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害死了,我想托付你照顾我的妻子儿女。他们跟着我,并没有过几天好日子。而你古道热肠,将来总不会眼看他们流落街头吧。”
宝翔听了这话,忍不住钻出被窝,盘腿坐起,说:“石头,你怎能如此打退堂鼓?我是北海龙王,帝京本是我们的地盘。哈哈,我挖地三尺都能找到圆然,活见人,死见尸!如果真是沈明捣鬼……你曾说过,要杀沈明,也有法子,即便你一个人不能,那你我联手之力,也不会坐以待毙。”
苏韧眼睑微动,小声说:“但是……但是如果沈卓然真是皇子,沈明的后台不是皇帝么? ”
宝翔一拍大腿,凑近苏韧说:“正因为沈明后台有皇帝,我们才有机会嘛。你我将心比心来想想:如果你我是皇帝,有个流落民间的儿子,由过去的奴才抚养长大。这个奴才借着此功劳,狠捞成了亿万巨富。如今皇子大了,有名声有作为了。而那个奴才不好好颐养天年,老实扮演养父之角色。反而背着皇帝为非作歹,甚至存有异心。那皇帝怎么办?是继续包庇纵容那奴才,还是适当的时候让他从世界上消失?换我,肯定下狠招。你呢,大约比我更狠了。你我都不能容,何况我那亲叔叔万岁爷呢?”
苏韧嘴角一勾,仿佛恍然大悟:“果真如此!那……怎么才让皇帝知道沈明有非分之想呢?他要是本没有异心,只想当个奴才呢?”
宝翔琢磨好一会儿,说:“一不做,二不休。哪怕没有,我们能设计得像有。万岁是个多疑的主儿。古人云:三人成虎。你,我,再加上个添油加醋的,不怕万岁不信。”
苏韧眼睛一亮,仿佛云开雾散:“大白,我今天算服了你。你看似粗枝大叶,其实有大将风度。既然你这么建议,我就听你的。你先找到圆然,我回去细细谋划。时辰快到了,我该进宫去了。”
宝翔哈哈笑了几声,心里纳闷:原本我只应是出手帮你忙。怎么现在这架势,我倒成了主谋了?
他躺回被窝,说:“我不送了。”苏韧笑而拱手,替他抚平被角,步子不紧不慢地除去了。
阴谋管阴谋,台面上的事照常进行。这点,苏韧和宝翔惺惺相惜,都能临危不乱。
苏韧一走,宝翔又补了一觉。睡到晌午,他起来洗漱,吃了碗稀饭,就赶往锦衣卫衙门等消息。
消息比他先到。兄弟们来报:圆然和尚本住在太学里的静思堂,可昨晚上人不见了。
在京兆府当师爷的金文文,因为《顺风耳》有两个撰稿人潜伏在太学里,得到的消息更详尽:这会儿太学生间,都说是蔡府差人带走了圆然。
宝翔听了诧异,问金文文:“依你看:如果蔡述要见这和尚,用得着晚上去太学里抢人么?又会这样不经意弄到大家知道么?”
金文文抚摸胡须:“我看不是蔡府所为。蔡述行事,一向倍加谨慎。这消息传出来,想必是有人存心想栽赃给蔡述。圆然……应该在蔡述的敌手那边吧?”
宝翔摇头。他感到沈明虽仗着皇家背景,并不结交蔡述,但也不必这般陷害。本来是一件与蔡述不相干的事。早早把烂泥抹在蔡述头上,万一被蔡府查出究竟,两者势不两立,对沈明有何好处?
从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思及此,问:“你能在太学生中间查出始作俑者,即流言源头么?”
金文文摊手:“老大你不是不知,流言无孔不入,却难辩明源头。太学生有数千人,彼此不能都熟悉,到了晚上,他们的衣冠又差不多,几乎千人一面。始作俑者,从何查起?”
宝翔回忆起四更时分,苏韧在烛火下那张脸孔。当自己说道“三人成虎”的时候,苏韧眸子在烛火下一滑。苏韧来找自己的时候,已经想好要拖自己和蔡述一起拉下水,凑足那个“三人”了吧?
他并不觉得苏韧可恨,反而觉得被他引上了兴头。午饭时分,他啃着馍馍,把顺风耳最近为连载“豪门恩怨”网罗的沈家材料都过目,看得津津有味。沈明长期在海外,一直到十三年前才返回中国,落户扬州。他先就是个普通阔人,深居简出。但自从十一二年前老蔡阁老微服私访扬州后,沈家热情款待,得以攀附上权贵。不久又竞标到包盐茶税的权利,终于暴发起来。沈明有一妻一子一媳一孙女。管家叫沈富,是落魄算命先生出身,他是沈家回到中国后入伙的,深得沈明倚重……以沈明这样一个身价,犯不着和苏韧那么过不去。但如果把沈明想作秋实,他对苏韧感兴趣,是不是说明……他脑海里闪过一个离奇念头,自己笑笑,挥了挥手。
为了不惹人注意,宝翔早叫小飞乔装成货郎,跑了趟沈府见卧底。左等右等,不见他来。一直到黄昏时分,小飞兴冲冲来复命。他喝了口水,说:“老大,我打听明白了。我们的人说,昨晚上沈府花园里运来个大箱子,直接送进了沈明的一间寝室。半夜沈明自己进去过半个时辰,就走出来了,脸色不好看。四更天时,管家沈富带着两个人押运着箱子出城去了。我们的人一路跟踪,发现他们走得官道,到都城郊外的沈家田庄去了。”
宝翔沉吟片刻,看小飞汗流浃背,又问:“消息不止这点吧?”
“不止这点。我得到消息后,选了匹快马直接去了沈家庄。我转悠了两个时辰,找到关人刑讯的私牢。可惜那里戒备森林,我没见到和尚。这事情八成错不了。哥哥,我现画张沈家庄地图给你。”
宝翔说:“我不急,你先吃个肉馍。你胆子可越来越大,真可算亡命之徒了。”
小飞笑道:“还不是跟你学的?效忠老大,俺们可不会刺身上,放在心上罢了。”
宝翔笑骂:“你比老七更肉麻!”他寻思着,事不宜迟,若风声渐紧,保不准沈明鱼死网破,杀人灭口。苏韧那么紧张圆然,和尚真知道苏韧的秘密么?救出人来的话,自己也想顺便问问。
小飞画了地图,睁大眼睛:“老大,我们怎么办?”
宝翔当机立断:“吃完饭,我们今夜偏去闯一回沈家庄。嗯,这差事难办,务必周密。老四今晚在家宴请勋贵,不能叫他了。现在衙门里你,我,老七,咱们再带和八个身手快不多嘴的兄弟。”
小飞奔出后院,去集合人马。院中央练刀的老七扬眉,问宝翔:“大哥,算我么?”
“算,哪能缺你?”宝翔笑呵呵走到他面前。
老七红脸:“这事,八成和昨晚见到的小妇人有关系吧?”
宝翔愣了愣,实话实说:“今晚我们出手,是为了帮帮你的二哥!”
“二哥?他到底是谁?”
宝翔听着远处马嘶,丢给老七一个梨子,道:“你二哥总有一天会现身,他会为我们做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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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翔一行人天擦黑便出帝京。由小飞带路,走了两个时辰,才赶到沈家庄附近。
“翻过这个岭,咱们就到了。”小飞高声说。
山路崎岖,宝翔令众人翻身下马,牵马步行。
岭上松涛阵阵,寒鸦藏身在夜的黑幕里。虽说大伙穿靴,可积雪的冷气仍旧顺着足尖上升。
到了山坳里,只见几把火炬照得通明,原来是一小群骑马赶驴的家丁围住辆轮子陷入雪中的马车。
因是冬天,夜行人多戴帽围巾,所以宝翔等人并不担心人认出来。只是他们怕节外生枝,全不吭声,缓缓经过那群人。谁知有个家丁策马追来,地道京城口音说:“我家主人说:前方路不好走,各位不如到我们一起走,彼此有个照应?”
宝翔不说话,瞧眼小飞。小飞推辞道:“抱歉,我等有急事要办,不得不先行赶路。”
到了山脚,豁然明亮。簇簇灯火,绕着那沈家庄田。此处不比沈明在京里的宅第,见得庄稼人之朴拙。泥墙堡坞,竹篱围墙,四角果树成行。远远望去,偌大庄门口,只几个守夜人并两条看家犬尚不眠不休。
一切都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进行。众人把马藏在沈家庄北边的竹林里,留下两个兄弟看守接应。宝翔,小飞领着四个人前去私牢。老七则先呆着两名帮手找到仓库点火捣乱,再来与宝翔等会合。
沈家庄私牢共有十二人把守,分作两班轮换。当差的六个人守在门内,丝毫不能马虎。休息的六个则到柴房内喝酒打牌睡觉。这庄内遍植冬青翠柏,恰好让宝翔他们爬上树冠去隐匿形迹。宝翔竖起耳朵,并未听见有人笑语,倒是听见有守卫咳嗽不止,像是伤了风。
他算计:只要老七得逞,引开柴房那六个人。自己这里,对付牢里的六个绰绰有余。至于机关利害,牢门开启,则要随机应变,凭各人本事了。他窝了许久,才望见沈家庄西面起了火光。犬吠刺耳,渐渐人声混杂。烟火随风四散,飞快蔓延到私牢附近。宝翔等俱戴上蒙面黑布,忍着不适。
柴房里六个人先是观望,既而有人说:“呀,莫不是仓库失火了?里面可存着山西运来的大木料呢。咱们要去看看不?”
那咳嗽的好像是个头,犹犹豫豫道:“咳咳,庄里那么多人,又设有专灭火的设施,烧不到这里。人犯没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呃呃,你们没瞧我正咳得厉害么?去了非倒下不可。”
旁人再没言语。树上的宝翔暗暗皱眉。那私牢大门依然紧锁,无人出来关心下外边。
又过一盏茶的功夫,烟火味更浓。忽然,有名脸被烟火熏黑的家丁朝这里过来,连滚带爬,大呼小叫:“爷们,快来帮忙手吧,火势压不住呢。管事儿说:风正往这边吹了!”
宝翔好笑,来者声音分明是老七。亏他利落,已想到这招了。
头目边咳边说:“既这么着,咱只能从命。你留在这,万一牢里有人出来问,你告诉他们千万别擅离职守。”
老七随口答应:“包牢了您。唔,您到底是哪一班的头呢,俺眼都让火熏得张不开了。”
“咳咳,连我林风都认不得了?我长得能和那家伙混了么?倒霉孩子!”
“调虎离山”计成功。老七抬头,宝翔他们从树上一齐下来。
老七说:“俩兄弟我留仓库了,叫他们换了家丁衣裳 ,边救火边放火,完事直接去竹林。”
宝翔满意:“好!”
老七附耳对宝翔说几句。宝翔翻下眼皮,算是答应。
老七直接拍起私牢的大门,嚷嚷道:“林大爷刚才走了,让我传句话。”
里边好一阵动静,有人打开条门缝,警惕说:“什么话?”
老七口里含了根粹了麻醉药的针,只对那人眉心一吹,那人便扑在门后面。
宝翔将手插入门缝,不过片刻,开了锁。大家闯入,与里面闻风出来的五个守卫,打成一团。能被沈家雇佣的民间高手,离小飞老七之流道行差得太远。
不过一盏茶功夫,五个尽数被放倒。宝翔关照,手下留情,并不取他们的性命。
沈家庄私牢颇为奇特,连地面这层算在内,共有四层,层层以台阶相连。第一层摆着平常桌椅。下得第二层,摆着张紫檀木罗汉床,青瓷缸盛满新鲜蔬果,香气袭人。再下到第三层,阴森恐怖,不仅有种种刑具,墙上更血迹斑斑。宝翔每一层留两个兄弟,只带着小飞和老七下了第四层。
第四层牢房里,一灯荧荧,一身茕茕(qiong)。
角落里,鼻青脸肿的秃老头坐着念经。
他对面,放着一只油漆剥落,开了小孔的描金花镶螺钿大箱子。
宝翔想:这除了圆然,还能是谁呢?小飞跑过去,替老和尚松绑。
老和尚见了蒙面的宝翔,不慌不忙说:“是我徒弟苏韧叫你来救我么?”
宝翔和圆然不熟,只在张驸马府远远照面过一次。他不想圆然堪破自己,也不想老七他们过早知道苏韧与北海帮渊源。因此他留了个心,扯谎说:“谁是苏韧?我不知道。我们是替天行道!”
老和尚不再多问,催促道:“那我们赶紧逃吧。”
老和尚说手足无力,难以行走,宝翔让小飞背着他。宝翔开路,老七断后,一行人逃出私牢。
静夜之间,老和尚又问:“我们去哪里?”
小飞答:“去竹林与兄弟们会合。”
老和尚再问:“兄弟?你们是什么帮派吗?”
宝翔打嗝,小飞噤声。
老和尚顿了顿,问宝翔:“……上次到沈府闯关的也是你们么?”<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