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眼就看到他个男人!
他冷冷坐在阴暗的角落,与人群隔离。
他的神情冷漠而木然,脸上英俊的线条,有着雕刻般的硬度,因此令轮廓更显深邃。
剑未出鞘,寒气四溢。
他的人,就似一柄寒气四溢的利剑!
易辰不禁又多看了那男人一眼。
那人正一口一口吃着菜,他的腰挺得笔直,整个人僵得像一块石板,表情很严肃,动作很慢,很专心,彷佛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事比把眼前的菜都吃光要来得重要。
脚步上转,彷佛鬼使神差,易辰突然放弃了以前惯坐的二楼临江靠窗的位置,就在那男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陌生的男人显然引起了他的极大好奇心,而他又偏偏是个很好奇、很喜欢凑热闹的人。于是他坐在了他面前,尽管对方的脸上十分明显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尽管别人都避这股寒气避得远远的。
但是易辰偏偏就喜欢干这样子的事,他偏偏就要坐在他面前,他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只凭感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男人,很对他的感觉!
只可惜,自始至终,在他坐下之后,那个男人还是一口一口吃着菜,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完全地漠不关心。
易辰又发现,相对于他点了满满一桌的西湖小吃,及上等女儿红,那人点的菜,简直可以用“寒酸”两个字来形容。
一大碗白饭,菜只有一样——麻婆豆腐。
他擦一点豆腐,再配一口饭,悠哉游哉。
易辰去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能吃麻婆豆腐吃得那么认真,彷佛这天下的佳肴,就只有麻婆豆腐一样。
易辰虽然对穿不讲究,对吃却极为讲究。他认为一个人若不懂得吃,简直就像不懂得看美人的睁眼瞎一样无趣。而一个男人吃饭时不下酒,简直就像一头乱嚼牡丹的蛮牛一样可恨。
这两种人,都是同样令他无法忍受的。
他开始觉得可惜。
“喂,兄台。”易辰终于忍不住开口。“江湖有缘,萍水相逢,可愿在下请你喝一杯?”
他的脸上还挂着万人迷的笑容,一种他相信任何人,包括男人与女人,都无法拒绝的笑容。
然后,他充满自信地把盛满女儿红的酒杯推到那男子的面前。
那男子缓慢地把在喉中的一口饭咽下,头仍是未抬。
易辰只能看到他宽阔的额头与挺直的鼻梁。
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突然觉得自己那曾经引以为傲的鼻梁其实也不见得高挺到哪里去。
最后,那人理都没理他。
易辰见他把大块的豆腐全都吃光,剩下的豆腐屑小得连筷子都挟不起来,但他也不愿意浪费。他拿起菜碟,将所有豆腐都倒在饭上,然后又一口一口地把饭吃光,一滴都不剩。
易辰突然吞了口唾沫。他相信,而且是确信,那男人不是已经三天没有吃饭,就是至少饿了六顿。
“大侠!英雄!”
易辰再次招呼道。
“喂,你听到了没有?我在对你说话!”
那人保持原样。
“难道是个聋子?”
易辰伸长脖子,几欲凑上他的鼻尖。
“兄台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易辰知道自己的脸皮一向够厚,但那是对女人而言,他没想到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他竟然也会死缠烂打起来。
那男人把碗里的最后一粒饭都吃进嘴里后,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乍接触到他的黑眸,易辰一惊。
一头黑发下的眼眸,冷彻入骨,像两道寒芒般,几乎能将人冻伤。
好冷漠的眼神!
“你很烦!像只苍蝇!”
啥?这人说话好毒!
一脸灿烂的笑意和满满的自信被他的这句话猛地打掉。
易辰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可是存心来交朋友的呢!对他这么个天上无双、地下少有、玉树临风的天下第一美男子,有着这么迷人的笑容,亲切和善的态度,他居然还说他是一只——苍蝇!
简直是……太、太、太过分了!天下有像他这么英俊的苍蝇吗?
但在他那冷血无情的眼光下,易辰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下掉入冰窟,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天很热,真的很热!
能待在家里的人都尽量待在家里避暑,午时的“状元楼”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生意并不是很好。
大家都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店小二没精打采地擦着桌子,掌柜的更是趴在台前不住地打瞌睡。
街上小摊贩们顶着热浪,不死心的招徕着客人。“凉茶……冰糖水……”干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隐隐传来。
突然,状元楼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大爷,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女子娇弱的哭音在门外响起。
“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给你点教训,你还以为老子都是吃素的!!”
一个彪形大汉手持明晃晃的钢刀,骂骂咧咧地推着他面前的一名女子,只见她云鬓散乱,身上的衣衫却鲜丽暴露地令人一看便知是青楼女子。
“求您放过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私自跑出来了!”那女子嘤嘤哭泣着,因忍不住手腕的剧痛而哀求不已。
“妈的!既然已经被你爹卖了,就识趣些,乖乖给大娘接客,下次你要是再敢偷跑半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那女子被蛮力正巧一下推倒在“状元楼”的门槛上,她娇喘着奋力站起身子,翠绿抹纱下,丰腴的雪脯若隐若现。
“快起来,别装死。”彪形壮汉毫不怜惜地狠狠踢了那女子一脚。
没有人出来多管闲事,这年头,行侠仗义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公子,救我!”那女子摇晃着站起身来后,却出其不意地朝“状元楼”内奔去。
暴力凌辱下,她只想抓住一根离她最近的救命稻草。
很不幸地,易辰对面的男子就成了这根离她最近的稻草,因为他坐得离门口最近。
“公子,求你救救我!如果您不救我,回去后我肯定会被他们打死的!”她紧紧抓住那男子的手,一声声哀求道。
她可真是个美人哪!
易辰不禁暗忖道,一头漆黑乌亮的长发,细致的瓜子脸肤色如玉,尤其是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眸,盈盈似水,泪珠还在其中不断打转。
是个能激起任何男人保护的柔弱女子。
若不是他实在太过好奇,想看一下眼前男子的反应,他想他一定会挺身而出。
虽然这年头行侠仗义的人已经不多了,但英雄救美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于是,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会怎么做。
然后……
只见那人缓缓地抬起手,朝他伸过来……
他拿过了放在他面前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然后,右手拿起慢慢饮下。因为他的整个左臂,都被那女子紧紧抓着,根本动不了。
他既不挣开,也不回应,既无表情,又不说话。
只是缓缓地、慢吞吞的,喝茶。
“公子!请公子救救小翠。只要公子肯出手,小翠愿给公子做牛做马,任劳任怨……”
美人哭得更厉害了,全身都在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因惊恐而几乎瘫倒在那男子的身上,易辰一眼就看到她几乎将整个胸脯都靠上那男子的胸膛上。
嗯……胸很大,颤动的频率很高……易辰暗忖道
但是他好像没什么反应……那男子脸上,根本没有半点表情。
没有表情的表情,更显冷酷。
“妈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追入“状元楼”的大汉一把揪起那女子就是一掌,那女子顿时被掼向易辰他们的桌上,杯盏翻飞,汁水飞溅一地。
“公子!”
那女子脸上浮现五道血痕,樱唇亦被打破,说不出的凄楚可怜,一双盈盈大眼却不死心地看着他,无声地哀求着,希冀他能出手相助。
那男子握着手中的茶杯,再一口,缓缓将它饮尽。
他的眼眸,自始至终一点都没有改变。
易辰终于按捺不住,一下站起身来。“喂,老兄,你也太过分了吧!眼看着一个弱女子受欺负……”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已看到了一丝寒光!寒光不是发自那男子的眼眸!也不是来自大汉手中的钢刀!
寒光竟是来自那女子的纤指!
玉葱秀手,纤纤十指。不知何时,那亮泽的指甲上竟飞出了长约一寸的银针!
银针一闪,寒光骤爆!疾朝那男子的眼眸刺去!
风云突起,横变顿生!
纤指再弹,又有数十枚银针激射而出,精确无误地射向那男子的周身大穴。
银针如流星雨般,点点洒洒,在烈日下撩起道道余辉。
光辉耀眼。
这么精致美丽的致命暗器,只可能有一个出外——唐门“追魂神针”!
四川唐门,历来以暗器、毒药与狠辣手段闻名的门派
易辰立即明白了一切!
原来只是一出戏,那个大汉与弱女子,原来竟是唐门的人!
“哼!”
一声冷哼,自那男子鼻腔发出。
犹如沉寂雪山的瞬间爆发,易辰只觉得呼吸一室,而后一股凌厉至极的剑气与杀气,自那男子身上,犹如清晨的红日般喷窜而出。
“叮”地一声,宝剑出鞘,削金断玉之声,响彻楼内。
那男子沉稳的大手上,牢牢握着一柄剑。
那是一柄极不变通的剑。
剑身呈透明状,艳阳下反射着冷月般的流光。
剑身微扬时,光华如月霜般倾泄而出,反映到每一个人的脸上、心头,寒意阵阵,直袭而来。
剑身一振间,便发出一声清吟,如山林野润中小溪的欢唱,又如绿树梢头鸟儿的娇啼。
剑光突地一闪,如情人眼中千娇百媚的流波,又如万山峰峦的一抹新绿,更似舞娘襟边的一道波痕。
美、轻、淡,而快!
好美的剑法!
易辰不禁看呆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冷得像冰山、硬得像石块的男人,居然能使出这么飘逸出尘的剑法。
一见是惊人,再见便是惊艳!
数条血痕顿时喷射而出,两条人影匍匐倒地。无法置信的震惊表情,在临死前那一刻。竟是如此明显。
的确是无法置信!
那男子只出了一招,甚至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招的,便已夺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唐门人的性命。
风云突变,瞬息即止。
“掌柜,结帐。”
剑芒一闪,剑已入鞘。
“好,好……”
早已吓傻的掌柜心不定地跑过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状元楼所有的客人全都噤若寒蝉,看着那男子一步步地走出楼外。
一步,又一步……
缓慢而凝重的脚步,彷佛每一步都要在地上踩出一个窟窿。
他面无表情地走着,彷佛这一生都没有,也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是不是连他自己都没有目标,就只是这么继续着一个浪子剑客的脚步。
穿过三三两两的人流,经过那各式各样的街边摊贩,所有这些十丈软红,繁华浮世,是否在他心中留下了些微痕迹?
一步,又一步……冷漠的脸颊,没有半丝情绪的波动。
“好一柄冷月霜华剑,好一个冷剑无情!”
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身子一僵,终于,缓缓转过头去。
又是那个人!那个莫明其妙突然坐在他对面的人。
那个笑起来说不出地令人讨厌的人。
“原来你就是剑客榜上名列第一的冷剑无情——莫无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明亮的双眼弯得犹如天边的一轮新月,易辰笑得犹如一只偷腥的小猫。
莫无情突然觉得自己眼角跳了一下。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