没有谁的手是干净的,更没有人肯于坐守待毙。长孙无垢得到皇上宠幸已有了自身仰仗,再来便是诞育皇嗣稳固自己身下的皇后宝座了。想在尔虞我诈的宫闱中生存下来,懂得自保才是他日荣升的基石。
长孙无垢懂了,是升平逼她懂的。同时,升平也懂了,却是眼前绝境使她无法不懂。
一场宫闱异样的内乱就此被遮掩过去,在长孙无垢的刻意淡化下,在升平的故意无视中,一位报恩的奶娘成全了后宫里所有人的脸面。也让升平再不敢小觑那个小自己几岁的长孙无垢。彼时十五岁的她,那般清澈正直,如今也是令人生畏的对手。
可见,后宫女子出生时未必性情险恶,不过是活活被这阴森的囚宫逼成了戾人。
1罗窦诸洞獠,唐朝起信宜百越土著居民。在今广州之南,苍梧(广西梧州)、郁林(广西贵县)、合浦(广西合浦)、宁浦(广西横县)、高凉(广东阳江)五郡中央,地方数千里的俚人,和代表僚人文化的泷州豪门陈氏僚人,称之为“罗窦洞僚”。
60
60、舒尽眉间几多愁
升平端起酒杯与下方眉目不定的妃嫔们一同庆生,嘴角始终挂着威仪漠然的冷笑。这一刻,她仿佛看见自己正在遵循母后的脚印,一点点坚固心房一点点眉目犀利,可惜,升平毕竟不是独孤皇后,她事后会为自己所做的行为负疚痛苦,而独孤皇后不会。
眼前骤然闪过明黄的身影,不知何时李世民已迈步进入栖凤宫,宫内服侍的宫人内侍悉数下跪匍匐,眉宇间凝结沉重的他,薄削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李世民扫视环绕升平围坐的众妃嫔,不禁沉色:“你们可以退下去了。”
升平起身,静静与他俯身施礼:“今日是臣妾生辰,诸位姐妹来此为臣妾庆生,皇上如此对待臣妾的客人让臣妾无处自容。”
李世民太清楚升平不喜虚伪应酬的个性,她与后宫嫔妃难以相处,所以更觉得升平正在说反语气话,他冷声道:“朕今日有些烦累,你们都退吧。”
杨氏立即躬身向升平道喜:“也是,今日是姐姐的寿辰,皇上有心来陪姐姐一同过寿,妹妹焉有不识相之理?”她笑吟吟转身瞧了一眼阴昭容道:“阴昭容想必也是如此想吧?”
阴昭容韦昭仪两人万不容易见到皇上,心中并不愿离开。奈何察颜观色发觉李世民心境不妙,她们不得不就此下了台阶:“是,嫔妾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三人低眉敛色迅速退去,升平慢慢从长塌上直起身,徐步走到李世民面前,亲手为他宽解外袍抖落一身疲惫。李世民深深看着升平从容的动作,有些沉默。她虽然还是眉目依旧,人似乎变了许多。
李世民已经许久不曾如此贴近过升平,更不曾想过有一日两人还能心平气和的相处。他茫然的看着外表并无异样的升平,有些陌生,有些疏远。
前不久两人的痛苦别离几乎逼得李世民疯一般的扎在两仪殿如山的奏章中,生怕自己抬起头来忍不住想起她那日凄然惨笑的眼神。他确实欠她太多,他也知道她想要什么,但他给不起,也无法给,除以终生愧疚来回报她,根本找不到能平衡朝堂宫阙的完全对策。
殿内掠过温热夜风带动升平的衣裙长袖拂在他的脸庞,袖冷丝滑,他心中五味杂陈,愧疚,惊喜,却又揣揣不安。近日来升平已经少穿着诡艳红色,只着一身淡淡素裙默默做些动作,越发沉静的不似真人,似乎一眨眼就会随风飘走,远离他的控制。
李世民珍惜的抚摸升平慵然挽起的发髻,脱口而出:“阿鸾,朕一直想你。不要再与朕吵了,朕知欠你太多,若有来生,朕愿将整个江山送你,可现在不能。而今大唐基业不稳,南有洞獠,北有回纥,朕为阿鸾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震动朝堂,朕不能让自己一手铸就的江山垮塌在朕的面前。你懂吗?”
表情淡漠的升平蓦然一笑,“懂,臣妾都懂。”
李世民怔怔望着升平,几乎怀疑眼前的人是否还是那个倔强不屈的升平公主,为何她的眉间已经淡定无波,为何她再不对他的食言绝望?他焦急的望着她,不想放过升平心底隐藏的任何一丝隐瞒。
升平坦然面对李世民的质疑,良久才道:“今时今日臣妾已经放弃心中怨恨,因为臣妾知道,心思沉重越很难保住身体和子嗣。臣妾想为皇上诞育一个只属于你我的子嗣,哪怕他仅仅是一介亲王,哪怕他必须臣服待命在太子殿下面前,臣妾也愿以寻常心静静等他长大,直至臣妾与皇上白发苍苍时,皇上还能与他对弈一局,臣妾还能在一旁侍棋同乐。”
此番遐想使得李世民深邃沉思的目光骤然亮了起来,他嘴角立即带着无限信任的笑意:“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朕会偕同你们母子退游江南,朕让阿鸾真的出宫寻见识宫外的自由。”
升平柔顺的依偎在李世民宽阔的胸怀里,吸吮着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刚硬气息,缓缓的闭上双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一丝凄冷笑意。
是的,她会有属于自己的子嗣,她更会重新站稳朝堂宫阙。即便真有一日她与他白发苍苍时,也必须笑看他们的儿子坐在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