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的清楚。皇甫轩走了,上官毅之走了……我一直在等他带我回家。
只那么远远的一瞥,我便婉然淡笑,不徐不急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缓缓地行走了含元殿前的汉玉白阶上。
这样慢的速度,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不必气喘吁吁地奔跑,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雪还在没完没了地下,落在他的朝冠上,也飘进我繁复宫服的褶皱中……
二十步……十步……三步……一点点地在接近……
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吗?轻快的脚步声!
最后一个台阶了,我就在他的身后,看不到皇宫了,只有他的背影。
我发现自己在颤抖,是因为寒冷吗?
轻柔地伸出左手,握住了身前的右手,依旧是干燥而温暖。
全身的动作瞬间止住,静悄悄等着他说我们回家吧!
他优雅转身,我抬眸静望。
雪,飘零。
“长公主。”那么温柔地轻唤,却又那么残酷。
我感觉被一股力量从温暖如春的花园生生地强拉如寒绝的冰窖,整个人在不可抑制地轻抖。
原来,他那么强烈地在意!
一句长公主,打碎了我曾经希翼的美好!心是琉璃,碎了,尖锐的棱角割刺五脏六腑!
可是,为何手心还是温暖而干燥,从没有变化的感觉,甚至现在也没有离去……
一滴,两滴……,泪珠滑落的速度怎么可以这样快,甚至不需要丝毫情绪过度,我就已经泪流满面。
眼泪顺着脸颊积聚在尖瘦的下颚出,一滴,两滴……,全部落在厚厚的积雪上。
灼热滚烫的泪水瞬间融化了白雪。
哒哒响声,逐渐逼近。
冒雪而来的单骑,踏碎了遍地琼玉。
哥满面疲惫,怒意勃发,一把拉我上马,终于我离开了那徒有温度没有力量的右手,他连一丝挽留也没有!
“洛谦!”哥几乎是咆哮着对洛谦狂吼:“不要欺人太甚!”
滚热散乱的气息滑过我冰冷的脸颊,我现在躺在哥的怀抱中,听得到哥剧烈的心跳,哥的情绪失控了,他在盛怒,怨恨!
“哥,我累了!”我虚弱地在哥的怀里说道。
“上官扶柳好样的!竟敢骗我,说会安安静静地待在府里养病。我一出门,你就迫不及待地出来吹风,是不是不想活了?”哥的怒火冲烧了他的大脑,他说得每一句话都那样的尖锐,可却又暖心。
哥见我不反抗,怒火不再窜高,最后深沉地叹气:“怎么办呢?扶柳,哥没有请到神医……”
我轻扯着哥的衣襟,打断了哥的话语:“哥,我们回家吧!”
“回家?”哥喃喃道:“对,我们回将军府!”
我憔悴地阖上眼,低哑道:“不是回府,是回家,我想回江南了……”
“江南呵,有竹林,有温暖的春风,有灿烂的笑容……,还有那么多的人,娘,哥,雨焦,雪君,霜铃,连大表哥也回去了……”安静地窝在哥的怀里,不见漫天大雪,不见猩红皇宫,亦不见洛谦……
烈马撒蹄,踏雪远去。
“扶柳……”低沉地叫唤在风中回旋,可惜我已经驰过宫门。
元昊四年,清明,雨纷纷。
几株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簇放在孤零零的坟头。
原来世事可以变化地这样快,年前还说笑的人,就短短几个月不仅阴阳两隔,而且坟头都已长出大把的花朵。
细雨绵绵,似丝线,断断续续,沾湿衣衫。
烧香,拜祭。
怅然长久,终了徐徐幽叹,掏出素帕擦拭起墓碑。从顶端的云饰纹开始,慢慢沿着刻字向下,李氏夫妻之墓。墓碑太新,并没有太多的灰尘,尚有细小的雕刻碎石留在刻缝中。
直到墓碑底端,我已经蹲坐了暗褐潮湿的泥土上,一时茫然,竟不知要做什么了。
“柳姨,雨下大了,我们回家吧,大夫说不能再着凉了。”一把青布伞撑开在我的头顶,遮住连绵细雨。一个小人吃力地举起比他身子大了许多的布伞,憨憨傻笑。
没想到盼走了铁面催药阎王哥,身边又多了一个憨脸唠叨小鬼。
我接过青布伞,认真道:“大顺,难道你就不想多陪一下爹娘吗?”
“想啊!”大顺也很认真地点头道:“大顺也很想多陪爹娘,可因此害得柳姨感冒,爹娘也一定会骂大顺!”
和他爹一样的直,我轻抚过他额前的稀疏黄发,肃然起身:“向爹娘道别,我们回府。”
大顺毫不含糊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上一大片泥土。
“再上三炷香吧!”我将点燃的香递给大顺。
大顺正要上香之时,突然斜窜出一双大手,夺过燃香:“应该由我来上香,毕竟他们全部是因我而起。”
大顺睁着圆溜溜的眼傻傻地盯着抢燃香之人,半天才叫道:“大哥哥啊!”
皇甫轩身着绣龙锦袍,贵气逼人。他拈香跪拜,一个程序不曾漏掉。
“他们都是平民百姓,禁不住晋王的一拜!”我牵起大顺的手,正欲转身离去。
人影快闪,皇甫轩已挡在我们身前:“三姨,为何不见柳大公子的陵寝,我还想衷心一拜呢!”
我微微抬头,眯着眼,打量起这位新任晋王。他非常适应官场,几个月下来,就能一开口抓住他人心中的弱点。在这个事件中,我最愧疚的就是柳风,不仅拉他进了纷争,还为此送了性命。
我撑着伞,继续慢慢前行,淡道:“大表哥遗愿,愿长眠海月岛,伴清风明月。”
“原来这样?”皇甫轩侧开身,为我让路:“三姨,有没有想过是柳大少爷自愿牺牲的呢?因为换做我,与其痛苦一辈子,不如一死或许还能让她偶尔想起我。”
生不如死?我一僵,怔在雨中。
“柳大公子死得并不遗憾!”皇甫轩继续道。
我直直抬眸,突兀说道:“我最近的生活很好,而且三年已过。”
在经历独闯金銮殿后,我一直在哥的监督下养病。虽然没有医邪,也无神医,但细细调养,终究还是有所好转。至于江南,早已物是人非,昔日的碧波翠竹林荒芜一片。
[长安:回京(一)]
看着流苏手中的大药丸,我皱起眉头,面露痛苦之色,试探性地轻声问道:“可以不吃吗?”
“我身体好的很,根本不用吃药。”我加重语气强调道。
流苏依旧很冷淡,毫无表情:“我无权做主,与相爷讲。”
跟他说有效,我就不用天天吃这中药丸子了。大凡只要吃过乌鸡白凤丸的女同胞们,都应该能深切体会到吃大型中药丸子的痛苦。唉,长叹一声,想到后面的几辆车,我又不得连连叹气。说道这儿就不得不批评一下中国封建官僚风气,从朔方一路走来,就仅补药就收了几车,什么千年人参百年灵芝都成堆了。
从流苏手中接过水杯,又叹了口气,为什么车这么平稳呢?如果不小心泼了水,是否就可以不用吃丸子了?只可惜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存在,因为这辆马车车轮上裹有蒲苇,车厢内垫有三层棉絮四层毛皮,躺上上面睡觉都没有问题。
我咬了一小口中药丸子,抿了一口水,自言自语道:“得想个法子,不能再这样天天吃丸子。”
“医邪。”流苏突然冷冷说出。
我轻挑眉尖,淡笑道:“流苏你的意思是找医邪来为我把脉,这样就不用吃那些庸医开出的保胎丸子了。的确是个好办法,神医医邪的话天下谁人不信呢?”
还是冷淡:“不会来。”
“医邪那个古怪脾气,自是不肯屈尊来的。”我眼波一转,勾起一抹笑:“可谁说我要请医邪,我要请的是雨蕉。”
流苏略拧眉:“使计,骗来。”
我觉得心情瞬间舒畅:“待会儿就给密部飞鸽传书,告诉雨蕉,我身患重病,在京城等她。”
天朔九年,腊月初六,飘小雪。
长安,玄武大街,一辆舒适温暖的黑木漆金马车内,我用小手指轻轻地勾起车窗帘一角,外面的寒气立即涌入,引得我的鼻子轻颤不已。
天色很青,压抑的阴郁,细小雪粒漂浮在阴冷的空气中。
看了一阵子车外风景,我慢慢放下车帘,浅笑转头回望流苏,叹道:“今日的长安可真冷清啊,玄武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很冷。”可我觉得流苏的声音却比空气更冷。
哦了一声,我轻笑道:“也对,下雪天的,谁愿意到街上乱走,都赶着回家烤火了。”
马车走得很稳,稳的让人忘记了时间。
“夫人,到府了。”车外响起恭敬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到家了吗?我嘴角上扬,勾起一抹笑颜,将白狐毛大斗篷披上,全身都笼罩在了雍容的白狐皮毛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我一向怕冷,在这冰天雪地里,当然是把能遮住的都遮住了。
微眨一下眼,难道今儿在相府门口开“轿车”展吗?各辆豪华马车奢丽暖轿一字排开,直到街尾也看不到头。
相府门口可要比长安最为繁华的玄武大街有人气多了。颇具官威却身穿便服的各位大人都神色恭敬地站在相府大门两侧。我勾了勾唇角,心中一叹,这人数可真多啊,只怕金銮大殿上,上朝时也多不出几位大人吧!
洛谦面带微笑,如沐春风的微笑,优雅地登上台阶。
“洛相,恭喜。”,“丞相,安好。”,“相爷......”起伏的各种声音已将他包围。
同时,在相府右侧第一辆镶金豪华马车旁的少年开始瑟瑟发抖了。少年很年轻,大约只有十四五岁,身子单薄,可眼睛却很亮,像是清朗夜空中的星星。或许是因为穿的太少,或许是因为在风雪中站得太久,他已经冻得嘴唇发紫了。
终于,在我经过马车时,他再也坚持不住,僵直地倒了下来。流苏双肩一耸,身形快闪,挡在我身前,用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年。
“死奴才,敢冒犯夫人,还不快拖下去杖责。”身后一名锦服奴才斜窜了出来,高声喝斥,随后便立即换了脸色,满面堆笑道:“奴才看管不周,夫人,可受到惊吓?”
冷眼看了那名奴才,我微微一摆手,挥退侍卫,略皱眉清声道:“流苏,给这孩子找一件棉袄,别冻坏了。”然后抬头瞥了一眼相府大门,依旧是热闹非凡,看来这场小小的混乱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只是为什么我觉得似有一双清冽的眼注视着一切呢?我不禁拉紧了白狐斗篷。这天越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