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漆的大眼盯着老尼姑的眼,“直接去抱地藏王菩萨的脚想来用处会更大。”
“……”
“离开吧。无名寺还是超然世外,不要搅进来的好。”白梅起身,欠身鞠躬,给她最后一个璀然的微笑:“就这样,还有客人,我先走了,您保重。”
是谁说,天子一怒,流血百里?
又是谁说,儒生一怒,流血一丈?
又是为了什么,百里的血不如一丈的血,天子因儒生而颤栗?
安平炎轩眼神微凝,隐约想起这些白梅曾含糊着问他的问题。他没有让人流血百里的兴趣,但是,如果有人逼着他,眼看他自己的血都要流出来了,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没有人拿朝廷的威严当一回事情。
他不介意做一次固执莽撞的君王。
“来人!请御史和理王到偏厅休息,继续议事。”他开口,不容质疑的威严,看着张慌抬眼的几人:“二位且去冷静一下,下面先议定辰国所请。”
理王一捋袖子,似乎还要喊什么,却已经被冲上殿来的卫军架了下去。
安平炎轩看看掌管着宫殿守卫的宁德,眼中隐隐有些笑意——不错的军人,执行任务还是挺干脆的。
至于那笑意之后更深的凝重,却是无人可见。
白梅的眼里却是第一次只有凝重而没有笑意。
“莫莫,我想好了,我要留在他身边呆下去。所以,我需要你的一句实话。”
“殇花楼随时听从你的调遣,除非……你的决定使殇花楼消亡。”莫殇然回答。
白梅点点头:“我看了你给我的资料,如果如你所说,我应该是辰国凤……”
“凤广书凤将军第九女,也是幺女……我今日带你来见的,是她的第三个女儿,你的三姐。”莫殇然顿顿,补充:“凤老将军生前驻守边疆,也曾是凛国人人闻之色变的一员猛将,后来功高盖主,又卷入了夺嫡之争,终究是……唉!不过如今,怕是已经没什么人想得起来这些了。她叫凤三翌,找了你很久,从凛国到辰国,从辰国又追到凛国,上次正要翻辰国青衍的院墙,却被我们殇花楼的给截住了,才知道,她竟是要看看红玫是不是她找的妹妹。”
白梅勾了勾唇。
“她之前还在凛国惹了些麻烦,竟是有人追捕……不过,我已经很摆平了。唉,什么事情是拿银子摆不平的?很仔细的查了所有我能查到的,我觉得,没有错。你当初留在……那个地方的卖身契上的名字,和她所说的也很像。”
“很像?”
“凤九殊……印着你手印儿的卖身契上写的是风丸珠,那个大概是人伢子写错了……”
“不,是我自己改的。她不识字,请人来写的,我改过,她也看不出来。曾经想过,要跑的话,先得把我自己藏起来。不想跑,也得把自己藏起来……无人所知的白梅只是个普通青楼女,但是入了青楼的将军家小姐,就是另一番遭遇了。”
“你小时候倒也伶俐,后来没跑成?”
“没跑,忽然觉得太累,干脆混日子了,哪曾想到真能活这么久?”白梅垂下眼,想了想,道:“那么……她,我是说我的……三姐,是个怎样的人?”
“都还好,只是有时冲动莽撞些,还带了个乳名‘石头’的小丫头在身边。说起来,你们姐妹倒是一个样儿,都喜欢小孩子,其实和你性子也像,都够任性固执的……”莫殇然说着说着不由笑起来:“你见了,就清楚了。”
“听你说,倒是个好人。”白梅用眼睛盯着马车顶,说:“但……我真的要见?”
见了拿什么身份自处呢?
如果这个身子真是人家妹妹的……可这魂儿却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
“你还有个五姐,却是改了名字,被人买做军奴后来又赎了身子,现在在辰国军队里也算是的偏将军,也正找你……呵呵,她是在辰国,见起来麻烦,这一个却是省事多了。”
“省事儿?”
“但是费心……白梅,你在犹豫什么?”
“我在犹豫,”白梅诚实坦白地回答:“凤家一脑子愚忠愚孝,想认,好么?我想在这里,留下去。”
“白梅,你动心了?”
“是。”
“是为权?为利?”莫殇然看着白梅忽然挑起的不屑笑容:“你若是为了他,那么,可要当心……他毕竟,是皇帝。”
“当初是你劝和,如今又来劝分?”
“不,但这种事情,向来是谁先丢了心,谁就输了。你觉得,皇帝对你的宠,是因为一时的喜欢,还是真正的爱?”
“管他是喜欢是爱?雨露雷霆,皆为君恩……如你所说,谁先输了,就只能认栽。”白梅笑笑:“我不怕输,若是连输的勇气都没有,活着还能干成啥?”
闭门思过。
不轻不重的处罚,从阴沉着脸的安平炎轩口中说出,却让那意图闹事的人不得不禁了声,下跪谢恩。
谢恩?
真真荒唐!
安平炎轩暗暗冷哼,甩袖离开。
一事了结,却还有它事,依旧不能消停。
偏殿,青衍一行,正依柱而立,等待他的再次召见。
据说,红玫,不,是伊清鸿是终于想开了。
炎帝瞟一眼跟在自己身边满脸掩饰不住喜意的平安王,心里却忽然有些不安。
“平安王,小心别把牙笑掉了。”
“呵呵,陛下!”平安王笑容依旧大大,红唇间露出一口白牙:“此次,还多谢陛下成全!”
炎帝片刻沉默,之后说:“何必谢我……原也是应了你的。人之常情,朕焉能不恤。”
“那你就更该见见你姐姐……人之常情,还怕吃亏么?权当锻炼自己输的勇气好了……”莫殇然也并非不会强词夺理。
“合着我倒是怎么都有理由不吃亏?”白梅浅笑地看向莫殇然:“放心吧,我会好好考虑……我乖乖见她,绝对配合还不行?”
……
莫殇然无语。
“你说,他,现在正在干什么?”白梅忽然晃到了话题之外,问到。
“谁?你姐姐?”
“不,我是说他。”白梅的眼中闪着些莫名的温柔的光。
莫殇然一怔,叹了一口气。
皇帝能在干什么?多半不可能是在想白梅……要知道,皇帝,一个好皇帝也是很忙的。
亭台外,安平炎轩伴着青衍,绕着碧绿的池塘慢行,细语,目光却不时游移开来。
亭台内。
却才是事件的主角。
裙角微动,绣袍轻摆,一低头,是水样的温柔,盈盈下拜。
柳腕展舒,十指相奉,抬起脸,是火般的青春,展颜微笑。
平安王双手接过那修长干净的手指所捧上的茶盅,呆呆地抿了一口。
“母亲。”她脆生生地呼喊。
“好、好女儿,可苦了你了,快快起罢!”
平安王说着,扔了茶盅,急急扶住她。
红玫顺从地站起,却又就势扑进平安王的怀抱:“母亲,红儿……让您费心了。”
平安王咧着嘴,眼角有泪,不知是笑是哭,只抱紧了她怀里的人,紧紧地抱着。
“好鸿儿……”
……
“母女相认,总是让人感动。”青衍说:“然而两国就此能结下友谊,却更让本王有所感。惟愿从此世代交好……”
安平炎轩不动声色:“自是如此,凛国向来不愿友邻相欺。”
“说起相欺,倒使本王惭愧……有一言,不知当讲否?”青衍笑笑,似是诚恳又内疚。
炎帝瞥她一眼,语调和缓:“青王有话尽管直说,不愧于天地人心,又有何可避讳?”
“唉。我原本送来几名少女进献陛下,也是念着上次相见多有遗憾,却哪曾想陛下身边已经有人。原本真是忐忑,只怕梅小姐——似乎大家都是这么称呼的,您自然知道是谁——只怕她怪罪,结果却……”
安平炎轩立时紧张起来。
“本王之前还担忧,不知为何她会不信任陛下至此以致还有投靠本王之意——当然,且不说她是否可信本王并无此意与陛下离间,是严词拒绝了的。可前些日子,她又去找平安王世女一番长谈,才让我惊讶发现,她似乎……就是之前的白梅?这……她活着自然是好,陛下待她不薄,我也放心,但若就此以后添了猜疑……”
这不可能,安平炎轩想说,他答应过要信任她。
但是,炎帝却开口:“劳青王费心,不过是她的玩笑罢了,我自会管教好她不致影响两国间的友谊,只要,她不是您的人……”
“可……”青衍似乎很是苦恼地皱起眉头,无奈地说:“她却是一心那么认定了的,还说什么定能得了您的信任要干什么什么的,本王还是担心陛下……”
“朕不是个庸君。”炎帝的眼中有深沉的暗痛,手指微微用力,掐下旁边的一朵硕大的花,递给青衍。
青衍却轻松地笑了,为那抹深沉,接过花浅浅一嗅:“是啊,是我杞人忧天了。这花儿可真美,也亏陛下狠得下心。今日本王来,也是为了辞行,明日是一定要走的了,已经耽搁太久。”
狠心么?安平炎轩淡淡扫一眼在青衍手中的花,抿起唇:“可恨不能把酒畅言……今日晚宴送行,还请青王一定给朕这个面子。”
“不胜荣幸,恭敬不如从命。”
青衍深深一躬,遮掩了自己眼中的不自然。
感到不自然是一种难堪,然而更大的难堪是感到了不自然,却还不能遮掩,要去直面。
白梅在自己的“姐姐”面前,有些舌头打结,手足无措。
翌的眉眼果真和她有几分相似,虽不像她娇柔妩媚,但却也是一双幽黑无底的双眼,让人几乎能陷进魂魄。
“殊儿?殊儿!”她怔怔看了白梅一阵,一把就把白梅搂进怀里:“果真是殊儿……我,我可找着你了……和爹爹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样儿……”
白梅挣了挣,挣不动。
张眼望去,却看见凤三翌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你可、可吓死姐姐了,差一点儿就以为……可叫我怎么跟已经去了的父亲交代!幸、幸好……殊儿、殊儿?你怎么不说话?求……你说点什么,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白梅苦笑,伸手回抱住她。
“殊儿……”
“嗯?”
“殊儿……”
“嗯。”
“殊儿……”
“……”白梅轻叹,言语间不由流露出无奈:“有事儿?”
“……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我这么久才来。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可我、我听莫小姐说了些关于你的事情,你现在……真的是在炎帝身边?”
“是的。”
“那……你真的,愿意么?”
“唔?”
“你要是不愿意,殊儿,我拼了命也不要你再委屈你自己。殊儿,你自幼伶俐,该是那能翱翔九天翻云覆雨的人物,怎么能……”
“怎么不能?”
“你若是自己愿意,殊儿,自然是能,只是你该得到最好的……若是你要留在这里,宫廷险恶,留我在你身边可好?我的功夫也是不错的……”
白梅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好不容易见到,自然是要在一起的。”言语微顿,又轻声试探地叫到:“姐姐。”
凤三翌眼中似有泪光,再度把她抱得死死。
白梅却敛了笑容:“但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他,想留在他身边……不及一切代价。”
“殊儿……”
“姐姐还是叫我阿梅可好?”白梅说:“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名字……那个曾经受尽宠爱的凤九殊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在辰国了……”
“妹妹……你受苦了……”她愈发抱紧了白梅,丝毫没有听出那话里隐藏的含义。
“……”白梅偷偷叹息,用力回抱下凤三翌,说:“我晚上还要进宫……辰国青王等人要走,送行的夜宴百官都要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