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却站在原处纹丝不动,眉目间有着君王临危不变的从容。
    其实那只是他和她同样清楚,那枝箭不是弑君,而是要杀她……
    她以为她会心凉,可出乎意料地什么感觉都没有,是因为她早料到这一刻的缘故吗,还是他给她的已经足够足够多了……
    然而,似乎所有的事都发生在那一瞬间。
    她清晰地望见孟然跨马从御林军中挥刀冲出,大喊着直冲向对面的军队,夏候聆的箭也同时射出,没有改变方向绝情地射出……淳于宗猛地挡到她身前,架在她脖子上的刀慌张地退回,擦过她的肩割出一道伤口,淳于宗的身子倏地一震,整个人伏在了她的身上。
    “七七,若我不是淳于后人,我比谁都想你要好,你明白么……”
    一刹那间,七七的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眼里只有面容瞬间苍白的淳于宗。一群人慌乱地把淳于宗自她身上扶下,随君侍候的御医一把拔下他背上的箭,草草给他止血,再没有人去再意旁边那个震惊僵硬的她……
    最后的选择(1)
    好久好久,七七的世界终于恢复清明,然后听到于忠那粗嘎的嗓子嘶声力竭地在喊,“六爷!六爷!”
    七七全身涌起一股又一股凉意,僵直着身体不敢置信地往下面看去,只见一匹棕色的马在两军对垒中间闲暇踱步,马上一个年轻的人倒在血泊之中,胸膛上被一把枪深深刺进,那威武铠甲在霞光中泛起微红的光,血自他身下弥漫了正乾殿外白色的地……
    似自他的血开始,两军呼喊着冲向对方,厮杀声遍地响起,刀光剑影让他们杀红了眼。
    “我家里还有、有一家弟妹……你,你记得……帮我、帮我照顾。”
    “嫂嫂,你别理五姐那个乌鸭嘴,我们孟家真缺个当家人,你可千万别走。”
    “我十一岁了!我也只比你小五岁而已!”
    “我都担心死了,万一你有什么不测,我也不知道该指望什么了。”
    “嫂子,你知不知道你对夏候聆的情不止毁了我大哥,也毁了我!”
    所有种种交织在一起,胸腔里被什么堵住了,堵得严严实实得不到出路,七七突然大叫起来。
    “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坐在地上让御医医治的淳于宗同曲千秋不约而同朝她看去,她脸上的悲伤似乎随时会掉下眼泪,但她掉不出眼泪,完全掉不下来。
    她的叫声也很快淹灭在厮杀声中,可那种悲戚凄厉莫名让每个人都惊骇住了,就仿佛他们在面对即将亡国的事实,从身体里涌出剧烈的悲恸,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于忠浑身是血地背着了无生气的孟然走了上来,孟然胸膛上的枪已经被他截断,血一滴滴掉落在玉石阶上。
    最后的选择(2)
    于忠将他放倒在七七面前,孟然双目紧闭,脸早已被鲜血涂抹染透,七七跪坐下来,手颤抖地抚向他依然俊朗的脸想替他抹掉血,可是抹不掉,越抹越多,直接到她的双手也全部沾满血,她还是抹不掉,他的脸就是干净不了,怎么都干净不了……
    于忠扯开孟然胸膛上的铠甲,从他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七七,“六爷说他死后一定要交给您保管的东西。”
    他那只布满鲜血的手摊开,一枚小小的玉环就躺在上面,看不出本来的玉色,只有红色还是红色……
    七七接过玉环,这是孟家的家传之物,他为什么要交给她,她根本没有一心一意为孟家过。
    “我当年陷冤案入狱,是六爷还我清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于忠边说边又提起孟然的手将他背起来,耿直的汉子话语哽咽,“夫人,六爷从北国回来后没有一天快乐过,他说他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在老房子里,如果今天死了,那就是他解脱了,他永远认您是孟家的人。”
    他永远认您是孟家的人……
    七七捧着玉环喑哑地哭着,于忠又背着孟然一步步往下走去,背上那个身影被鲜血染透,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样一个黄昏,一个少年踩着地上的大蒜仰着头跟她说话……
    在这样你死我活的杀戳下,谁都不能为一个死人多加感伤。七七被人拉到曲千秋身边,一群士兵簇拥着她们往殿内走,曲千秋竭力喊着,“皇上,皇上……”
    淳于宗仍是坐在地上,略显苍白的脸庞冲她笑了笑,然后深深地望向她身旁的七七,她的念旧曾经让他自惭形愧,可原来当他放下一切的时候,他也可以念旧,哪怕她永远会不知道……
    最后的选择(3)
    淳于宗回头凝望一眼远处退居于后白马上的人影,他终究是输在夏候聆的手里,他怎么可能斗得过一个教他如何登上天子之位的人……
    七七直到被扶坐到马车的时候才明白淳于宗是想让她逃离,曲千秋惊愕地看着马车上的老妇,“翠云姑姑,你一直等在这里?怎么还没走?”
    “奴婢没见到皇上怎么走得开。”老妇自称奴婢,见七七坐进来后再没人上来不禁老泪纵横,“皇帝不肯来吗?”
    曲千秋扶住老妇,眼中泪光闪烁,“姑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把淳于这个姓氏看得比天还重,要他离开他怎么肯。”
    “这个傻孩子。奴婢从小照料皇帝和德王到大,皇帝就不像德王心眼摆在外面,他啊心思太重,什么都不肯跟人说。”老妇就着手中的帕子哭泣。
    七七攥着玉环坐在马车的角落,马车伴着外边护她们的士兵的脚步声行驶起来。
    “想当年他被前太子毒哑的时候就这样,整天阴着个脸,好不容易治好了,那口他引以为傲的嗓音却变了,他还闷闷不乐好一阵子,憋着一口气硬是天天练嗓子,后来自己都忘了以前是什么样的嗓音,只能照着德王的嗓音练。”老妇同曲千秋念念诉说着,好像这样说话皇帝就会跟她们一起离开一样,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你说这德王已经去了,皇上再有个三长两短,奴婢还活不活了……”
    “姑姑,你别这样。”曲千秋自己心中悲伤还硬撑起来安慰老妇。
    坐在角落的人却突然开口了。
    “皇上小时候是不是到过金水镇?”
    曲千秋错愕地看向满手鲜血的她,她这个时候怎么问起这个,皇帝为她以身挡箭,她和皇帝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最后的选择(4)
    老妇被她这么一问愣了下,没想究竟就顺着她的话说道,“皇上是离开过江南那么一次,是不是金……金水镇我也不记太得了,那是先皇派人来接皇帝和德王的前两三年吧,前太子派人来斩草除根,皇帝搭在一条船上才逃出生天,辗转也不懂到了什么地方,后来找好久才找着的,德王为了护兄逃走引开那群人,后来躲在阴沟整整两天两夜才活了下来,可那张脸却……哎,皇后,这兄弟俩怎么会这么多灾多难呢。”
    原来当年到过金水镇的不是德王。
    原来那个有着世上最温柔声音的男孩还没有死,他还记得江南。
    难怪他这么清楚在女娲娘娘庙里发生的一切。
    难怪他说她让他想起一个朋友,后来却又强词说成那朋友是德王。
    难怪他会说……
    “若朕哪一天死了,你也能这样相送,朕此生足矣。”
    在德王的大行礼上,他到底是用什么心情这样和她说的。
    七七掀开马车上窗幕,望中外面高高的宫墙渐渐倒退,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她知道真相,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让她来选择吗?
    曲千秋安慰着老妇,却见七七突然从角落站起来,往外走去,曲千秋喝止住她,“你想做什么?皇上让你走就走,你还去找那个把箭直射你的负心郎吗?”
    “他不是负心郎。”七七停住脚步,沉沉地看着曲千秋,那样坚定的目光让曲千秋一愣,几乎不敢直迎她纯粹的眼睛。
    “我去找皇上。我有办法劝皇上离开。”七七一字一句说到。
    曲千沉思片刻,说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七七看看曲千秋,然后点了点头,这就是她最后的选择,也许冥冥中发生的一切就是逼她这样去做,所谓选择,其实她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你还记得我吗(1)
    正乾殿外厮杀不可开交,遍地狼籍尸体传遍令人作恶的血腥味,刀枪刺透人体的声音,鲜艳的颜色迷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其实谁都知道这是无用的争斗……
    御林军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以他们数千条命来换各宫和皇族血脉逃离的时间,淳于宗再看一眼在浴血奋战的的御林军,缓缓拿下了头上的冕冠,去而复返的曲千秋连忙抓住了他的的手,十指相扣再不愿分开。
    “皇上,走吧……”曲千秋凝看一眼旁侧静默的七七,难以相象她仅仅和皇帝说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便答应不再死守这座冰冷的正乾殿。
    淳于宗从登上皇位的那天伊始,整个人就只为淳于先祖打下来的基业而活而累,他对皇宫的执拗是所有人都劝不听的,曲千秋实在不解那个女子是怎么办到的。
    淳于宗任曲千秋拉着他离开,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望向那个挺着背脊看殿下杀戮的纤细身影,“七七!”
    七七回头,淳于宗伸出了手,“跟我走,他不会好好待你的,你知不知道放掉我对夏候聆意味着什么?”
    他不死,永远会是哽在夏候聆喉间的一根刺……
    “我不会后悔,我只能这么做。”七七低下眸去,内心的不安不是没有,她从来都没想到是她来主导两个男人在权利之间最后的争斗,她只是平凡的人,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
    “七七……”淳于宗始终不肯撤回手,曲千秋在一旁干着急。
    “我不会离开他。”至少,在他真正无虞登上龙座或离开龙座以前,她都不会离开。
    七七微微转过身子又看向外面,那一抹纤弱他似乎都没有机会紧握住,只能越行越远,淳于宗扭过头,不再迟疑地,毅然地离开。
    你还记得我吗(2)
    上了离宫的马车,淳于宗还是显得心不在焉,窗幕外的天空红霞布满,赤得恐怖。
    曲千秋坐在淳于宗身边忍不住问道,“她……兰淑夫人究竟和皇上说了什么?”
    淳于宗不去看她也不发一言,曲千秋温婉大气的脸有些微垮,摆正姿势端坐在一旁,不再让自己去问不该问的话。
    隔了半晌,随行的御医递上来一个长方锦盒,淳于宗握在手中,在曲千秋以为再也听不到声响的时候,他开了口,“她说我怀有抱负万千是空有,命中重事皆是由旁人所扶持才有今天。”
    “她果然看过皇上的帝命之相了。”曲千秋错愕,皆由旁人扶持说的不正是夏候聆么,普天下谁不知夏候聆扶帝登上皇位,一步登天成了历史上最年轻的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