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死的吗……”
    我呆呆地瞪大了眼睛立在那里,只记得华鉴容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他亮丽的眼睛迸发出璀璨的光芒,连满天星星都比不过。
    我虽然当上了皇太女,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照样爬树,撩起裙子在泥地上跑,哪有什么仪态可言?可我的老师何太傅偏还夸我,说我天资聪颖,手不释卷。我最喜欢读历史书,可惜史家们爱用“春秋笔法”,特别是关于宫闱的记载。我往往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追问起来的时候,老先生总对我顾左右而言他。好在有华鉴容陪读,下了学他总会给我细心解释。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坐在昭阳殿中,冥思苦想所学的《汉书》。母后和乳娘若不在,我就能赤足穿木屐,混在花圃里晒太阳。在皇宫中,谁不想居住在昭阳殿?在这里就连树影下的青苔,都是暖和的。
    父皇的妃子们还会常常来看我,李美人失踪后,连沈婕妤都不见了。我好几次问起她,母后一脸宠爱的笑容:“她住得远,不方便来看慧儿。”
    我想起沈婕妤用草给我编织的花篮和她脸上的酒窝,上次分别的时候,她还勾勾我的小手指同我说:“女大十八变。别担心,将来殿下肯定会是个美人,春天时臣妾陪着殿下摘花去。”我每天都在等,可是她没有实践诺言。
    我问母后:“母后,婕妤究竟离我们多远?她不想我吗?”
    母后笑似春光:“想啊。不止她,谁不想我们昭阳殿的温暖呢?她现在住的地方,连寒鸦都嫌冷清。”她的目光尖锐,第一次让我感到害怕。
    我正百无聊赖,听到了少年的呼唤:“阿福,阿福,我回来了。”
    我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华鉴容。远处,小宫女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他。提到他的名字时,她们还互相推推搡搡,一阵傻笑。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他很骄傲,又爱嘲笑别人。现在变本加厉,居然欺骗尊师——逃学,我朝那装扮华丽的人扁了扁嘴,反正他看到我的坏脸色就会更高兴。
    “今天三月三,连古代圣贤都在这一天休沐。何太师居然还要开学,不是我的错。”他嘻嘻哈哈地说着,坐在我边上。
    “你是要出去找别人玩儿!”我气呼呼地说。
    “话不可以那么讲。不过……”他用肩膀蹭蹭我,“我今天去参加曲水流觞大会了,与会的都是名仕。”
    他满面笑容:“好阿福,不要怪我,那种聚会特有意思。对了,我碰上一个人,风仪与秋月齐明,音徽与春云等润,他叫王览。他问我……”
    我白了他一眼:“我不听。和金鱼在一起玩的铁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也不恼,变戏法似的,手上多了一小把野花:“送给你。阿福不会生气的,对吗?瞧,小脸上像下了层霜,是不是太师又蒙你了?说给我听听。”
    我嗅嗅野花,芬芳沁人,这才说道:“今天讲到汉朝的飞燕合德了。”
    华鉴容的黑眼睛闪过一道光。
    “金鱼哥哥,赵合德为什么要杀死皇帝的孩子呢?”
    华鉴容不动声色地说:“因为赵氏姐妹专宠却无子,要是别的女人生了孩子,母以子贵,就会威胁到她们的地位。”
    “那皇帝呢?皇帝难道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当下一任皇帝?”
    华鉴容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也许他也知晓吧……昭阳,昭阳,最早就是汉皇给赵合德的宫殿名字。”
    我低着头:“这女人心真坏,帝国都跟着完了。”
    “我不那么认为。既然与一个女子有誓言厮守,就该身心忠诚,何必让其他女人怀孕?”他端详我,“爱不专一,施与者再高贵也没价值。”
    “你们在说什么?”母后的声音在我们身后蓦然响起。她素手持着一朵白牡丹,眸子冰冷。
    “娘娘,我在和皇太女扯野史呢。”鉴容大大咧咧地笑笑,从容施礼。
    母后冷冷地笑了一声,把牡丹花塞到我手里:“神慧,你听得懂吗?”我摇头。她如释重负,盯了华鉴容一眼。那个瞬间华鉴容的脸色似乎变得有点苍白。
    姑母建安长公主的出现缓和了气氛。她的样貌,犹如沐浴在春雨中的梨花,楚楚动人,又带着几分迷离。她和母后特别亲密,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同她一起时,母后并不爱笑。
    整个下午,华鉴容和我都在逗一条哈巴狗玩,这是高丽国王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鉴容拉它的尾巴,它才会懒懒地动一下脑袋,滑稽得让我笑个不停。华鉴容望着我笑:“阿福,给它取个名字?”
    我随口说:“就叫它华公子。”
    华鉴容不以为然:“我们华家怎么会多出这么一号家伙?”
    我甩头,扑哧一笑。母后常似不经意地瞥视我们,这时笑呵呵地插话说:“神慧,你要尊重容儿,容儿的姓氏将来可能是旁人都不敢冒犯的。”她拉长了声音,鉴容就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姑母咳嗽着说:“皇后可不要抬举鉴容了,他还小呢。”
    母后冷不防问鉴容:“容儿,高丽国并不与我朝接壤,为何我们的生日,高丽国却从没有忘记过?”
    华鉴容的面孔在春光下显得英气蓬勃:“高丽是一个岛国,而我国物产丰富,若想取得贸易的成功,恐怕不得不讨好我们。所以高丽既臣服于北朝,亦与我朝修好。”
    我母后点头微笑:“容儿,你长大了。要走出内宫,才可以开阔视野。明天你来昭阳殿,替我和皇上给高丽国王写一封回书。”
    姑母皱眉道:“皇后姐姐,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以越权写国书?”
    母后看着我和华鉴容,说:“不过问候几句,鉴容有什么不能担当?”
    姑母欲言又止,半晌才吐出句不相干的话:“晚上皇兄去听戏,皇后去吗?我有话想和皇后说。”
    母后扬了扬眉道:“那你正好来陪我这个孤独鬼,我不喜欢听戏,你们都是知道的……”
    我觍着脸说:“我也想看戏!”
    母后点了下我的额头:“你要睡觉,看什么夜戏?你睡足了,才会聪明,才能长高。”
    我拉着鉴容的手问他:“对吗?我真会长高吗?”
    他坏笑:“会啊,也会更胖。反正总是个福相。”
    我不依不饶,直到我的乳母韦娘来劝解,方才作罢。
    这天夜里,我和往常一样依偎着乳母韦娘听她讲故事。一段段人间悲喜,娓娓道来,尽是缠绵悱恻。韦娘的名字叫碧婵,她本是歌女,当年帝国最著名的美人之一,后来成了我皇叔吴王的爱妾。
    对于曾经权倾天下的皇弟吴王,我完全没有印象。我尚在襁褓中时,父皇就将他软禁了。如今,他住在郊外一座荒凉的宅邸里,不过几年光景,他的一切就成为了尘封的历史。
    我出生的时候,吴王已经失势。碧婵生下的女儿夭折后,吴王就把她送入宫中,给我做乳母。他分明是在保护爱姬,然而韦娘的想法却不得而知。
    韦娘算不上快乐,虽然她总是淡淡地笑。每当她看见迎春花的时候,神态总是忧伤得仿佛断肠。她照顾我从无半点差错,但她常会失神,片刻间恍若梦游。我小时候,她正处华年,面容如玉石浮雕,肌肤馨香,引得我老爱钻进她的怀里。可是不论我是否成长,我始终没有了解她的内心。
    故事讲完了,我忍不住唉了一声。她讲了蓝桥相会的事,我却为故事中书生多年的等待而伤心。我说:“阿姆,故事里的书生好可怜,他那么大年纪才等到妻子。”
    她说:“总算是有结果的,难道不是比空等的痴人要好?”她用左手优雅地拨了拨香炉,银色的指甲套在烛火下亮得晃眼。她的左手只剩下三根手指,我后来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真相:我两岁时的某一天,父皇想要临幸韦娘,她自断了两指以示坚拒。
    那场事以后,连母后都对韦娘钦佩起来,她对韦娘的口气要比对任何嫔妃都真切得多。父皇难免也会遇到韦娘,他对她相当尊重,还有丝爱怜。韦娘则若无其事,也从不对我谈起过去。
    她轻轻地拍着我,哄我慢慢入睡。梦中,我还是和华鉴容一起玩耍。突然鉴容蹲了下去,满脸的痛苦。
    “你怎么了?”我慌忙地拉着他的手。
    “我赶不上了,赶不上。”他瞅着我,带着哭声。“赶什么,金鱼哥哥?你要什么,我帮你。”
    他更加摇头:“你不懂。”
    “金鱼哥哥!”我从梦中醒来。
    我惊魂未定,只听见门外传来罕见的喧哗。韦娘披着头发跳下床去,隔着碧纱帐,我发现我喜欢的侍女紫兰在门口张望。
    “什么事?惊着殿下怎么办?”韦娘虽然衣衫不整,说话却仍镇定自若。
    紫兰立刻跪着向韦娘回禀什么,韦娘苗条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殿下。”她把我抱起来,“现在把衣服穿起来好吗?恐怕今夜睡不成了。”我贪恋被子的温暖,撒娇似的扯住她的袖子。
    韦娘有点迟疑,但是在宫女们一拥而上伺候我穿着的时候,她还是把事情告诉了我。今夜散戏后,父皇留宿在何美人处。母后和长公主一起在御花园赏月——她们常常如此。一个刺客闯入御花园行刺母后,结果却是我姑母死了。
    春天的夜晚十分寒冷,我不停地哆嗦着。韦娘观察到我的反应,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我在韦娘的搀扶下走到东宫的正殿坐好,东宫所有的灯火都已点亮了,宦官宫女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我念起姑母对我的好处,抽噎不停。
    不久,父皇的内宫总管萧哲来了。
    “老奴叩见太子。”此时的他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波澜可供人探寻消息。
    “萧公公,父皇和母后如何?”我想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慌乱。
    他深深看我一眼:“两位陛下安好,皇上只是吩咐老奴来看看殿下是否受惊。”
    我知道母后一定不好,否则父皇定会亲自来看我。
    韦娘哀伤地问:“公公,华公子怎么样了?”
    他的眼神浑浊:“华公子在给长公主收敛棺椁,宫中还要增派人手守灵。韦姑姑,老奴在宫里伺候主子们五十多年了……您瞧瞧,这不是飞来横祸吗?”
    韦娘又问:“刺客呢?”
    “死了,自杀的。临死前,他还说自己对不起华公子。现在昭阳殿的人不论男女一概送监审问,还不定如何呢。”他叹息一声。
    余下半夜,东宫赶制了丧服。我哭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青梅竹马的华鉴容。夜黑得一点光亮也没有,几乎让人窒息。
    第二天,我才得到了前往昭阳殿“侍奉”母后的许可。昭阳殿的侍女告诉韦娘,父皇整夜都抱着母后,她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此刻,父皇和大臣商量长公主的丧礼去了。母后斜卧在床上,面容有些浮肿,但仍然美丽,带着微笑:“大家都盼着我死呢。”她的表情天真而微妙,好像和我一样是个小女孩儿。
    她茫然地喃喃道:“我不想害人,如果别人不伤害我,我怎么会害人?”她的手冰凉,滑腻得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