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
    是的,此时坐在淡淡的灯火中,束着金冠,身穿紫袍,一脸沉静的俊魅男子,正是南司月本人。
    云出大概打死也想不到,他会也出现在京城。
    当然,也就更想不到,他会比自己还要早到一天。
    接过信,看着信封上熟悉的,鸡爪一样的字,南司月刚刚还清清淡淡、冷得出奇的脸,终于绽放出一缕温暖的笑容。
    他并不急着拆开,而是抬起头,望了舞殇一眼,淡淡问,“什么事?”
    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舞殇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搅到他。
    舞殇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方才的事情用最‘委婉’的方式说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小心得观察着南司月的表情。
    哪知,南司月根本就没什么反应,听到舞殇非常详尽地描述完现场后,他尚能淡声道,“唐三走时身上还带着伤,实在是南王府做得不够周到。”
    舞殇吃惊得睁大眼。
    虽然说这世上有爱屋及乌的道理,但也不至于博爱到这种地步吧?
    连……连……连妻子的奸夫也一并爱了?!
    “我信云出,也信唐三。”南司月似看穿了舞殇的疑虑,竟然破天荒地解释了一遍,“如果连这份信任都没有,我又怎么会放她一直在外面乱逛呢。”
    说这句话时,南司月气定神闲得让舞殇自惭形秽。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八)釜底抽薪(1)
    那一边,南司月已经打开了信笺,将云出的信通看了一遍,他微微一笑,将信放在桌上,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勉强凑合的措辞,“他们……太烂漫了。”
    云出也好,唐三也好,其实都是一类人。
    都肯为对方做很多事情,很多时候,想法既伟大又烂漫。
    即便唐三真的能去夜泉那边浑水摸鱼,将神器拿回来,甚至于将夜泉的老窝剿了一个底朝天,那又如何?
    这是战争,不是江湖仇杀。
    不过,她想折腾,他就让她去折腾,南司月可不想等天下大定后,云出认为只有他在出力。
    他喜欢看她邀功时的模样,得意洋洋,像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小狗,尾巴翘得老高,眼睛发亮。
    那才是他的云出。
    “别让她玩出事。”南司月再次嘱咐了一遍。舞殇低头应了,退出时,她看到南司月唇角那缕宠溺到了极致的笑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难言的嫉妒。
    即便云出玩得这样过火,拿他南司月的名声视若草芥,他竟然都不生气?
    还这样任由她胡闹……
    舞殇有绝对理由相信,即便是云出想拿这天下当球踢,他也不会皱皱眉。好在云出不是褒姒,不然,南司月绝对是那个烽火戏诸侯的幽王!
    等舞殇出去后,南司月站起身,慢慢地转向阿堵,“都联系好了吗?”
    “嗯,我们已经查出并肩王夜之航的所在,只是,王爷,那里守备森严,王爷现在……现在武功尽失,实在不该亲犯险境。”阿堵的担忧并不是没道理。
    如果是以前,即便真的遇到了什么状况,南司月本人便是一个高手,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
    而自从他从蛮族回来后,一度病得很重,现在虽然身体无恙了,丹田却好像被封住一样,总是提不上力,相当于一个全然没有武功的普通人。
    “你别忘了,夜泉也是没有武功的。”南司月淡淡道,“你如果让我因这个而怯场,我岂非还不如他?”
    “夜泉当然不能跟王爷比。”阿堵赶紧垂下头,急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明晚本王便要见到他。”南司月悠然地看向远方,“见见这位与父王斗了一辈子的并肩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夜泉的突然崛起,并不是因为神器,而是因为并肩王的突然复出。
    他们父子俩达成了什么协议,怎么解掉了当初的死结,这是一个谜团。
    可无论实情如何,并肩王才是此次战役的真正关键所在。
    如果此时烈火融融的战场是一锅沸腾的釜。
    他则是釜底的柴薪。
    ——只是,南司月在考虑这种种状况时,还忘记了一个重要的因素。并肩王夜之航,同样是他母亲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云出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身体哪哪都不自在。
    舞殇倒是回来了,可还是沉着脸,对她不冷不热的样子。
    云出倒不介意,挠挠头,不知死活地凑过去,巴巴地问舞殇,“昨晚的事情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把我的信转给南司月啊?”
    如果他只听到消息,而没有看到她的信,真的迁怒到唐三身上,那唐三岂非很憋屈?
    “王妃的字太难看,有碍观瞻,只怕被信使当成废纸丢掉了。”舞殇听她问,突然勾出一轮懒洋洋的笑容,不甚正经地回答她。
    “啊?”云出闻言一怔,“不是吧?那得赶紧再写一封信去……”
    “王妃为什么这么笃定,王爷不会生气呢?”舞殇无语地看着她,伸手制住云出要找笔墨的动作,她颇为不平地看着云出道,“昨晚的事情,无论是真是假,传出去后,王爷的面子该往哪里搁?这一点,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想过?”
    云出眨眼。
    其实……
    其实……
    其实她果然没想过!
    在云出的意识里,只要心存忠贞,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用太在意,何况,她知道南司月会相信她——他根本从未怀疑过她。
    就好像……就好像他是一片无限大的苍穹,她可以在苍穹下随意奔跑翻滚,但从不担心有乌云蔽日的那一日。
    “他要承受的责任已经够多了,还要分神来照顾你。”舞殇无语地看着一脸没心没肺的云出,心中顿时索然:她这么一门心思为王爷着想,与她生气,结果,两个当事人根本不领情,压根全没往心里去。
    云出默然,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挠挠头,转身,“我还是写一封信吧。”
    “不用,无论你写不写,他都没往心里去。”舞殇不得不再次打断她,她无可奈何地看了云出一眼,正要丧气地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问,“听说王妃昨晚睡得不错。”
    云出点头,“还好啊。”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王妃还能睡得不错?”舞殇皱眉。
    云出当然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理解,也赧颜地抓头,“是啊,最近比较能睡……”
    舞殇心念一动,正要继续追问几句,云出已经率先跑了出去,“我先上街看看有没有包子的消息!”
    舞殇动作一慢,没能逮到她,唯能看着云出渐渐变小的背影,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是猜错了。
    这个时候,如果此事成真,岂非让王爷闹心?
    云出稍微伪装,便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夜都的街。
    经过昨天一闹,这巡逻队是越来越多了,大街小巷,到处是玄衣卫队,几乎逮到人便要盘查一番。
    这街道两侧,也贴满了通缉令,城门更是封锁,许进不许出。
    云出现在已经是一个糟老太婆,拄着拐杖,一面咳嗽,一面摇头晃脑地看通缉令,结果,一看到通缉令上的画像,她愣住了:竟然是她?
    夜泉正满城地通缉她?
    想一想也对,昨天在刑场,老鬼已经知道了她,回去后,他必然会禀告给夜泉。
    不过,由此也知,昨晚的事情夜泉是不知道的,否则,直接在昨晚抓到她不就省事了?
    那昨晚的事情到底是谁安排的?
    唐三此刻又在哪里?
    云出发现自己的脑子有点短路,稍微想一想,就头痛得厉害。
    她扶了扶额,寻了一家临街茶馆,坐下来要了一壶热茶,小老鼠一般支棱着耳朵,听着各种各样有用无用的小道消息。
    坐在她旁边的一桌人,似乎是夜都一些富贵人家的子弟。
    其中一人敲着桌子道,“说起来,这个……夜泉……”他提到‘夜泉’的名字时,下意识地将声音压得很低,显然是怕被街上的巡逻军听到,“听说啊,小时候被当成牲畜一样关着的,是不祥之人,我父亲若不是怕惹事,才懒得臣服于他,他这人也没趣得很,什么都没兴趣,天天就想着怎么打蛮族,打江南,他刚入住皇宫时,我父亲还送了他好几个绝色美人,结果呢,那些没人被他打发到浣衣局洗衣服了,可怜那些纤纤玉指啊~”
    “是啊,还是夜嘉当皇帝时好,大家天天在一起玩,陛下又是一个怜香惜玉知情知趣的人,没什么架子,哪里像夜泉……阴沉沉的。”另一个人也低低地应了一句。
    “我父亲也说,如果不是看在江南这块肥地,和那些被蛮族人占据的矿山土地的份上,他也懒得为这样一个出生不明的人卖命。”第三人也凑过去,神秘兮兮道,“你们猜猜南王府这几百年累积了多少财富?夜泉应承大家,只要这一战结束,南王府的所有势力和财产,全部赏给有功之臣。这可是大半壁江山啊。”
    “嗯,看在前景光明的份上,我们就勉为其难吧。”第一个人哈哈大笑数声,“喝茶,喝茶!只谈风月,不谈政事!”
    那边的话题很快转到了哪里的姑娘最漂亮,哪里的菜最好吃,又唏嘘了几句舞殇姑娘的消失实在太遗憾,笑声也越来越暧昧了……
    云出也镇静地端起面前茶杯,轻轻地饮了一口,可是清冽的茶入了口,却那么苦涩。
    她没有怪过夜泉,真的,直到现在,她也不曾怪过夜泉。
    他已经身不由己了。
    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底下的人却不是真心拥戴他的,这是一群为了自己的利益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他不能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九)釜底抽薪(2)
    那三人还在说一些越来越暧昧的话题,到了最后,其中一人突然说,“对了,下午我还要进宫一趟,不能与各位聊了。”
    “张公子今儿个怎么要进宫?该不会看上了阿妩姑娘了吧?还是……陛下旁边的那个君姑娘?说起来,那个君姑娘倒是越长越漂亮了……”另一人淫邪地笑笑。
    “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那两位主,都是蛇蝎美人。”说话的那人赶紧摆手,“隔着远远地看看就好。我这次进宫,是将家里的一块玄铁送进去,好像是制造什么神器需要吧。”
    “说起来,那些个什么神器,还是蛮可怕的。如果早知道唐宫有这些东西,当初夜嘉陛下就不该去攻打唐宫……”其中一人喟叹。
    云出却没有继续听下去了,她站起身,结了帐后,在门口站了一会,果然,没多一会,那个说要进宫的年轻公子哥儿便走了出来,云出拄着拐杖紧跟其后,一直跟到了一个门面较大的府邸,才停下脚步。
    抬头望了望府门旁边不算太高的墙壁,她信手擦了擦鼻尖。
    那块玄铁从后门运到了宫中,云出混杂在搬运的人员中,刚将车停稳,便轻车熟路地闪进了内宫。
    她好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虽然此宫易主,可是格局摆设都没有什么大变,夜泉此时的位置她尚不能知,只能且走且看了。
    打晕了一个宫女,换上了那宫女的衣服,她继续乱逛。
    比起夜嘉那个时候,现在的皇宫无疑清冷了许多,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格外肃穆谨慎,好像稍微行差踏错,便会有灭顶之灾似的。
    云出也正经起来,一本正经地、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地探究。
    她终于看到了夜泉。
    准确地说,是被夜泉砸中了。
    经过一个长廊时,一个茶盏从大殿里‘倏’地一声飞了出来,‘啪啦’地砸在了云出的额头上,随即撞到了地板,裂成粉碎。
    她赶紧蹲下来,低头收拾碎瓷。
    “昨晚的事情,是不是你安排的!”然后,殿里便传出夜泉的怒斥。
    “是。”君澄舞的声音清凌凌的,没有一点畏惧。
    云出动作一滞,正不知如何自处,君澄舞已经高声屏退了左右,“所有人都下去!”
    屋里的人纷纷退了出去,云出也随着众人,走了一段路程,又折了回来,假装在门外等候差遣一样。
    大殿里,夜泉与君澄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