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着北,先后落入土匪的手中。只有二班长刘廷峰歪打正着跑到了黛彤河边,他也顾不得其他战友了,和衣扑进河中朝对岸游去。
    天亮时,搜索了一夜的土匪们押着那三个衣服单薄瘦骨嶙峋还是三个半大小子的解放军小战士回到了二区政府。张子龙不知从那儿弄了一件黑色斗篷披在身上,拄着一挺机关枪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努力使自己像一个横刀立马的大将军。他用那双阴鸷的眼睛狠毒地看着他的俘虏,眼神就像是看掘了他家祖坟的仇人。那三位解放军小战士也不甘示弱,长有稀疏黄绒毛的嘴角微微撇着,睥睨着张子龙,满脸的不屑。
    “弟兄们!你们说咋处置这几个哇儿?”他捋着他那乱蓬蓬的络腮胡子很有风度地问道。
    “点天灯!”
    “抽肠子!”
    “……”
    土匪们纷纷嚷道。
    “好了好了!”张子龙用手往下压了压,“我都满足你们,让兄们高兴高兴!”。
    “哦哦…….”土匪们欢呼起来。
    于是土匪群中就有人蹿出来,自告奋勇地行动起来。他们将一个俘虏浑身上下浇上青油,然后高高地在绑在一个柳树的枝桠上,点着了火,神经质地蹿跳着欣赏着那解放军小战士在大火中扭曲着惨叫着化为了灰烬。
    末了,又问张子龙:抽哪一个的肠子?
    “你们俩个划拳决定吧,三拳两胜定输赢!”
    “五魁首啊!”“八仙寿啊!”两个土匪站在院中,挽起破褐褂袖子划起拳来。“是这个了!”土匪们一阵欢呼,将一个目呲尽裂、高声怒骂的小战士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提了起来,走向区政府院墙旁边一丛高大的西番柳。很快地,他们镟开了那孩子的肛门,穿在柔软坚韧极富弹性的柳枝枝头上。“放!”随着一声喊,柳树枝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将那孩子的肠子“扑哧”地全部抽了出了。那灰白色的肠子在早晨绚丽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并且有淡淡的雾霭袅袅升起仿佛是千古不泯的冤气。那孩子在地下嚎叫着,刨挖着,像一只被铁链系着的野兽,两眼*,双手鲜血淋漓,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抽搐着死去。
    “造孽啊!”土匪群中有人低声哀叹,好多人转身捂住了眼睛,不忍看这残忍的一幕。“这一个哇儿咋弄?”刘富贵兴致勃勃地请示张子龙。
    “我说,杀人还不跟掐死只虫子那么容易,干么费那么大劲?”九天保走了过来,提起那孩子,对张子龙说,“弟兄们熬了一夜的瞌睡,现在又饿又乏,你赶紧叫他们埋锅造饭吧!这哇儿就放心交给我吧,我把他装在牛毛口袋里,扔到黛彤河里算球啦!”
    “九天保,你不会背着我们放了这哇儿吧?”人群中有人笑着说。
    “去你妈的,他又不是我的亲外甥,我放他闹球哩!”九天保骂骂咧咧地将那兔子似的不肯老实的孩子塞在一条牛毛口袋里,“你不信任我,要不我俩一块去?”
    “不不,我又饿又乏,才不去呢!”
    “快去快回!”张子龙说。
    九天保将口袋扛在肩上出了门。到黛彤河边放出了那小子,说:“赶紧逃命去吧,头甭回,一直往东跑,那儿没有土匪……”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末代枪王(十六)
    酒饱饭足的张子龙在太阳一娃娃高的时候得到情报:县城早以被别人拿下了。张子龙捶胸顿足后悔不迭:干么跑到这个地方来打这个劳什子二区政府?红崖一战后何不乘胜追击直攻县城,去抢头功?凭我张子龙的这大队人马,论功行赏时,最少也能弄个副县长,起码区长当当的!更何况县城商贾云集、美女遍街,不趁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捞点光荣找几个女人尝尝鲜,更待何时?张子龙眼前立即浮现出商号里的绫罗绸缎和花花绿绿的金圆券来,浮现出城里女人那袅袅婷婷如春风吹拂下的杨柳身姿和蓝阴丹旗袍下白得像葱嫩得像豆腐的肌肤来。张子龙的脑子一阵阵发热。他跳起来,一脚踢翻了三块石头顶着的铜萝锅,“走!弟兄们,跟我上县城去!”
    除了城东门那座雕梁画栋的城楼和县政府前面的木楼依然那么巍峨依然那么庄严外,县城已不是他印象中的县城了,一副劫后余生的狼藉和残败。高贵而悠闲的达官贵人夫人小姐和做买卖的穷若百姓们都早已销声匿迹,只有长期盘踞在城北门洞的乞丐们依然坐在城墙根里晒着太阳,一边看着他们,一边翻着破败的老羊皮袄捉虱子。虱子们惊慌失措地在羊毛丛中逃窜,乞丐们神定气闲地穷追猛打,就像太平年间的帝王将相捕杀犯上作乱的零星刁民。
    张子龙长叹一声,悻悻地朝县衙走去。他的部下则“哄”地一声四下散开,窜进那些早已人去房空的商号、当铺和居民家里,翻箱倒柜搜寻起来,希望能找见半截布帛几文铜钱。有些不安分的家伙则东瞅瞅西看看,在空阔的黄土街上寻觅女人,欲图谋不轨。
    张子龙走进县衙空阔的大院,脚步不由的有些迟缓,脊梁弯曲变得猥琐起来。从他童年的记忆里,这县衙给他的感觉是高不可攀充满血腥和残暴。衙役们进得村来鸡飞狗上墙,三句好话不如两马棍,催逼大马款兵役款等等几十种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临走还得额外收取鞋脚钱。这还算是最好的了,如果左邻右舍或三亲六戚的谁家犯了官司,衙役们背着枪提着三尺乌黑发亮的皂角棍来“吃人命”时,那整个村子就遭了殃了,不叫全村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是绝不罢休的。
    张子龙清楚地记得民国三十五年夏天一个阳光和煦晚霞满天的傍晚,三个衙门人骑着高头大马快捷如风地扑进他们村庄,在甲保长的带领下径直扑进他家的破庄廓,从那间破旧的土屋里将他老实巴交的父亲一绳子捆了去。后来张子龙才知道父亲的一个远方侄儿在祁连山麓里当土匪,一不小心落在了军兵的手里。据说那家伙长期聚众呼啸在茫茫祁连山的山山沟沟,劫得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那土匪锒铛入狱后县官衙役们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也没有从他的嘴里掏出半句有价值的话,于是便将所有沾亲带故的亲戚朋友一古脑儿全捉了来投进大牢,每天挨个儿严刑拷打,拷问谁家藏了那土匪头儿的宝藏。
    可怜那些逢年过节都瞌头烧香求老天爷保佑那一炮儿石打不着的土匪亲戚不要来抢劫自己的亲戚们,那有金银财宝交出来呀?一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好多人经不住那老虎蹬、钉竹签、辣椒水等名目繁多惨绝人寰的折磨死在狱中。张子龙的父亲凭着强壮的体魄和农民特有的狡猾硬是闯过了九九八十一道鬼门关,气息奄奄地回到了家。在家调养了两个多月后方能下地活动。调养期间他老人家躺在炕上不停地呻唤不停地日娘捣老子地骂天骂地,从他的骂声中张子龙初次感受到了县衙门的血腥与残暴。
    而今时过境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轮到我张子龙能堂堂正正地走进这个平时都绕着走不敢仰视的地方,说不定我凭红崖一战和攻下了二区政府的赫赫战功,能在此坐得一把交椅哩!他想起了《水浒传》的那些好汉坐交椅的故事,于是就如给人屁股上踢了一脚似的他挺了挺胸脯,昂道阔步起来。
    张子龙在县衙里得到了一纸*救国军第三纵队司令的委任状。他捧着这张花花绿绿像年画似的东西,在县城的黄土街上左看右看喜滋滋乐得合不拢嘴,更令他亢奋不已,就像骤然注入了一支兴奋剂!他声色俱厉地集合起他的部下,朝西北平羌沟方向追去——解放军们昨晚城破后朝那儿突围而去。
    平羌沟!平羌沟!连强大的羌人都给平息了的地方,不说你也能想象到那地方是多么的险恶!
    黛形川古时属雍州之城,为羌戎居地。《反汉书》“西羌传”载,西羌祖先之苗,原居湖南,后迁徙至青藏高原。汉武帝元狩3年(公元前121年),将军霍去病击败匈奴,打通来往西域之通道,羌人遂逐渐移至祁连山下从事牧业和农耕生产。随着历史的发展与推进,汉族人口大量西迁,中原先进文化和先进技术大量传播,到了汉武帝晚年,新农具和耕作技术的推广,羌族地区的生产得到了迅猛发展,羌族也日益发达。日益发达的羌族不甘心屈人之下,遂与公元四世纪初割据政权,脱离西晋统治。但后来与吐古浑的战争中,不幸在平羌沟全军覆没,地名是以此命名。
    张子龙所部骑着快捷如风的青海聪风驰电掣地卷至平羌沟时,解放军尚在那峰峦叠嶂的山谷里像无头苍蝇到处乱窜,看样子还没有摸着北。张子龙们甩蹬下马,轻兵掩进,用了一天时间就将那四十多个解放军收拾得精精光光。第二天,张子龙们漫着“少年”班师回城论功请赏去了。
    回到县城的张子龙全然没有了胜利的喜悦,却有了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惶与危机。什么“兰州已经占下了,李司令就要打到黛彤了”等等都是一派谎言,有的只是解放军正在调兵遣将四面挺进黛形川这弹凡之地的真实消息。在这一片风声鹤唳中,马司令在城隍庙里召开会议,部署兵力,作困兽之斗。他命令张子龙前往城北甘青通道要隘老虎沟把卡。马司令拍着他的肩膀说:“张司令,这一回你的功劳大……今后再加一把劲,把守好老虎沟卡子,不叫日奶奶哇儿们从北边过来,就是头功,以后论功行赏,我会力谏委你重任!”
    “保证完成任务!”张子龙一个立正,向马司令敬了一个纯马匪式的军礼,然后在心底里偷偷地笑了。老虎沟沟大峡深,地势险峻,进可以驻黛彤盆地,退可以进祁连山麓,较之固守县城,让解放军包了饺子有地利之便,我何乐而不为?
    解放军没有从北边打过来,倒是在一夜之间翻过达坂山,涉过黛彤河,将机架和大炮架在了黛彤城周围,架在了土匪们鸟兽散后藏匿的村庄。
    那天凌晨,长工短工们紧裹老羊皮袄在场面上抽打着牛马“咕吱儿咕”地碾青稞油菜。红土沟的张家阿爷正拿着红柳木杈扬很熟练地翻青稞秸秆。今年尽管又是雹灾又是水灾,老天爷折腾了一夏,但黛彤川这地方毕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沟沟洼洼里仍然收成了不少庄稼。冬天加点萝卜干菜夏天挖点野菜,明年还是能弄个饱肚儿的。张家阿爷借着黎明的曙光拣起一颗青稞穗儿,放在掌心揉出金黄色的颗粒,丢进嘴里,香甜的咀嚼着,咀嚼着咀嚼着牙根像中了风一样变得僵硬起来,半天张着合不拢来,几粒青稞泛着残白的茬子掉了出来。张家阿爷感觉到他们村庄四周山坡上一夜之间鞭麻生长得格处茂盛,团团蔟蔟像一夜春雨后的马兰。不唯如此,这些鞭麻丛像中了魔长了腿似的在冬日的晨曦*。张家阿爷丢了杈扬,跌跌撞撞地朝家里奔去,将昨夜偷偷跑回来送银子和金圆券如今还在热炕上呼呼大睡的儿子揪了起来:“快,快,解放军来了!”
    枕戈待旦的张子龙一个激灵跳起来,从枕头底子摸出20响盒子枪就往外冲。“娃娃呀!”张家阿爷一把抱住儿子的腿,“你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啊?”老父亲知道作恶多端的儿子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于是便未雨绸缪在自家土屋的灶旁挖了一个隐蔽的地道,一直通往山后的一个土窑洞。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老爷子将儿子塞进地道盖上青稞草不久,解放军已然端着机枪拿着喇叭叫大家到村中间的场院里集合。
    这天,张子龙爬在阴暗潮湿而又冰冷的地道里等待天黑的时候,父亲扒拉开了洞口的青稞草叫他出来。“娃娃!解放军开明着哩,对我们啥也没做……”
    “不是要株连九族将我们全部杀光吗?”张子龙急不可耐地打断话问道。“放屁,那都是那些头人富汉们日弄我们穷人哩!”张福成老汉愤愤不平说道,接着他向儿子详细叙述了今天的情形:解放军们将红土沟全村老少二百多人集中到空阔的打碾场上,气势吓人,四周驾起轻重机枪,解放军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虎视眈眈,大有长官一声令人就人头落头将他们就地斩尽杀绝的驾势。但是,那位衣着朴素的长官走进人群,站在高高的青稞垛子上,吱哩哇啦地用下边话向他们讲话,起先听不懂,后来总算弄清楚了意思,说这是一次严重的反革命*,我们必将严加惩处……但是我们相信发动这次*除了少数马匪的军官和地主官僚以外,大多数是无辜的群众,是受胁迫的……因此,我们的政策是首恶必人,胁从不问,立功受奖,除了血债累累的匪首外,其余群众只要交出枪支,一律不予追究……”
    “娃娃!”张家阿爷说“好多人把家里的枪交了出来,解放军没抓也没问,还表扬他们呢!你看你也……”
    “大大!”张子龙不耐烦地打断了父亲的话,“按照哇儿们的标准,我是首恶呢,还是胁从?”
    张家阿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