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水。即使当年吴王年少气盛,有些错处,这十年圈禁也该了却……”
    “够了。”父皇盛怒,但仍然不失风度,“跪安吧。直谏无罪,你即日就准备到扬州赴任。”
    宋舟连连叩头。
    父皇没有发现躲在屏风后面的我,他独坐在龙椅上自言自语:“吴王啊,吴王,不论他的女人,还是他的部下。哎,都忘不了他。”
    我盘算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离开。母后曾经说过,父皇在气头上时去劝解反而火上浇油。我走到廊下,招呼跟着我的侍从:“走,陪我去看看,今天又送来什么好东西?”
    各地赠送的结婚礼物琳琅满目,翡翠珍珠最是平常,名贵字画不计其数。连北国的君主也送来了丰厚的礼物,并且遣来一个乐团,为大典的歌舞助兴。
    北朝的君主,名叫厉赟。他是个著名的马上天子,听说此人对于游猎的兴趣远远超过朝政,但是在他统治期间却天下太平。这位皇帝有一个比我大七八岁的太子:厉臻。传说他相貌丑陋,性格恶劣。他之所以没有被代替,因为皇帝只有一个儿子。
    人们常说:帝王最大的悲哀在于没有儿子。但父皇说:一个帝王最大的悲哀是没有一个好儿子。在这一点上,作为北国的对手,父皇知道得最清楚。
    宫廷的雕梁画栋上被夕阳罩上一层半透明的暮霭。我顺着徽音殿闲逛,这里除了大典一般不用,所以人烟稀少。韦娘不在身边,我乐得自由。随从阿松和小太监陆凯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随着我在宫廊中流连翩翩。
    徽音殿离宫城城墙很近,已经是偏僻之地。殿外遍植翠竹,中间为兰花萱草,处处都显得幽静雅致。此时又是斜阳深深,竹影婆娑间,美不可言。我回头告诉阿松:“这个地方妙!以后我和京兆王到这里来玩可好?”
    阿松气喘吁吁道:“好,可殿下就要用膳了。”
    “你们回去好了。”我看得兴起,哪里受得了扫兴的话?
    忽而一阵筝音,从竹林深处传出。
    那筝音,初始轻柔细碎,如小儿女卿卿我我。转瞬高昂,如万马奔腾,雨中行军。
    待我走近时,磅礴化为缥缈,仿佛明媚春华,百鸟啼啭。
    高息突起,艰涩如攀缘绝壁。
    陡然下降,飘然坠入深渊。
    指尖操纵风雨的男孩看到了我,蓦然压住琴弦,似有不悦。
    “谁?”
    “东宫殿下驾到。”陆凯高声喝道。这个闷葫芦,只有这种时候忘不了狐假虎威。
    少年超然一笑:“殿下?殿下身边才跟两个人?你们南朝真是了不起。”
    我白了他一眼,陆凯叉腰道:“放肆!”
    少年合不拢嘴地笑:“好了,好了,我知道是殿下了。殿下万安,乐师赵静之给您行礼。”他穿一身暗绿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有一股不同于兰麝之息的木香。
    “你弹的是什么曲子?蛮好听的。”我问。看他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就练成如此绝技。怪不得北方的皇帝要派乐团前来,实际上是有炫耀人才济济之意。
    少年一点也不像见了皇太女的小民那么提心吊胆,他轻松地说:“是明君曲。”
    “明君曲我听过,不是这样的。”
    “那是殿下听得不够多。”他这话是在喉中说的,低到若有若无,可我还是听见了。他笑起来面上有个酒窝,眉眼如月儿弯弯,看上去快乐非凡,让人对他气不起来。
    他笑道:“殿下,南北曲谱本就不同,一个地方就有一种明君曲,也没有什么‘正宗’。”
    “我不稀罕。御史大夫顾逊,也是个绝顶高手。”我道。
    晚云渐收,淡如琉璃。暗绿少年却脸如桃杏,姿态闲雅。北朝伶人的地位卑贱,比平民还低一等。可这男孩子的自信,甚至超过了我认识的所有贵族子弟。
    “他?还不错。我到这里的第一天,先生就请我去比试。只是人生几何,何苦自己为难自己?音乐,本应为寻求快乐而作消遣之用,他的演奏沉郁压抑催人泪下,反而显得矫揉造作。”他两道清眉一高一低。
    我没有想到我的音乐老师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北方孩子贬成这样。身边的阿松和陆凯都微张着嘴巴,显然被这少年的胆大吓到了。
    看不惯北朝人的气势,我笑笑:“你气派倒是大得很。将来若在北朝为官,你的官位也许能超过御史大夫。”
    “谢谢,官场我没兴趣。不过,那天顾大人拉来评判的南朝官也这么说了。”他照单全收,隐约地透着调侃。
    是谁呀?我暗想。朝廷中哪个蠢货,如此长人家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少年瞳仁灵动,他顽皮地振袖,忍住笑道:“他说他是琅玡王览。”在他的眼神中,好像我是一件特别好玩的东西。
    我又羞又急,转身走开。
    赵静之的笑声还往我耳朵里钻:“殿下走好,隔天我等还要在驾前表演呢。”
    走出老远,仍听见竹林深处的赵静之自弹自唱。
    难得有人这么和我说话,北方人原来这么有意思,于是我不知不觉又折了回去。
    他一脸的哭笑不得:“天哪!我刚才已经送过驾了。难道你的肚子就不饿?”
    我摇头:“总是那些小菜,都吃腻了。”
    他闭上眼睛:“好,你不饿,我饿。”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阿松和陆凯各一块糕点,看他们推却,他含笑道,“不要客气,大家都是一样的奴才命啦。这糕点是松月楼的琼玉糕,我赌博赢来的。入口即化,香甜无比,不要错过机会哦。”
    阿松他们被惹得馋涎欲滴,他又问我:“殿下,真的不吃?”
    我本来想,别说那是“赃物”,就是他买来的我也不稀罕。可这么一折腾,我的肚子竟然真的有点饿了。
    阿松和陆凯早动了心,只是碍于我不吃,他们也不敢吃。
    “小人自己先尝一口。”赵静之扳下糕点的一角,津津有味地咀嚼,之后大做表情道,“好吃,又没有毒。”说着,把手里剩下的糕给阿松。阿松怯生生地瞟我一眼,就开始吃了。陆凯见状,也不争气地把手伸了出去。
    等到他们两人全吃完了,我才犹疑着接过最后一块。先用舌头舔了舔,才慢慢吃下去。
    “是不是好吃?”他摊开手,“哎,我自己就没了。改天殿下还给小人吧,如果不买松月楼的,你们御膳房师傅的手艺,我也勉强可以接受。”
    “一点也不好吃!”我白了这个来自北朝的男孩一眼。
    我口是心非,从这晚上以后的许多年里,我再也没有吃到过如此可口的糕点。
    女皇神慧 正文 第四章 娃娃新娘
    章节字数:13859 更新时间:07-05-10 19:55
    雾气蒸腾,我泡在南宫的温泉水中。韦娘坐在石阶上,给我灌输一条又一条规矩。我听得直打呵欠,用手拨弄着水花,道:“阿姆,温泉好舒服。为什么非得要出嫁前才可以来?我不如搬到这里来住。”
    她最近常常粉面含春,此刻却故作怒容:“你呀!刚才我说的你都听进去了吗?都要结婚了,还是这么淘气!”
    我笑呵呵地游到水池的另一端:“知道了。不能把裙子掀起来跑路;结婚那天不能擅自把脸露出来;不许放声大笑……又不是我自己要结婚,是你们非要我们结婚的!还定那么多规矩,当心我和王览都撒手不干了。”
    她叹道:“不过,你还是小姑娘就有丈夫护着,也有幸运之处。等你真成了大人,出嫁的时候倒会哭哭啼啼了。”
    我笑了:“我又不是嫁出去,是王览‘嫁过来’才对。你说,我结婚时金鱼哥哥会来吗?”
    “他……?他还没过完丧期呢。他来参加典礼,会遭人议论的。”
    我狠狠地拍着水花:“我一生只穿一次大红的衣服,他也不来看,将来肯定会后悔的!”我没有告诉韦娘,他连回信都不给我写了。
    南宫的温泉沐浴、斋戒都是上古留下的传统,不仅如此,在婚礼前夕,我和王览也不能见面——不然会不吉利。我在韦娘的怀抱里睡着,却梦见父母。梦见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父皇带我们去京口避暑,我就是这么躺在母后的胸前,父亲细细碎碎地吻着母后,偶尔也会亲到我的面颊。
    我偷偷地问韦娘:“阿姆,结婚以后,我和王览真的要一起睡吗?你不能陪在我边上吗?”
    她瞠目道:“那怎么可以?我以后也不能随便进你的卧房了。”
    “我和别人是睡不着的。”我恳求道。
    她这回很坚决:“王览和你结婚就像把两个泥人揉碎了,合成一个。分什么你我?你不该把他当作别人了。”
    我辗转反侧,想像着王览俊秀的霜雪之姿,还有我圆头圆脑的孩童样子。我们俩合成一个,到底会是什么模样的呢?我又想起华鉴容,他是金鱼,我是阿福。似乎差得更远,所以我们才结不了婚吧?
    婚礼举行的当天,秋高气爽。自淮王以下,群臣一律戴花。喜气洋洋的众人,跟随鼓乐从紫辰殿一路进发到正殿。
    我身上套着八层的百鸟朝凤衣裙,头上压着厚重的七夜凤冠,沉得连脖子都抬不起来。作为新娘,我必须时刻用丝扇遮住脸面。韦娘一再告诫我不能因为累就放下扇子,这是对长辈不敬。因此我几乎成了一个半瞎的人,只好在我三婶淮王妃的扶持下行动。
    对拜的时候,我闻见王览衣服上的梅花馨香。可惜看不见他的脸,估计他和平常一样从容吧?只听我母后笑着说:“好,好,好孩子们。”
    典礼后面有酒宴,还有拖沓的礼节。还好我是新娘,不用出席。我回到东宫的时候,母后已经坐在婚床上等我。绣着鸳鸯的锦被上面,洒满了珍珠玛瑙等讨彩的宝石,第二天就会赐给所有参加婚礼的大臣们的妻子。
    我吐了吐舌头,丢下丝扇扑到母后身上撒娇:“母后,太累了,好没劲。”
    母后用长指甲顺着我的发丝,温柔地说:“累吗?也难为我的神慧了。当年我和你父皇成婚时要比你大得多,却也出了不少差错。”
    我笑着撒娇:“有什么奖赏吗?”
    母后也笑:“奖赏给你一个王览,还不够吗?”
    我跳了起来:“我现在也有丈夫了!”
    母后明亮的眼睛看了看左右,示意四周的人退下。他们低头敛目,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以后孩儿就要和王览一起过吗?”我吞吞吐吐。
    “是啊。你还小呢,不会有什么的,别害怕。”母后道,“王览懂得疼惜人,你只管把他当大哥一样。”我点点头。
    她收敛了笑容道:“神慧,结婚可不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一遭就罢了,今后凡事都要顾及对方的心情。”她皱着眉又加上一句,“不过记住一点,你们将来总是君臣,你也别太以自己为主。王览虽不会使什么争宠的手段,但他会心碎。”我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