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遗诏。”
果然是个好借口,我颦眉问道:“敢问大人何为孝?”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礼部尚书摇头晃脑念诵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我嗤笑道:“枉大人诵读多年,也不过只是如市井小民一般浅薄!”
“胡说!”礼部尚书一激即怒,向前踏出大步,但随即重重哼了一声,不甘心地止了脚步,最后无力地垂下头。
我知道他被一个人的眼神威胁,虽然我背对着,根本瞧不见,但也如芒刺背。
[长安:断肠请缨(三)]
礼部尚书气焰顿消,此时便是反击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我不及细想说道:“人分百类,孝亦分百种,不同人行不同孝,岂可一概而论?身为皇子之孝乃辅吾皇安天下定乾坤,非大人说所常人之孝。若大皇子行常人之孝,那便只是表面之孝愚孝。正因大皇子至孝,故方能忍住离别之痛,听从先帝之言,游学四方以期将来可辅助圣上。本宫随大皇子历学多地,大皇子每到一处,必焚香向北,祈福苍生,敬拜先帝。此等大孝何来不孝之言?”
“长公主精通孝道,可下臣斗胆一问,长公主身为大皇子太傅,是否能教治国之道?若大皇子三年学业荒废,岂非大不孝?”吏部侍郎随即出阵。
我冷笑不已,竟将矛头指向了女子无才,“本宫虽为女子,却也知书中无贵贱之分,亦无男女之别!既然大人不信,不如本宫与大人当辨朝堂!”
吏部侍郎双目微微突出,显然惊讶之极。他那种迂腐书生,怎会料到我敢在金銮殿上与他比才!
“侍郎大人质疑的是我,那就由我来请教侍郎大人。”皇甫轩突得从上官毅之身后走出,眼中有簇簇的火苗,步步盛怒。
哪一个男人能容忍他人对自己能力的质疑?更何况是皇甫轩这样傲气的人!
吏部侍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不禁后退小步。
但是含元殿内开始有更多的官员在蠢蠢欲动了。
不行,不能任由情势再这样发展下去!车轮战一个又一个官员的挑战,必定会让我气力不支,到时候封王诏书还是迟迟不能颁布。
呼吸开始紊乱了。该死,心底不由咒骂,我刚才应对三人,心力交瘁,虚弱的身子恐怕很难再支撑一个时辰了。
必须速战速决!
是洛谦?还是苏婉?
我憋足了柳眉,随后面容严肃,凝望坐在龙椅的皇甫昊。我缓缓踏上金阶,逼近年幼的皇甫昊:“本宫认为皇上应作天下典范,为孝应遵循先帝遗诏,为仁则应敬厚兄弟。但如今皇上所做之事,深让本宫痛心,不孝不仁!”
群臣们纷纷喝起:“休得不敬!”
“何为不敬?如今皇上不孝不仁,就是不敬上天!”我手臂高举,直至天空,厉声叱道:“皇天在上,有一双眼睛盯着各位的一言一行,诛天灭道的事,自有雷劈等着!”
群臣明显地在哆嗦。
我已走到皇甫昊身侧,微微转身,双目含威,隐隐带着冰棱的寒刺,俯视掠过阶下一名名铁青脸色大人的脸,惨淡笑起:“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帮昏臣,现在不遵照先帝遗诏,岂不是让皇上做个残害手足的不仁之君!”
哇地一声,清脆的哭声响彻含元殿,我身旁的皇甫昊如同一般的五岁小娃般扯开嗓子大哭。
我知道,现在我是站在金阶之上的瑞安长公主,面无血色,恐怕连嘴唇也是泛白的。这个的惨白面容,这样的凄厉尖声,这样的凌厉气势,又怎能不让一个小孩害怕呢?
滚滚泪水自皇甫昊眼中溢出,群臣亦纷纷跪拜请罪。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好诗,应情应景!”缓若流水的清雅之声念道,像一阵春风滑过含元殿,暖似浓春。
含元殿内为数不多但还依然站立的男子,用他墨玉的眼瞳盯着我,缓缓一笑,似赞似怨,似喜似怒。
是洛谦,从踏入含元殿的第一刻起,我便不敢瞧他一眼,眼角余光也不曾瞥到他的衣角,只怕看清了相思三年的面容,一腔温柔再也撑不起这个强悍表面!
洛谦凝视许久,面似平常弯翘唇角,淡淡笑意,却是隔着千里薄雾,无法让人接近。
他在意吗?我三年前拒绝他的禁锢,那个可以让我不会卷入政变中心的相府?还是在意,三年后我却一意孤行地与他对立?或是,三年中的不闻不问,再相见时却是我为柳风泪流满面?
我感觉从自己的指尖到手臂到胸口,在一寸一寸的麻木,像是毒素在蔓延!
洛谦最后淡道:“王大人,拟召,封晋王。”
为何期盼三年的目的达成,我心中依旧是阴云层层呢?
“丞相?”洛谦身边的王大人在疑虑,迟迟不肯落笔。
洛谦轻叹:“王大人不舒服,先回家修养吧,我来拟召便好。”
王大人扑通全身伏地,冷汗淋漓。
洛谦径直取过圣旨锦缎,挥笔潇洒。“张公公,呈给太后盖国玺吧。”
垂帘掀开一角,见到了苏婉半张盛怒的脸,很快垂帘又重新落下。
苏婉婀娜的影子投在垂帘上,像是凝固般,一动不动。终了,握着锦缎的手一颤。
“不行!”苏婉明媚的声音坚定地拒绝道。
太后的否定激起千层浪,含元殿内的朝臣们面面相觑,从来步调一致的丞相与太后有分歧了。
苏婉扬起她精致的下巴,缓缓说道:“并非哀家有意为难丞相。只是分封藩王乃是大事,开朝以来封王诏书必须要有西华二印。可先帝驾崩突然,宫中陷入混乱,当时先帝不及将祥凤印传给哀家。”
西华二印之一的祥凤印不在太后手中,金銮殿喧哗四起。
“只因无祥凤印?”皇甫轩走向垂帘,声音锐利的像一把剑。
帘后苏婉在紧张地轻抖,却是咬牙回道:“若有祥凤印,哀家绝不阻拦。”
皇甫轩侧身,淡笑望着我,胸有成竹。
“祥凤印在本宫手中。”我悠悠说出,声音不大但清澈,一下子震静了群臣。“当年先帝赐封瑞安长公主封号时,国无太后亦无皇后,是故先帝将祥凤印交与本宫保管。”
将祥凤印从袖中取出,一方红玉印托在我的手心,血玉凤凰展翅欲飞。
“他真的将祥凤印给了你……?”苏婉在垂帘后失神低喃。
“请太后下诏封王!”我昂头高举祥凤印,咄咄逼进垂帘。
隔着纱容垂帘隐约可见苏婉脸色遽变,懊恼与阴沉的混合,低声咒骂细细辨认尚可听得一两字。“居然……临时前……还准备了一把尖刀……想捅死我,哼……”
“太后。”张德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呵呵。”苏婉随即明媚笑起,掩盖了一瞬而逝的强烈怨气:“哀家马上下诏,西华好久都没有封王盛事了,差不多有二十几年吧?”
苏婉扬起皓腕:“国玺来!”
张德子不敢怠慢片刻,捧来国玺,恭递与苏婉。
苏婉双手环住国玺,正欲盖在洛谦方才拟的封王诏书上,只差一寸,动作全部停止了。苏婉一双秋水瞳缓缓从明黄锦缎上移开,平视着我,忽而绽放一笑如红莲般妖艳:“瑞安长公主的祥凤印呢?”
火热的战火在金銮殿内无声无息地燃烧,带着焰火的长刀从垂帘后的太后,挥向我。
她,当今的太后必须夺回祥凤印,否则她也将如同龙椅上的皇甫昊一样,沦为一个躲在垂帘后的傀儡!
祥凤印在我的手心,一直散发着温和的暖流,祥柔不激烈。
他,以前的皇帝的目的已经达到,给我祥凤印,无非是权利的象征,用它推皇甫轩坐上晋王宝座。如今,所想之事已成事实,再强留祥凤印有害无益。
我清笑,淡如水:“祥凤印原本是先皇让本宫保管几年而已,如今天下安泰,太后临朝,瑞安自当让贤祥凤印。”
话中意,再明显不过。祥凤印本由着太后皇后长公主的顺序掌控,按如今身份,祥凤印该归属太后,我长公主强压祥凤印没有理由站脚。但我还是要用祥凤印作为筹码,换取一份封王诏书。
苏婉会心一笑,双掌用尽极大的力,终于将国玺盖在了圣旨上。
一名女官托着一方紫檀描金木盘,穿过垂帘,在我面前屈膝。盘中铺着灿黄锦缎,三年来上官家一心想要得到的封王圣旨。
玺印已真实存在,我亦双手压住祥凤印,用力盖上。
一张完美无缺的封王诏书!
[长安:断肠请缨(五)]
哥一月前赶赴边关,我院子前的拒人门神一离去,果然便有麻烦找上门。
皇甫轩并不打算放弃,依旧跟着我,徐徐道:“三姨,在这三个月内,我经历九次暗杀,大伤两处,小伤八处。全部都是太后的死士。”
皇甫轩语调异样平静,就像是他不是被谋杀人,而是主杀人:“可是,最近十天他们却停止了一切活动,知道为什么吗?”
我没有回答,径直带着大顺走在泥泞土路上。
“对于一个将要送死之人,何必又要再费劲刺杀一遍呢?”皇甫轩自嘲道。
自封王诏书颁布后,朝堂中各股势力蠢蠢欲动,都欲将皇甫轩处之而后快。暗地刺杀我不清楚,但明里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的阻止,我还是看得见的。一月,春节团圆不能离开皇宫。二月,封王繁琐礼仪折腾一月。三月,晋王绶印尚在雕刻之中……。终于,下了杀手锏。
可惜,我再无力插入其中。
“拓拨新汗领三十万铁骑陈列边关,战事一触即发。”皇甫轩开始变得兴奋起来,眼中有刀锋,那是军人嗜血的本质。“今日早朝群臣决议,给本王二万士兵,开赴玉门关支援骠骑将军共抗拓拨。”
抓紧了伞柄。三年,拓拨阳当稳了可汗,也清除了内乱。终于他展露了野心,开疆扩土,想要一统中原。
“洛谦,好一招借刀杀人,想借拓拨之刀斩了本王之头!”皇甫轩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阴狠:“可偏偏不让他如愿,我要大败拓拨,壮我军威!”
“愿晋王旗开得胜。”我淡道,转眼便要入轿。
“知道为什么他敢如此吗?”皇甫轩突然高声笑起:“因为二舅在玉门关只有五万士兵,即使在加上我的二万老弱散兵,是一定不敌拓拨的三十万精骑!”
伞柄突然从手中滑落,跌入烂泥,溅在我的素裙上,恰似点点离人血泪。
若无奇迹,必定是一场惨壮的杀戮!
“三姨,不为亲人,也请想一下无辜边民。”皇甫轩早已骑上骏马,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