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学给纪绫听。
    纪绫只是微笑,末了低下头,绣一幅锦帕。
    这些女红针线,她最近才开始学。碧绿湖水上两只鸳鸯,绣得歪歪斜斜。一不小心,针尖戳在指尖上,冒出一滴血珠。
    放到嘴里吸吮,有淡淡的甜味。
    莫非心里甜,什么都是甜的?
    她又一笑,继续绣她的鸳鸯。
    苏夫人看了,由衷地笑了。
    这个女儿,要出嫁了。
    苏夫人怀着嫁女母亲独有的欢喜与伤感,替纪绫操办嫁妆。要置办的东西太多,累得苏夫人抱怨:“也太急了些,才半年工夫,衣裳都做不全。”
    纪绡笑道:“娘啊,你把十多个裁缝请进了家,还怕做不全衣裳?”
    不辞冰雪为卿热(下)
    第23节:第六章 联姻(2)
    “又何止衣裳?有多少要置的?绫儿也真是,这些年我身体不好,没替你置下东西,你自己当家,也不知道备着些。”
    纪绡大笑起来,“哪有自己替自己置嫁妆的呀!娘是高兴得糊涂了吧?姐愿意老老实实上花轿,您就知足了吧!”
    “你不知道嫁妆对女人有多重要。那边又是大户人家,万一让夫家笑话了,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苏夫人一面盘算,一面道,“因为这病,我算是把绫儿耽搁了,等办完了绫儿的事,就得忙绡儿的,可不能再误了。”一面说,一面出去。
    纪绡满面通红地扑到纪绫怀里,“你看娘,精神好了,就变得?嗦了。”
    “也是为你好啊……哎呀,该换线了,绡儿,该用哪种?用浅紫的还是深紫的?”
    “深紫的。”纪绡快活地给她拿主意。直到今天,姐妹俩才像别家的姐妹一样,坐在一起,亲密地研究针线,说着私心话。
    “姐姐,你可要看好未来姐夫哦。”
    “怎么?”
    “他可是出了名的花心呢!听到他要成亲,扬州城多少春闺少女伤透了心,而且他养了一屋子漂亮丫头,你得千万小心。”
    纪绫轻笑,“你吓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由得一动。
    她想到了柔儿。
    傍晚时候,柔儿送来一个锦盒,道:“上次姑娘说菊花茶好喝,我这回带了些来,姑娘留着慢慢喝。”
    纪绫谢过,命枫儿看茶。
    柔儿十分善谈,语笑嫣然,同苏夫人与纪绡都打过招呼。苏夫人问起杜乙商的事,她说起,不提名,不指姓,只说“他”。
    “他呀,在床上躺了这么久,都快闷坏了。整日叫我吹笛子给他听,嘴又刁,每日里都变着法儿给他做新吃食。菊花瓣儿熏黄鱼,玫瑰露蒸桂花膏……也亏他想得出来。为这个,老爷没少说他。”
    苏夫人听了这等亲热口气,心里微微有些不快。
    “他的伤,可快好了?”纪绫问。
    “已经可以在屋里走动了。只是还不能出门,不然,他早飞过来看姑娘了。”
    纪绫脸上飞上一层红晕。莫名地,任何话题都不会像杜乙商那样,一提起就不由得不自在。
    柔儿又道:“我们合家上下,都巴不得姑娘早点过来。我们都说呢,姑娘人又美,脾气又好,有这样的少奶奶,可是我们的福气。他却说,姑娘人美脾气好,倒还是其次,还有更妙的好处。”
    纪绡在旁听得极有兴趣,忙问:“哦,他也知道我姐姐有许多好处?”
    “他说,别人都不能同苏姑娘比拟的好处,就是姑娘当得下这么大的家,料得下这么大的生意。我们杜府,虽说不如贵府,手上的生意却还有几处,一般女子都没有这等见识,唯有姑娘,才有能耐帮他料理。”
    这话一出口,苏夫人便道:“绫儿身子不好,苏家的事我都不让她操心,哪里还有本事管得好杜府的生意?”
    柔儿仍然笑容满面,“他说,姑娘是路上受了点劳苦,休养休养便好,并不碍事。既管得了苏家,就管得了杜家。我们老爷也这么说呢。再者,姑娘也知道,他好弄这些香粉,从不理杜家的水上生意。如今讨到了姑娘,那杜家的生意便全盘交到姑娘手上,他就可以清清静静做他爱做的事了。我都劝他收些心,做点正经事,到底听不进去。或者姑娘嫁过去了,能让他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照这么说,他娶绫儿,就是为了找个管家婆吗?”
    柔儿笑道:“夫人,您瞧这扬州城,有哪位姑娘,有大小姐的本事?他早就看准了大小姐,一心想娶她为妻呢!更何况,杜苏两家一结亲,在扬州城还有谁说话的地儿?可不是两全其美!”
    送走柔儿,苏家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纪绫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里。
    她摒尽犹疑,交出一片真心,放开所有算计,答应这门婚事,然而,一直犹疑的,竟然是真的。
    杜乙商接近她,一直是有目的。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隐隐泛出空白,那片迷雾的深谷又在召唤她。无力中,她的手撑在那方绣帕上,针尖刺破了手掌。
    刺痛令她猛然清醒。
    柔儿的话,能否全信?
    在那异国他乡,他为她死为她生过,她,看得到他的真心。
    但是……她有何德何能,值得他这样做?
    难道只是娶她过去为他分担肩上的生意,然后他好去做自己的事?
    苏夫人进房来,在她身边坐下,问道:“那位柔儿姑娘,到底是杜乙商的什么人?”
    “一个丫环。”
    “真是丫环?不是杜乙商的小妾?”
    纪绫摇摇头。
    “不是?还是不知道?”
    纪绫还是摇头,脸色苍白,那眼神幽深得恍若无底深渊。
    第24节:第六章 联姻(3)
    苏夫人怕再问下去又逼得她病发,只得叹了一口气,“当初你爹在的时候,原打算将你许配给他,后来打听得他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才作罢。今天看来,唉……不该立时应允了杜老爷,该当探听清楚的。我原说他历经艰辛陪你去波斯,到底有一番真心……”
    “娘,你去歇着吧。我自有打算。”
    第二天,她换上男装,避过杜府正门,径直来到听竹小院。
    将近初冬,天气寒冷,院中花草调零大半,菊花仍在绽放,空气有种凛冽的香气。她怀着相似的凛冽心情,要来问个究竟。
    一个白衣丫环见了她,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婚期已定的男女不便见面,这是古来相传的礼节。
    丫环迎上来,笑问:“苏姑娘……”
    纪绫微微一点头,同她打招呼。厚重的深蓝衣上,是一张素白的容颜,清薄眉目间有股清冷寒意。那样一份不怒而威,凛然生辉的气势,叫那丫环见了,底下的话竟说不出来。
    纪绫径直往杜乙商的房里去,那丫环连忙跟上,道:“少爷昨夜歇得晚,此刻在睡午觉呢。”
    纪绫并不理会,伸手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响,惊醒了床上的人。
    纪绫的面孔,在一个刹那之间,变得雪白。
    床上,竟然有个女人!
    柔儿!
    纪绫的身子一晃,脑中“轰”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四散分裂,化成粉末,灰飞烟灭。
    是真的,是真的,那些犹豫猜测,都是真的!
    他一面说要娶她,一面却又同柔儿在一起!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
    杜乙商脸色大变,身子从床上激射出去——
    柔儿尖叫道:“小心伤口——”
    她说得晚了,鲜血已经从杜乙商的肩头沁了出来,浸透白衣。
    更叫人触目惊心的,是纪绫。
    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她的额头流下来。
    整个苏府,灯火通明。
    面对昏迷不醒的纪绫,整个扬州城的大夫都请了来,可惜,大夫们能做的,也只是为她止血而已。
    连同杜乙商那条手臂,大夫都纷纷摇头。
    “旧伤未愈,新伤又发,伤口崩裂,筋脉坏损。血虽止住了,但公子这条胳膊,只怕再不能发力了。”
    他再也不能调香粉了。失去了最为灵巧的右手,纵然十指照样修长灵敏,却无法控制那些在呼吸之前便化成一团香雾的粉末。
    苏夫人坐在椅子上垂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地出去,回来却变成这副模样……”
    纪绡双眼通红,“你到底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杜乙商面色灰白,喃喃道:“她误会了。”
    “误会什么?”
    “睡午觉时,有个丫头累了,我就让她靠着我睡,被绫儿看到……”
    苏夫人颤声道:“绫儿尚未过门,已然这样。这叫我……叫我……”
    “夫人放心,绫儿是我的妻子。无论她是好是病,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这句话,总算令苏夫人稍稍安心。
    关于杜苏两家的联姻,又有了新的传闻。
    苏家小姐病重,为了冲喜,婚期提前。
    那场婚事,看到的人都啧啧称奇。
    新郎官不骑马,而是坐花轿,轿子到了苏家,新娘竟然进了同一顶轿子里。
    纪绫靠在杜乙商怀里,眉目低垂,宛若熟睡。
    他从来没有看过她着女装。今天,胭脂晕红了她苍白的脸,唇也鲜艳欲滴,疏淡的眉经黛笔描画,益发显得肌肤如玉。
    只有那双眼睛他看不到。
    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仿佛照得见他的影子。他一直如临渊自照,在她的眼里,发现自己的灵魂。
    那双似乎能从喜怒中间辟出一条不惊不怒的路来,任何事情到了她的面前,都变得风淡云轻。
    他抱着她,轻轻将他靠进胸膛。那里,有颗心脏正轻轻地,撕裂地疼。
    是缘吗?还是孽?那日湖上一见,他从此不能忘记能张仿佛要在阳光下融化的脸,跟她出海,去波斯,盗龙珠,甚至赔上一条手臂,今天终于抱得美人归,她却不睁开眼睛。
    他乌黑的星眸有晶亮的薄雾,末了发出一声叹息,优美的唇角又勾出一个笑容。
    无论如何,他娶到了她。往日深深厌恶的婚姻枷锁,今天是心甘情愿地套上了。
    他抱着他的新娘拜堂。
    喜气洋洋的杜家厅堂,衣饰华贵的数百新朋,还有成群结队的观望人群,看着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洞房里一片艳红,一团喜气。床上撒着花生与红枣,铺了绣着戏水鸳鸯的大红枕头,缎被上是金线织就的龙凤呈祥。隆冬季节,暖炉里烧着浓浓的炭火,上面撒着百合香,整个房间,温暖如春。
    第25节:第六章 联姻(4)
    他将纪绫放在床上,替她除去凤冠嫁衣,散了盘好的长发,柔儿送上洗脸水,他拧了毛巾,替她擦去脸上的胭脂。
    擦着擦着,他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头慢慢低下去,埋到她的颈间。
    心中的喜与悲,乐与痛,到底哪个更多一些?
    房里的喜被很快被撤去,换上淡雅的鹅黄柔缎被,枕头里塞了茉莉与薰衣草,炭炉里燃着菊花的香。新少奶奶从未出过房门,晨昏定省,三茶六饭,都在屋里。
    杜乙商坐在床边给她读书,“忆梅下西洲,拍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流。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柔儿递了一杯茶给他,轻声道:“完婚已有一月,今日该是少奶奶回门之期。门外车马已经备下了,你看着怎么样?”
    杜乙商点点头,给纪绫披上一件厚重白狐裘,抱她上轿。路上正遇着苏家派来请姑奶奶回门的下人,于是一同返府。
    行过礼,杜乙商向苏夫人道:“我先扶绫儿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