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头顶的这片天空。
不过,见他每次扫兴回来,艾棠非但不同情,反而挺开心的。这样周而复始了足足半个月后,艾棠说,“你来了这么久,还没怎么在村子里好好转一转,我们村里有一样好东西,你肯定没见过,听说,是一千多年前就留下来的呢。”
南司月闻言,略有点歉意。
是啊,这里的人好歹还救过他,他却不曾给过他们一点回报,甚至于关注,只是一门心思地想回去。
挺对不住人的。
既然听艾棠说到这东西,去看看也好。至少也算参与其中了。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三)三年一梦(4)
南司月看见了艾棠所说的东西。在冷冷的月光下,这些残破的神器,有些沾满了绿色的铜锈,有些,还保存着它本来的金属色泽,形状各异,凌乱地堆砌在杂草里,但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好像被锋利的剑看成了几截,那凌厉的剑痕,仿佛还带着当初那耀眼的剑芒,让人见之惊心。
在正中间的一块铁器上,用剑气淋漓地划了四个大字。
“对错难辨!”
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又无力地陡然收起。
可见,那个写这四个字的人,当初是如何复杂的心情。
字是古体。
年代,大概与这个山角村一样久远了吧。
南司月站在旁边,看着那一堆已成为破铜烂铁的旷古神器,其中有几样,夜泉已经将它们复原了,可到底比不上这些有规模。
这才是画卷里真正的精髓所在。
南司月静静地看了一会,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东西,应该是被唐罗亲手毁掉,再推下来的吧。
在他助夜玄夺得天下后,猝然回首,却已经不明白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所以,他毁掉了这些始作俑者,可终究是因为一个不忍,没有将画卷毁掉,于是又被后人利用,成为了另一场杀戮的武器。
南司月摇头,抬头看了看头顶云深不知处的圣山,然后弯下腰,在地上整齐地写了几个字,“埋了它们吧。”
他的嗓子始终没有恢复,说话的时候,会有点吃力,所以很多时候,他选择缄默。
艾棠惊奇地看着他,圆圆的脸蛋上满是不解,“为什么啊?”
“兵者,凶器也。”南司月回答,“神器是大凶之物,留下来,恐招祸端。”
一个人,如果拥有了如神一样的力量,他就算本性平和,只怕,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吧。
艾棠还是一脸不解。
南司月轻叹一声,也没有继续劝说下去。
反正,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他们既不明白这些神器的威力,即便知道了,也没有这个辽阔的版图,去拓展他们的野心。
何况,这些神器,大多数已经被唐罗亲手毁掉了,现在留下来的,大概也只是一堆破铜烂铁了吧。
南司月这样一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多虑,他转过身,正要离去,却被艾棠忙忙地抓住胳膊。
南司月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探寻地望着她。
“南大哥,你听说过火树没有?”艾棠怯怯地问。
南司月摇头。
“我听姆妈说,火树是一种希望之树,从前是长在神族的宫殿里,只此一株。它死后,就会重新化成一粒种子,非常珍贵。”艾棠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听闻,只要对着那棵树许愿,很多愿望都可以实现。”
南司月安静地等着她的后文。
小姑娘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个无稽的传说吧。
“所以,我就一直想啊一直想,想哪一天,我能见到那棵树,许个天大的愿望。结果!”她的声音猛然提高,笑声也飞扬起来,“我果然见到了一棵!……在梦里见到了!”
南司月听完最后一句话,不由得笑笑,心里突然有种很奇怪很好玩的想法:他也要将这个火树的故事,讲给还在肚子里的宝宝听,也许,它也能梦见那棵能够许愿的希望之树。
其实,又哪里需要什么树呢,只要他在,他就可以视线它的任何愿望。
然而,他不在。
他被困在这山谷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任由云出一个人去体味初为父母的喜怒哀乐。
——南司月刚勾起的唇角,又黯了下来。
艾棠没有注意到南司月那一刻的心理变化,仍然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自己的梦,“我那天啊,就是你掉下来的前一天,做了一个好神奇好神奇的梦,梦里面有一棵很大很高的树,金光闪闪的,叶子也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我一琢磨啊,这应该就是火树了,所以赶紧趁着自己没有醒来的时候,冲着它许了一个愿望。”
“我对火树说: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里,看看外面的世界。”艾棠一口气说完,转过头,灼灼地看着南司月,“结果,第二天,你就掉下来了。是不是很神奇?所以,如果你要出去,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
南司月有点惊讶:虽然山角村的人对他都很友好,没人阻止他不停不断寻找出口的行为,但也没有人对此感兴趣过。他们似乎很安于这里的日子,鲜少去关心外面的事物。
艾棠的想法,却与他人不太一样。
到底是年轻。
想了想,南司月用树枝,继续在地上写了一行,“我也出不去。”
“我倒是知道一条出去的办法。”艾棠低头看了一眼,刚想说出来,又生生地吞了回去,她的面色变得极难看。琢磨了一会,还是摆摆手道,“算了,还是不提那条路了,我们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先回去吧,这事儿说定了就行。”
她说完,正要走,手腕却是一紧。
艾棠的脸又红了,还好,掩映在夜色里,也看不太清楚。她转头,讪讪地望着拉着自己的南司月,嗫嚅地问,“南大哥,你……”
听姆妈说,当初她和老爹就是在这里定情的,难道……竟然……
那一边,南司月已经有力地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哪条路?”
艾棠心口一松,也不知道松气还是失望,她还是摆手,道,“那条路是行不通的。小时候我也想去试一试啊,可是姆妈告诉我,里面很恐怖的,人进去后,就只剩下白骨了。”
南司月一怔,下意识地又写了一个字,“虫?”
艾棠点头,“嗯,洞穴里有很多很多虫,什么虫都有,而且,根本也没人知道,洞穴那头是什么,也许根本不是路。”
“哪里?”南司月却似没听见她的话,执拗地追问着。
艾棠却恼了,跌足道,“都说很危险了,怎么还要问。天太晚了,回头姆妈又要骂了,我先回去了。”说着,她挣脱了南司月的手,雀跃着跑远。
207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四)三年一梦(5)
夜都。
在夜之航倒戈南王府后,夜都曾一度陷入了一场大混乱,各个势力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众闹事,一会儿说夜泉如何欺师灭祖,囚禁夜之航,一会儿说夜之航处心积虑,左右摇摆……其实,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无非是将事态弄得更乱,自己好趁机捞点油水罢了。
结果,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论,挑逗得那些普通民众也激动起来,一时间,夜都的治安人员全部对峙,投机倒把份子趁机闯进了店铺,指着老板便说他是夜之航的旧部,也有人以并肩王的名义,要讨伐夜泉的——最后,也不过是讨伐了一堆金银珠宝而已……
人心浮动,夜泉的地位岌岌可危。
这世上最不缺少的,本来就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夜泉挺不住的时候,他却用一种异常惨烈冷血的方式,制止了这场骚乱。
帝都流血月。
整整一月的杀戮与灭门。
那一月里,空气里飘的是腥甜的血味,菜市场每天都成批的处决人员运出郊外,大家见面,打招呼不再是“你吃了没有”,而是,“你家又死了谁没有”……
恐怖的情绪,直到许多年后,这些经历了帝都流血月的人,每每想起,还胆战心惊,噩梦连连。
夜泉也从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夜王,在这一月的强硬与冷血中,变成了半夜里、能让孩童止哭的魔鬼。
是,如果他的来历一直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如果他的能力一直被人忽视,如果他在民间的这些年一直是那些贵族们嘲笑的原因。
那就让他们怕他吧。
夜泉不再期望任何人的拥戴,他只有一个目的:让所有人怕他,人所有人一旦提起他,再也不敢轻忽,更不敢无视!
而他的这个策略,明显是有效的。
现在,所有人都怕他了,走在街上,即便是偶尔提到一个“夜”字,或者“泉”字,他们都会刻意压低声音,唯恐被哪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轻哨队”,揪出来,稀里糊涂地砍了头。
轻哨队也是在近期成立的,为了与南王府的暗势力一争高下,交由君澄舞打理的秘密组织,也是一种无孔不入的间谍组织。初期的时候,许多没有提放的官员,便葬送在他们那些奇奇怪怪的证据下,那段时间,人心惶惶,恨不得爹妈没有生这张嘴。
这样的高压下,也造成了两个结果:那些运气好的,逃到了江南那边,那些运气不好的,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夜泉,绝对不敢生二心。
如此半年,夜都大定。
而经过夜泉身侧的那些宫女仆从,即便只是偶尔地经过他身边,回去睡觉,都定然会做噩梦。
他被这种恐惧的情绪慢慢地孤立起来,就像阳光普照下,唯一的阴影所在。
今天又有一个宫女在夜泉旁边失手打碎了一个茶盏,那宫女如临大难,在殿前使劲地磕头,磕了满头满脸的血,后来昏死了过去,夜泉坐在长案后,脸色没有一丝动怒,只是怔怔。
他并没打算因为这件小事而责难于她,可是,她却提前把自己给惩罚了。
直到那个倒霉的宫女晕了过去,夜泉才皱眉,挥手,“抬下去。”
他只觉得厌恶。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厌恶,却不知道是在厌恶那个宫女,还是……厌恶他自己。
君澄舞站在门廊外看到了这一幕,她心中倒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恐怖或者敬畏,在她眼中,夜泉始终是夜泉,始终是那个可以信赖的、苍白的、瘦削的少年。他有自己的才学与抱负,有他的无情与多情。
可是,没有人试图去阅读他,或者说,没有人试图去读懂他,即便是云出姐,她又曾花心思去宽慰过夜泉吗?总是那样大大咧咧的,粗心得几乎有点凉薄了。
君澄舞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中终于有点恼恨云出。
“进来吧,别站在门口,难道怕我杀了你?”大殿里面,夜泉没什么情绪地招呼她。
君澄舞正要走进去,刚才将那宫女抬下去的两个太监小步着跑过来,神色恭敬地禀报道,“陛下,我们已经将那个不懂事的宫女仗杀了。”
夜泉正在翻阅奏折,闻言,苍白修长的手指,顿在扉页上。
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阶前的两个人,声音仿佛从九幽深处而来蜿蜒而来,让人闻之心寒,“谁让你们杀了她的?”
他只是吩咐他们将那宫女抬下去疗伤,却不想,他们竟然仗杀了她!
那两名太监愕然地看着他,表情像生吞了一只活苍蝇。
夜泉手指倏地一紧,放在左侧的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露出青白的皮肤下,偾张的血管,他忍了很久,才没有将面前这两个自以为是的蠢驴推出去砍了,“滚。”夜泉咬牙,沉沉地说。
那两个小太监不太敢动,抬头探寻地看着他。
“滚!”夜泉将面前的奏章猛地扔在底下,站起身,喝叱了一声。
他们这才回神,吓得屁滚屁滚,四肢爬地落荒而逃。
留下夜泉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脸色煞白,目光似要噬人。
君澄舞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不能怪那两个不懂事的太监,揣度圣意,本来就是难之又难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世人都把小树哥哥想成一个杀人狂魔,他们会有这样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