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缓缓拂过面容,他手掌移开之时,显现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我不禁惊怔住。
    那满面虬髯的侍昭佩,竟然是元翊所改扮。
    元翊有心跟随着我来到寿阳,适才我与萧统在密密柳林中羁留多时,他想必早已猜到我们做了些什么。
    我只觉无限尴尬,说道:“你……你跟踪我……”
    元翊目带挑衅之意,盯住萧统说道:“朕没有偷窥你们。你的一切朕都太熟悉不过,又何须偷窥?朕只是觉得遗憾,人言梁国太子端庄持重、性情孤洁,原来不过如此而已!一旦见到绝色佳人,无论瓜田李下、桑间浦上,皆可为苟且寻欢之所!”
    他的话锋极其犀利,对萧统暗含讥刺,隐隐质疑萧统的品行,且有暗贬梁国之
    意。我并不担心萧统会被元翊的话语所激怒,却担心萧统听出他其中的暗昧之意,心中不由大为焦急,且见元翊脸色微沉,惟恐他因此而毁约,二国议和之事便要前
    功尽弃。
    我放开萧统的手,向前一步道:“你不要如此讽刺萧郎,是我不好,不该引诱他。”
    元翊眸中带着怒意,傲然说道:“小葛,你站在一边不要说话,朕在问梁国太子,且看他如何解释!”
    萧统一直面无表情,静静注视着我们,见元翊如此,向我说道:“紫儿,回我身边来吧。”
    元翊针锋相对,唤道:“小葛,你忘记了对朕的承诺么?”
    我心中犹豫不决,明知元翊语带威胁,暂时没有移动脚步,萧统的白衣身影掠过我眼前,轻轻拉住我的衣袖,说道:“紫儿,不要害怕。”
    元翊见状,倏地抽出腰间所佩宝刀向他急冲而来,怒声说道:“萧统,小葛是朕大魏国的未来皇后,请你尊重她!”
    我见萧统身无兵刃,且不似元翊时常操练,料想他会吃亏败于元翊手下,急忙动用法术将元翊的宝刀架住,却不料萧统的身形仿若一片浮云,迅疾飘出数丈之外,元翊的招式完全无法接近他。
    我惊讶无比,说道:“你会武功么?”
    萧统挺身护住我,说道:“并非武功,只是奉父皇旨意修习过一些防身之术而
    已。”他随即扬声向元翊道:“你我之事,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可否移步单独叙
    谈片刻?”
    元翊收住招式,黑眸中带着愤懑之色,朗声应道:“好!朕是该与你好好叙谈一番!”
    萧统示意我不必担心,与元翊并肩走向湖心石桥上。
    我远远观望着他们的身影,却不肯依从他们之言在此静候,于是悄悄沿着湖畔的低矮树丛,靠近观望他们对答情形。
    只听萧统说:“我们先叙国事,再论家事,如何?”
    元翊冷冷应对道:“朕与你不同,朕已是一国之君,朕的家事便是国事,并无先后之分。”
    萧统并不生气他讽刺自已仅是梁国尚未登基的东宫太子,面容依然平静如水,说道:“请问,一国之君怎会乔装改扮为使者侍从入梁国境内?你可以是魏国的使者,亦可以是紫儿的朋友,却唯独不能是魏国皇上。”
    元翊无言可辨,说道:“那我就是小葛的朋友。小葛虽然曾在梁国嫁过你,可她亦是母后为朕所定下的皇后。昔日她未嫁之时朕就已经宠幸过她,若论及先后,她该是朕的人!”
    萧统淡然道:“我初见紫儿之时,她尚且不知情爱为何物;紫儿嫁入东宫乃是明媒正娶,父皇曾颁旨昭告天下;况且,紫儿心之归属本应由她自己,并非你我所能决定。”
    元翊虽然一时被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镇住,仍不肯服输,冷笑道:“你可知道她已经应允朕忘记你,与朕相伴终生么?肤放她前来寿阳,正是要她与你作个了断,以后好一心一意跟随着朕。”
    萧统微微摇头,询问道:“紫儿生性纯真善良,或许只因担心魏梁二国兵连祸结导致百胜受苦受难,才会设法促成议和之事。她若非逼不得已,一定不会应允如此要求。”
    元翊微带不悦之色,说道:“实情虽然如此,她既然允诺了朕,朕就要她遵守诺言。”
    微风吹起萧统的白色衣袖,他静默了片刻,缓缓说:“随意允诺他人,的确是紫儿之错,我是她的夫君,自然该替她承担责任,你若有任何要求,我都会尽力做到。”
    元翊声音微带激动,说道:“你替她承担什么?我不要任何人的道歉,我只想要她不离开我!你可知道,朕思念了她整整四年?朕后宫佳丽无数,朕唯独忘不了她,虽然朕知道她心中另有所爱,或许是在欺骗朕、利用朕的感情,可朕还是愿意为她尝试赌这一次!”
    萧统抬眸看向元翊,语气真诚,说道:“你对紫儿的心意,我亦感同身受……我们既然都是真心疼爱她,为何不能让她过得开心一些?倘若只为一已之欲… … 我将她禁锢在身边,她怎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只要紫儿喜欢,即使她日后选择了你,我亦… … 决不会阻拦她。”
    元翊闻言怔住,久久不语。
    萧统远眺湖水,说道:“紫儿与我家三弟、四弟皆是知交好友,每次看见他们在一起,我虽然伤心难过,也会有按捺不住的时候,可我还是愿意看着她开心欢笑的模样。她玩累了、倦了,回到我身边来,依然还是我最心疼的紫儿;她是人也好,是异族也好,对我亦全无分别。”
    元翊看着他,脸色微带震惊,说道:“你… … 竟然真的如此爱她么?”
    萧统轻轻转身,说道:“即使有一天,要用我的生命换取她的快乐,我也决无怨言。”
    天际繁星闪烁,元翊的神情渐渐开始变化,他眼中透出无奈与黯然之色,转向湖面伫立良久,终于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们不要谈她了,谈国事吧!”
    萧统眸光沉静,问道:“你放弃了?”
    元翊握紧双拳,转过头对萧统大笑道:“我怎会放弃我心爱之人?我会一直等着她,或许有一天,当你不再爱惜她的时候,就是朕的机会到来,届时我必定要与你决一死战!”
    他话虽如此,眼中却不再有敌意,只剩下和平与亲善。
    萧统俊朗的面容抹过一丝淡淡微笑,道:“北魏与南梁,日后若是结盟为兄弟,这样的机会,或许永远都不会有。”
    元翊望着萧统,缓缓伸出一只手。
    萧统会意,伸手与他交握,说道:“以淮水为界,互不侵扰,互通有无,如何?”
    元翊点了点头,年轻的脸庞充溢着笑意,眼光却向我藏身之处看来,轻声道:
    “请告诉紫儿,只要她能开心快乐,元翊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我对他的情意决不
    会输与你,元翊今生所憾,不过是迟来半步而已。”
    13  山露侵衣润
    月朗星繁,夜风吹起湖水,荡起阵阵涟漪。
    借着若有若无的星光,我看见萧统独立石桥之上,仿佛并未发觉我走近他,元翊早已不见踪影。
    我试着出声唤道:“萧郎…… ”
    他转过身来,俊容沉静如水,明眸带着温柔和怜惜之色,将我轻轻拥入怀中,抚摸着我的发丝说:“紫儿,为何要那么傻?为了梁国答应陪伴他一生一世?倘若元翊是强取豪夺之人,定要你遵守诺言嫁与他为皇后,你该如何是好?难道让我们的孩子变成北魏王子么?”
    我伏在他肩上,心中充溢着无限幸福之感,半合着眼眸说:“我知道错了。”
    萧统眼中隐然有泪,低叹道:“我并非责备你,只是心疼你为我所受的委屈… … 你性格天真烂漫,本该生话在自由自在之地。全是我一时私心所致,才将你纳入宫廷为妃,害你处处小心翼翼,还遭受了三昧真火的伤害,几乎魂飞魄散……”
    我微笑道:“萧郎,我在天庭遇见了我爹爹,他允诺我可以来人间陪伴你,我们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分离了!”
    他心情激动无比,说道:“真的么?我亦早已厌倦宫廷这个是非之地,此次回京正要向父皇上书辞去东宫太子之位,让父皇另择人选。你愿意陪我去镇江隐居山林么?”
    我伸手揽住他的腰,娇笑道:“若要我去并不难,我想向萧郎提一个要求。”
    他低声道:“紫儿想要什么?”
    我悄声说道:“萧郎才名传扬天下,我曾见过三王爷、七王爷所作宫体诗词,
    文辞华美、情意缠绵,我想要一首萧郎为我所作的诗……类似于陶生《闲情赋》
    、或者七王爷《采莲赋》即可……”
    萧统的俊容霎时有些微红,说道:“这等艳丽辞赋,我从未写过,恐怕写不好……”
    我知道他向来端庄持重,一定不肯轻易写艳情诗,以防流转后世有碍声名,在他怀中撒娇道:“可我想要萧郎为我写… … 我一定不会传扬出去,仅仅我们二人知道,好么?好么?”
    他终究拗不过我,微微颔首道:“好,我答应你。”
    我一时高兴无比,踮起脚尖亲吻他的颈项,指尖轻揉他的胸膛,他身体一件颤栗,急速说道:“紫儿,不要如此,我们适才已经… … ”
    我悄悄微笑。
    次日,我们乘坐一辆马车返回建康。
    路上,我们仿若神仙眷侣一般,忘却了世间种种俗务,对酒吟诗、临风赏月,极尽甜蜜欢洽,萧统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回到皇宫内,将这个虚有其名的太子名号辞去,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当初受人诬陷、被皇帝冤屈之事,心境依然平和。
    我将丁贵殡墓地之事真相告知他后,他对魏雅与萧宏亦无恨意,说道:“临川王贪赃枉法,我从不觉得此事做错,六叔痛恨我亦在情理之中。魏雅这些年来他在我身边一直小心侍候,虽然因利叛主,我并不恨他。只是,父皇一直以为我心存恶意,故意魇咒他人,希望日后能够向父皇将此事解释明白。”
    我正掀开马车帷帘观看沼途春天风景,见他如此说,转身问道:“萧郎想将此人的阴谋曝露于皇上面前么?”
    萧统缓缓道:“倘若六叔仅针对我一人,我并不想过分追究;我虽然远离宫廷,亦有朝臣暗中告知我,六叔近年来大肆积敛货财,在王府中私藏兵器,恐怕会对父皇不利。”
    我眼珠转了一转,笑道:“这有何难?我回京后去他府中探听探听,便知情形如何了!”
    他急忙阻止道:“不可!你眼下最重要之事便是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不许转易动用法术,每日按时服用进补的汤药,记住了么?”
    我恐他担忧,表面应允,心中却打定主意,必定要尽快找到萧宏谋反的确凿证据,揭穿他陷害萧统的阴谋真相,还他清白名声。
    马车行驶至离京城数里时,我瞥见一辆华丽马车从城内方向疾驰而来,那马车规格仪仗皆是皇家气派,似乎是皇妃出行。
    对面驾车的小内侍亦认出太子仪仗,急忙将马车停下,在我们车前向萧统叩首,拜道:“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萧统赐起他后,问道:“你是谁家侍从?”
    那小内侍尚未来得及回答,我们早已看见对面马车内匆匆悦下一名白衣女子,正是湘东王妃徐昭佩,疾步行至车前,说道:“是太子殿下么?”
    萧统将马车帷帘掀起一角,温和说道:“昭佩,你上车来,看看谁回来了。”
    御制马车内空间尚为宽阔,徐昭佩弯腰进入马车内坐下,抬头见我,不禁微带惊叹之色道:“妹妹,竟然是你!”
    我向她甜甜微笑。
    萧统轻声解释道:“紫儿是天界的仙女,如今得到准许重下凡间,不会再离开我了。”
    徐昭佩眸带欢欣之色,微有泪光,说道:“如此就好!当日我在荆州听闻妹妹被那道人说成是妖孤化身,后随风遁去,一直不肯相信,妹妹如此娇态可人,怎会是妖精?想必是有人别有用心,有意诬陷设下的圈套!”
    我握住她的手,见她神色略带憔悴,仿佛一夜未眠,问道:“姐姐今日出城,欲往何处?”
    徐昭佩轻舒一口气,美眸中微带愤怒之色,说道:“回荆州去。若再不走,恐怕王爷与我的性命都堪虞,王爷自己不肯走,却要我……要我自己先行返回荆州。”
    萧统察觉有异,询问道:“诸位皇弟因祭奠母妃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