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起?
    我经历了这场人间战乱,目睹了萧绩惨死之后,更加感觉到生命的珍贵和短暂,一年之期将至,阿紫届时一定会将我带走,我能与萧统相聚的时光并不长久,只要能与他天天见面,无论以何种身份在他身边,我都不会介意。
    我只想静静依偎在他怀中,将小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内,尽情汲取他身上散发的独特香气,听他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讲述他的故事、抒发他的心情和梦想,直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刻为止。
    我等候了很久很久,一名内侍从帐殿中走出,向我说道:“皇上有旨意,传紫萱姑娘觐见。
    我镇定了一下心绪,跟随他进入皇帝的帐中,见萧衍身披龙袍斜斜倚靠在软榻上,于是按照皇家规矩礼仪参拜道:“民女参见皇上,恭请圣安!”
    萧衍对我的态度竞然十分和善,说道:“你过朕这边来,朕有话问你。”
    我见萧统侍立在他榻前,示意我不要害怕,于走移步走了过去。
    萧衍注目我,问道:“朕听太子奏说了你的事情,你投书劝降陈伯之,保住了徐州、彭城的军中虎符,襄助大梁取胜功不可没。你年纪尚幼,若是能够痛改前非,朕倒是愿意......”
    他说至此处轻声咳嗽,身旁内侍急忙替他按捶肩背,我乘机看向萧统,见他眸光隐隐带着喜悦,早已料想到随后皇帝会说什么,于是向他眨眨眼晴。
    萧衍并未看见我的小动作,继续说道:“朕在萧家村时常听村民俚语‘不瞎不聋、不做家翁’,朕如今并不想过问你们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谢眺是朕昔日文友,你既认他为义父,便是侍郎府千金,你倘若愿意一心跟随太子,朕就赐封你为东宫宝林,与沈妃同列。”
    萧统见皇帝金口玉言一出,在榻前叩首道:“儿臣叩谢父皇圣恩,回京后即向谢太傅纳聘,求娶紫萱入宫。”
    萧衍点头应允,向我说道:“若论品貌,后宫中除了苗昭仪之外再无越过你之人。太子虽然年轻,自幼不好声色,你须得恪守后妃之德,不可纵容引诱太子沉迷享乐,否则朕可不会对你留情面。”
    我只觉此言十分刺耳,心中好一件委屈。
    萧统见我黯然垂首,迅速开言道:“儿臣一定时刻牢记着父皇教诲,决不敢逾越礼仪,请父皇放心。”
    萧衍微带满意之色,说道:“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你们退下吧,明日回京后,朕将此事禀知皇后与贵嫔后,拣择吉日为你们举行大典。”
    郊外月朗星稀,四野静寂。
    萧统携着我的手步出帐殿外,皎洁的月光映照着他明朗的俊容,我见他心情愉悦,故意挣脱他的手向远处跑去。
    他果然紧紧追随而来,说道:“刚才父皇所言并非只针对你一人,你不要介意。”
    我娇笑道:“他教训你们时如此义正词严,自己对苗姐姐可不是这样!”
    他轻轻伸手掩住我的唇,在我耳畔低声道:“紫儿,这些没规矩的话,以后可不许在人前说出来。”
    我乖巧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带着几分欣慰之意,说道:“战乱已平息,父皇此次返回京城必定亲自临朝,等我们成亲之后,我向父皇告假带你出宫游玩,好么?”
    我欢喜不尽,仰头问道:“真的么?萧郎会带我去何处?”
    他唇角浮现一缕和煦温柔的微笑,面向郊野,轻声吟诵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此诗出自陶潜《饮酒四篇》 ,萧统一直以为我本是陶潜孙女,他此时吟诵这篇诗作,寓意不言自明。
    --只是,我们的未来生活果然能够如此恬淡惬意么?
    他似乎看出了我眸中的淡淡疑虑,眸光坚定握紧了我的手,似是誓约一般说道:“萧郎对紫儿之情日月可鉴,天长地久、决不相负。”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我向他嫣然一笑,亦道:“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忽与一觞酒, 日夕欢相持!”
    十月初八,是我与萧统的婚礼之期。
    萧统携我同返京城后,不动声色迅速暗中筹备好了婚礼的一切事宜,谢眺与谢夫人逢此喜事,无不尽心备办,纳采、问名、纳征等等繁文缛节皆依礼而行,早将诸事安排打点妥当。
    黄昏渐近,府门外隐约传来鞭炮和清灵悠扬的鼓乐之音。
    我身上的大袖婚礼吉服皆系层层叠叠的洁白轻薄纱罗所制,宽大的袖口和裙边上绣着各色丝线织就的火风凰,胸前淡紫色丝带系结成缨,腰间锦带上饰以郁金香所制香囊。
    侍女们替我精心梳妆整饰,将乌发挽成高髻,两鬓各斜插一枝三凤吐珠钗,遮上一幅白底刺绣粉红色龙凤呈祥图案的绸帕,叮嘱我静候太子入府邸亲迎。
    我见她们走开,忍不住走到月洞窗下,伸手推开轩窗向外张望。
    今夜,谢府后花园带着一种朦胧而神秘的美丽感觉,漫天星斗衬托着满园芳菲,十月的山茶花、月季花、秋菊盛开得如火如茶,院墙上、亭台楼阁间悬挂着数十盏“囍”字长灯,随着晚风轻轻摇曳,如梦似幻,让我无限沉醉。
    今夜之后,我将成为我最爱的萧郎的妻子。
    “谢妃”也好、“陶妃”也好,不过都是人间的虚名,我所开心的是,我终于能够似所有人间女子一般唤他一声“夫君”。
    几名侍女面带喜色勿勿奔入,说道:“小姐大喜了!太子殿下已亲至府门前,老爷夫人请小姐速作准备!”
    我脑海中闪现出萧统一袭白衣飘逸潇洒的忧美风姿,亦喜形于色道:“真的么?他来了么?”
    小璃儿掩嘴轻笑道:“小姐似乎恨不得即刻就嫁过去......殿下来了,在前厅等候,老爷和其他诸位大人似乎在催促太子殿下喊什么‘催妆诗’呢!”
    我觉得无比新鲜好玩,问道:“催妆诗?他赋诗了么?”
    小璃儿点头道:“殿下赋了一首,不知什么帐什么车,奴婢可听不大明白!”
    旁边一名侍女哧地笑出声道:“小姐不要听小璃儿胡诌,奴婢听见了,殿下诗赋是‘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看来殿下亦是迫不及待想早些迎娶小姐回东宫......”
    我丝毫不觉得忸怩羞涩,微笑看着她们。
    随后,谢夫人及府中几名侍妾蜂拥而至,自然又有一番寒暄贺词。礼乐声再起时,我头遮喜帕,任由两名侍女牵扶着我的手,沿着红色锦毡铺就的通道小心翼翼走出绣阁。
    耳畔鼓乐鞭炮声齐鸣,我低头踩踏着花轿的轿楹,侧身登轿坐好,借着轿帘放下的间隙掀起喜帕一角偷偷向外窥视。
    萧统坐在一匹骏马上,他身着的婚礼服与我的本是一套,亦是白色纱罗所制,袖口刺绣着金色龙纹,他面容虽然沉静,却掩藏不住明眸中的喜悦之情,眸光轻轻追随着我的身影,我想起谢夫人叮嘱夫妻礼成前不可四目相对,赶紧下低垂下头放下轿帘。
    他见我进轿坐好,随即说道:“启驾回宫。”
    早有小内侍高声喝道:“太子殿下亲迎礼成!启驾回宫!”
    花轿一路进入皇宫内,我尽力保持安静镇定,乖乖坐在轿中,一路似乎经过了很多宫门殿阁,不停听见有宫人向萧统叩拜贺喜之声。
    直至轿帘被人掀起,我才听见一名和蔼的女子声音道:“奴婢恭请娘娘下轿。请娘娘执好同心结。
    她将一朵红色绸缎所制的大花交到我手中,我感觉缎带轻轻颤动了一下,料想是萧统亲手执着另一端,急忙特它紧紧攥在手心,与他一起进入礼堂,再行三拜天地之礼仪。
    礼成后,众人簇拥着我们一起进入洞房,那喜娘恭敬说道:“大礼已成,奴婢恭贺太子殿下与谢妃娘娘合卺之喜,愿娘娘福泽绵远,早生贵子!奴婢告退了。”
    他们纷纷散去后,我听见殿门轻轻合拢之声,早已按耐不住将喜帕揭下,却见一个白色身影疾奔而至我面前,仲手接过喜帕,低声温柔说道:“让我来。”
    夜明殊与红烛的光亮将殿内照彻分明,我尚且来不及打量自己未来的新家,就已投身扑入他杯中,唤道:“萧郎!夫君!”
    萧统舒展双臂将我拥在胸前,亲吻我的额发,说道:“小紫儿,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夫君一定疼你爱你,我们日后还会有……”
    他说至此处,眸光温柔注视我,却不肯再说。
    我懵懵懂懂,问道:“我们日后会有什么?”
    他伸手解开我衣带上的缨结,端端正正置于床榻前的矮几上,才道:“‘忽与一觞酒,日夕欢相持’,个晚是我们的大婚之夜,我们尚未喝过合卺酒,先陪我将这杯酒喝了,好么?”
    我点点头,见矮几上搁置着同心花果、杯盏之类,却只有一个小酒杯,故意问他道:“只有一个酒杯,怎么喝呢?”
    他俊容微露笑意,举起酒杯,向我说道:“你先喝一小口,剩下的我来喝。”
    我心生一计,摇头道:“不好,既然是交杯酒,不能有先后,我们要一起喝才对。”
    他怔了一下,虽略有诧异,依然温和说道:“那紫儿说吧,你要怎么喝,我都陪你。”我凑近他耳畔,娇声呢喃了一句。
    他似乎有些尴尬,却并未反对,我嫣然巧笑着将那杯酒递送到他唇畔,待他脸红心跳与我喝完合卺酒时,我不由自主发出一阵阵愉悦的笑声。
    他面颊红晕微褪,轻声叮嘱道:“小声些,可别太闹了,这里不比别苑里……过几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随你怎么玩都不要紧…… ”
    我缩进他怀中,伸手抚摸着他胸口肌肤,戏言道:“难道萧郎担心有人在殿外偷听么?”
    他正欲低头亲吻我的颈项,却听见殿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慌乱的人声,笑意顿敛,站起身向外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我心知有异,急忙跟随着站起。
    一名小内侍神色慌张闯进殿内,带着惶恐之色道:“启禀太子殿下,大事不好!凝香宫苗昭仪突然暴病薨逝,皇上哀痛过甚,吐了几大口鲜血晕厥过去了!”
    苗映香突然薨逝的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我震得好一阵晕沉,我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勿勿忙忙奔到萧统身旁,含泪望向那小内侍,萧统见我步履慌乱,立刻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眉宇之间的的欢悦顿时收敛转为忧虑之色,问道:“宫中可有传唤太医入宫侍侯?母后母妃可知此事?”
    那小内侍道:“数位太医皆在宫中。皇上听说苗昭仪突患病症,起驾前去凝香宫探视,不科未足半个时辰,昭仪娘娘就…… 奴才已遣人去禀报皇后娘娘与贵嫔娘娘了!”
    萧统拉着我的手,向我说道:“紫儿,我们一起去凝香宫。”
    我跟随他一起步出殿门,回头反顾时见大殿匾额上题着“云华殿”三宇,宇迹道劲舒展、潇洒自如,如同行云流水,料想是他亲笔所书,不觉低声问道:“原来这里叫云华殿,是我以后在东宫居住之所么?”
    萧统顺着我的视线看向匾额,轻声纠正道:“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以后每天都会陪着你在云华殿中居住,好么?”
    我心中涌起淡淡的甜蜜感觉,但是思及苗映香之逝,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心起来。
    云华殿外是一大片人工造就的湖泊,湖面上曲径、长廊、浮桥畔皆挂着红色的喜庆宫灯。
    我四处打量了一番,见那湖心的竹木浮桥竟是云华殿通往东宫其他殿阁的唯一通道,我刚才坐在花轿中进入皇宫后曾经微觉颠簸,应当就是经过这道浮桥之时,云华殿位于东宫南侧,经此湖泊隔离后自成一体,十分幽静,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萧统如此设置我的居所,绝非随意为之。
    他一定知道我喜欢无拘无束,才会特意将云华殿与外界阻隔起来,让我能够多几分自由、少几分羁绊,尽情快乐快乐地在宫廷中生活。
    可是,个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宫中恰好出现不祥之事,隆重热烈的喜庆气氛因此而减弱大半,我不能不对我们的未来心生担忧和惶恐。
    几名宫人手提羊角避风宫灯在我们前面行走,我见他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