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字。
    没有探寻,没有迟疑,她是那么坚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即便样貌不同,即便他没有出声。
    她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
    就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着他的气息。
    南司月所有的打算和用心,都在她叫他的那一刻分崩离析。
    或者说,就在她这样清清淡淡看向自己的那一刻,便灰飞烟灭了。
    ——他一直恨云出的自作主张,恨她不为他多保重自己。
    那此时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想一个人承担本该发生在她身上的命运,却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置之不理,由着她,被别人欺负,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这样,便是伟大吗?
    如此,便是爱吗?
    南司月从未像此时这样厌憎过自己,他张开双臂,将那个小小的、虚弱的身体,使劲地箍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去,从此可以不用挂心,将她所有的快乐不快乐,全部感同身受。
    “对不起 。”他修长的手指插入她脑后的发丝,下巴靠在云出的耳后,低醇的声音,呆着说不出的哀痛与温柔,“我来晚了。”
    他不该在刚才离开的,他应该在旁边好好保护他们的。
    云出的手轻轻地抬起来,环住南司月的腰,轻声道,“回来就好。”
    早也好,晚也罢,回来就好。
    明明是四个无比清淡的字,南司月却在听见的那一刻,心痛如刀绞。
    “她长的很漂亮,像你。”云出贴着南司月的胸口,继续说,“可他门把她带走了。”
    “我知道,我会把她再带回来的。”南司月更紧地抱住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如她一样慌乱。
    这是他的妻女,如果连他都沉不住气,还能指望她们去倚靠谁呢?
    云出听完后,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等南之闲赶到的时候,只扫了眼前的那一幕,他的神色随即大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从他身后的南王府侍卫的腰侧,抽出一柄长剑,剑刃冰凉如雪,遥指着云出的背心。
    “大哥,你已经没时间了。”他说。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四十)三年一梦(11)
    南司月没有做声,仍然将云出紧紧地搂在怀里,没有理会南之闲。
    南之闲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挺起长剑,咬着牙,手腕往前一送。
    南司月却在此时将云出抱着回旋了半步,那剑尖堪堪停在了他的肩前。
    “大哥。”南之闲重重的换了他一声,“如果你现在不忍,以后岂非更惨烈!苍生何辜!”
    南司月还是没做声,他手臂用力,将云出更紧地搂入自己的怀里,他的表情在经过最初的迟疑后,越发坚定起来,那种纵千万人我亦往已的决绝,渗着冰凉璀璨的碧色双眸,炫目如封存万年的冰晶。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南司月抬头,灼灼地望着他,“这天下是沉是浮,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纵然天毁地灭又怎样,我只要她!”
    南之闲倒吸一口凉气,他怅然的看了南司月一眼,然后往后退开三步,吩咐后面道:“马上将王妃诛杀!”
    “看你们谁敢!”南司月撕开面具,冷冷地看着众人。
    “王爷……”那些人看到南司月,哪里还敢动手,反而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
    南之闲看的又急又愤,重新转向南司月,一字一句道:“大哥,这些人都是真心爱戴你,只要你一声令下,南王府这么多人,都肯为你而死,可是你真的让他们因为你而死吗?”
    南司月垂眸,怀中的云出,既乖顺,又安静,好像他们现在讨论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抱歉。”他轻声道。
    同样清淡,但又觉得那么沉痛而决然。
    说着,他缓缓的站起身,将云出打横抱起,再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拦住他,不能让他出去!”南之闲咬着唇,高声道,“如果此时放走了她,你们都要经受即将而来的浩劫!”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太明白南之闲在说什么。
    他们始终没有上前拦住南司月。
    这是他们崇敬了那么久的南王殿下,他们信赖于他,又怎敢去拦着他的路?
    南之闲知自己指挥不了众人,不由得跺脚,低声道,“去叫阿堵来!或者舞殇!南王府还有谁明事理的,统统叫来!”
    众人对望了一眼,上前提醒南之闲道,“二少爷,阿堵大人和舞殇姑娘形如水火,唐公子特意交代过,别让他们在一块……”
    自从上次阿堵的短暂变节后,舞殇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简直是动不动就找茬。
    这也怨不得她,她本就是一个爱憎分明之人,何况是被自己信赖的人背叛。
    阿堵是心知有愧,就算舞殇在旁边怎么冷嘲热讽,他都不做声,一副忍辱负重的小媳妇样。
    后来,连唐三都觉得舞殇欺负得太过分了,所以才有此交代。
    南之闲此时哪里还管这种事情,他正要开口斥声,一抬头,便看见唐三重新折返了回来。
    那些被他引开的黑甲兵突然撤兵了,事情实在太过蹊跷,他这才跑回来看看。
    隔得老远,看见了南之闲带着的南王府侍卫,他略略放下心来,可是,再走近一些,唐三怔住了。
    此时站在众人面前,将云出抱在怀里的,不是南司月,又是谁?
    “你——”唐三先是一喜,随即,也辨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能呆呆愣愣地看着南司月,半天才冒了一句,“你没死?”
    这三个字一出来,便好像解开了一个魔咒,他突然正常起来了,眼中划过自嘲,然后展颜笑道,“你回来了正好,把你上次交给我的烂摊子全部收回去吧,不过,远方的干爹我是坐定了,你没有否决权。还有……”
    “唐三。”南司月轻轻地打断他,扬眸,静静地看着他,“它们……还是要交给你了。”
    唐三惊疑地看了他一样,突然醒悟到什么,转向南之闲,“远方呢?”
    “被叶嘉那边的人带走了。”南之闲黯然道。
    唐三一愣,旋即怒道,“那你们还在这里呆着干什么!”
    远方还是出事了,可是,既然知道远方出事了,他们怎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呆在这里?!
    话音未落,唐三便要转身去找夜嘉算账,南之闲却叫住了他,“唐宫主!远方暂时不会有事,我们会组织人去援救小郡主的。现在,帮忙拦住大哥!”
    唐三诧异的回头看他们,一脸茫然,更多的则是懊恼,“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夜嘉突然倒戈,远方被夺,这么大的事情,他们都放下不管,却在这里玩兄弟阋墙的玩意儿!
    “唐三,必须现在杀掉云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南之闲一脸郑重道,“最多三日,现在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可是三日后,谁也不能再制住她。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云出了,因为远方而抑制的怒气,已经散发了。她会拥有灭世的力量!到时候,天下大乱,就远比一个夜泉更让人头疼了,这不是改朝换代,而是一个种族的灭绝!”
    唐三怔怔,站在南之闲身后的人则皆变了脸色。
    他们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脸上。
    “唐宫主,如果你现在拦住大哥,一切还能挽回。”南之闲说着,转头深深地看着南司月,低声道,“如果云出有机会选择,这也会是她的选择,不是吗,大哥?”
    南司月仍然未语,长而密的睫毛沿着他的眸,看不出表情,面沉如水。
    而站在南之闲身后的人,则在一阵惊惧后,蠢蠢欲动。
    “我管你们在搞什么鬼!”唐三沉默了片刻,突然高声叱了一声,秀美的脸上挂起一轮嘲弄的笑,手腕轻翻,长剑已经横到了胸口,他头也不回地对南司月说。
    “带她走吧,马上。这些人我帮你拦着。”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四十一)重返乌镇(1)
    南司月静静地看了唐三一眼,轻声道了声“多谢”,然后抱着云出,迅速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留下唐三,执剑站在众人面前。
    南之闲头痛的看着他,到最后,几乎绝望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又不是聋子。”唐三淡淡道,神色亦变得出奇平静,“南司月也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他的弟弟,为什么不能信他?”
    南之闲怔住。
    他抬起头,眺望着云出与南司月消失的地方,手无力地扶着门槛,手指轻扣,木屑几乎都插入了指缝间,许久,南之闲才低声道,“我不是不相信大哥,正是因为,我知道云出在他心中的地位,才不得不拦住他。”
    唐三默然片刻,旋即转身。
    “你去哪里?”南之闲问。
    “既然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那远方就让我去找吧。”唐三很自然地说,“云出在南司月身边,无论怎样,我都放心。”
    现在,找到远方,才是当务之急。
    南司月即便心急,此时应该也顾不上了。
    南之闲愣了一会,随即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还是忧心你的家国大事吧。”唐三扬扬手,洒然地走了出去,直到走出众人视线,他才缓住步伐,手捂着嘴,一直装成无所谓的脸满是悲戚,神色黯然,几乎哽咽。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吗?
    他原以为,原以为可以躲过去的。
    在看到云出安静含笑的时候,在听到远方在她肚子里轻轻动着的时候,他以为,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终究逃不出这命定的一劫。
    唐三几乎觉得庆幸,庆幸此时在云出身边的不是自己,如果是他,他无法面对,更无法选择。
    他永远不可能对云出下手,却也不能放任她身不由己。
    他已经尝够了身不由己的滋味,怎忍心,让她也经受一次那样的痛苦?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选择,无论哪种抉择,都足够让他死一次。
    剜心剜肺,生不如死。
    那南司月呢?
    南司月对云出的用心,只会比他更深,绝对不会少一分。
    他此时,又是什么感受?
    他又能做什么选择?
    唐三茫然地走在田郊上,他知道自己应该马上去找远方,如果云出真的出事了,至少,他要为她保住远方,可是腿如灌铅一样,周身疲乏,再也动不了分毫,他终于停了下来,手扶着路边一棵孤零零的树,那种深沉的悲伤,从心底涌出,不可名状,不可抑制,泄洪般将他击得体无完肤。
    真的,他庆幸,庆幸此刻的自己,不在云出身边!
    庆幸自己不用去做那个选择,即便承担那种未知的结果本身,也是种难言的苦楚,至少,他还能呼吸。
    南司月,你还能呼吸吗?
    南司月能呼吸,甚至无比平稳,无比自然。
    怀里的人,如小猫一样蜷缩着,始终安安静静。
    直到走出了临平,云出才低声问道,“我们去哪?”
    “去乌镇。”南司月极温柔地回答道,“我一直想再回去看看,你陪我去,嗯?”
    云出又极淡极淡地‘哦’了一声,环在南司月脖子上的手臂又紧了紧,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到了他的下巴上,“好累。”
    “累就睡一会。”南司月低下头,吻着她微颤的眉睫,柔声道。
    云出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应,真的依偎着他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上,六月初的水面,有伸展的荷和娇艳的莲,虽不多,但足够将江景点缀得生机盎然。
    他们正坐在船头,南司月的一只腿伸展着,挪出一个最舒适的位置,让她躺在他的怀里。
    水波荡漾,渔歌唱晚,撑船的大哥也是一个唱歌的好手,在那一头吆喝着听不出歌词的曲谣。
    云出侧耳听了一会,忽而一笑,“怎么不是那首歌?”
    她笑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倦意,眼眸晶亮,肤色透白,妖冶而夺目。
    南司月心中一紧,将云出扶起来,盯着她,问,“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