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转身离开之际,神庙之内,不知何时卷起了一阵黑雾,隐隐间,自庙内尾随而去。
    “师……师兄……”
    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那雾影似乎是想要现形,却又不敢,只悄悄跟在那人身后。等那人稍有察觉,回头之时,雾影慌忙便散开,等他重新回过头后,又悄悄的聚成一团。
    远远看去,那男子好似个妖怪,身后跟着团黑雾,分外诡异。
    九天之上,东君凝视着殿内的扶桑,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的问道:“神君为何要让扶桑离开?”
    扶桑历经千年,好不容易重生了,东君本是要让他留在殿内,最终却还是任他离开了。
    东君不是说过,若扶桑再得仙体,一定不让他再离开神殿了吗?
    “他虽已重生,心魔却仍是未解。不如便让他自行了结,否则迟早还是受其所害。”东君闭目,心想天帝这次遣他下凡,也不知是何结果。
    扶桑重生之后,却不肯留在神殿之内。若非心魔作祟,又怎会执意去天庭?怕是天帝也知晓前因后果,所以故意让他下凡吧。
    那魔物却也在下界痴等了千余年,虽不曾作恶,却是行迹诡异,疯疯癫癫,又被那帮村民们当神仙给供奉起来。若放任下去,只怕早晚要逼出他狂性,酿成大祸。
    天数如此,又有何办法呢。
    扶桑,此去福祸未知,你好自为之吧。
    章二十九
    凌华并非没有留意到身后隐隐有魔气相随,只是每当他警觉的停住脚步,回头之时,却又毫无动静,只看到若有若无一团淡淡的雾影。眉头微微一皱,凌华索性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天,自语了一句:“既然毫无头绪,不如改日再来吧。”长袖一挥,便消失了身影。
    他身影一消失,那团雾影便慌慌张张急忙聚拢,渐渐化为人形。一身华服的男子面色惊惶,左右张望,似乎想要追上去,却又不知往哪个方向去追。
    后面有个淡淡的声音传来:“阁下是要找我吗?”
    男子瞬间回头,一下子瞪大了眼,下一刻,伸手便将凌华拽住,神情似悲似喜:“师兄……是你吗?”
    凌华后退一步,皱起眉:“你便是那假冒神灵的……”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魔物?”
    男子面色一呆,半晌,声音微颤:“你不认识我了?”
    凌华愣了一下,缓缓摇头:“阁下可是认错人了?”
    “我是凌昭啊……你不认识我了?”
    身子被猛然往前一拽,凌华下意识的便要将他推开,却在对上那双染上了疯狂之色的眼眸时,怔了一下。
    猛然想起这假冒神灵的魔物,似乎有些疯癫,有乱认师兄的癖好。凌华心下不由得想,莫非这才是他徘徊于蜀山脚下千余年始终不肯离开的原因?倒有些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过多刺激他,只得回答:“我不是你师兄。”
    凌昭眼底唯一的一丝理智,也随着这句话而彻底消散。
    “你竟然不记得我了……”他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蓦然间,仰天狂笑起来,“我在蜀山脚下等了你千余年,始终不信你便真的消失于天地间了。我想着你一定会回来这里,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哪怕和你只有一分相似之人——你却说,不认识我。”
    凌华见他满面癫狂之色,双目赤红,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暗自戒备。
    眼前的魔物若发起狂来,势必难缠。
    疯狂的笑声渐渐敛去,凌昭转过头来。
    “师兄。”他踏前一步,面上犹自带笑,凌华却是身上一寒。
    “你若是不认识我了。”那张极美而极妖的面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狠戾的轻笑,“我便让你一点一滴,慢慢想起来。”
    话音一落,魔气暴涨,凌华反手抽剑的瞬间,已是来不及了,身子被万千道魔气卷住,眼前一黑,竟是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有笑声在他耳畔轻轻响起。
    “我名为幻魔,却从未在你身上施展过真正手段。何不睁开眼,看看我呢?”
    凌华不由自主的张开了眼,一片月光铺成的满地银华,他却在林间小道上疾驰不休。身后有魔物追逐而来,逼得他不得不时时回身,以术法相搏。
    他已与那魔物缠斗了数天数夜,那魔物始终不肯放弃想要吞食他的生魂,他也始终无法将那魔物封印。
    紧紧盯着他的那双妖异双眸,闪烁着疯狂的饥渴,魔物舔了舔嘴唇,笑得魅惑:“何必逃得如此辛苦?不过是个术士罢了,便是修得了仙体,又有何趣味?不如将你生魂交给我,同我一道享受永生的极乐,不好么?”
    他冷笑一声,长剑横握在手:“有本事,只管过来取我生魂。”
    耳边响起那魔物魅人心魂的笑声:“好气魄,不愧是本座看上的人——若不得到你,本座怎甘心空手而归?”
    心头重重一跳,凌华不由自主的闭了眼,再睁开眼时,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依旧是满眼的银白月华,满院桂花飘香。他踏在血流成河的院门之内,白衣染血,单手持剑,正和那魔物面对面的相峙。
    “本座被你们关在那破洞里数百年,好不容易出来了,你以为就凭你,拦得住我?”全身上下布满了赤色符文的妖冶生物,笑吟吟的向着他缓缓走过去,蓦然间双眸微微一缩,“自不量力!”
    面对那魔物不屑的笑容,他却是低低的开口了:“我能活到现在,自然也有拦住你的本事。”
    随着身后法阵大开,魔物在震惊过后,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贴在他耳边呢喃般的道:“真可惜……若吞食了你的生魂,本座便能恢复大半功体,又如何会轻易被这降魔阵困住。不过……幸好本座已留下了血脉,他日重生,一定会再来找你,哈哈哈……”
    转眼间,却又是数年后,立在他不远处的少年,眼眸低垂,只眼底流露出一抹不甘的恨色。
    师兄,你可曾正眼看过我?
    凌华陡然间挣扎起来,竭力想要摆脱这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的景象,身子却被死死的按住,耳边响起温柔至极,却又冰冷入骨的声音:“看下去,还有数千年之久的往事,怎可不看?”
    他紧紧闭着眼,却仍是逃不过这幻衍之术,于是他看到自己与小师弟一同下山消灭鬼物,看到小师弟魔性大发,双手染血,唇边一抹满足的笑意。
    他看到自己用降魔阵困住了小师弟,却又在最后关头,放他逃出。
    他看到自己千辛万苦将小师弟救下,背入山洞之中,借来血鳞草,为他疗伤。渐渐情生意动,他甚至生出了放弃修仙之道,除去小师弟体内的魔性后,与他一道归隐山间的念头。
    最后他看到的,是小师弟生生入了魔。
    喉间溢出低低的喘息之声,凌华愈是挣扎,便愈是被迫看下去。数千年爱恨纠缠,他以为凌昭杀了他同门四名师弟,凌昭始终不知他便是当初救他之人。
    最后在他入了北天魔域,决心与凌昭同归于尽之际,却是在最后一刻,依然心软,功体散尽,神魂俱散,消失于虚空之中。
    蓦然一口鲜血喷出,凌华陡然睁开眼,反手抽出长剑,周身仙气四溢,华光闪过,破开浓浓黑雾,直指那含笑凝视着他的魔物。
    “你……一再阻我修仙之路……”凌华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自修成仙体后,却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好似没有着落。却原来是这纠缠了他数生数世的心魔,从未得解开。
    东君曾对他说过,所谓魔物,为恶为障,外若观花美艳绝伦,杀灭一切众生功德,阻碍修仙之人的修行。若遇心魔,则是仙家大忌,堪不破,便是永生永世为其所害。
    他已经被这魔物毁去了三世修行,为何却还要遇上他?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这可是你第二次拿剑指着我了。”幻魔面上笑意不变,癫狂之色不复,竟已是恢复了凌华初见他时的模样。
    那个恨不能将他生吞下去,以满足自己饥渴欲望的魔物之姿。
    “若不杀你,我岂不是又要受你所害?”
    “若能杀我,你又怎会三世皆被我诛心而亡?”
    幻魔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姿态闲散,神情慵懒,只有一双眸子,却是阴冷异常。
    这千余年来,他守在蜀山脚下,浑浑噩噩而过,竟似癫狂。然而细想起来,何止这千余年,自他成为凌昭之后,数千年来,竟未有过一时清醒。
    魔物原没有爱憎之心,而他,竟被人类的记忆所左右,有了不该有的执着之心。渐渐忘了自己究竟是幻魔,还是那名为凌昭的人类。
    他原是北天魔域内气势千钧的万魔之尊,视天下间所有人心为玩物,只喜追逐强悍而纯澈的生魂,以填充口腹之欲。不料却因遇上了凌华,头一次起了执着之心,无论如何也想将其据为己有——若说魔物也有堪不破的心魔,凌华,却又何尝不是他的心魔。
    对着凌华的执着,亦成了束缚他的枷锁,数千年来没有一日甘心,仿佛天地间除了那个人,其它皆可弃如敝履。
    他不想要这种所谓的爱憎之心,却挣不脱这份执念,怎样也不肯放开这个人。
    若只有他执着如此,又怎能甘心?
    若不能拖了凌华与他一同陷入万劫不复,又怎能甘心?
    魔物,难道还会心存怜悯之意?会在乎凌华的修仙之道?
    他只是想得到这个人,罢了。
    他踏前一步,凌华便不由得后退一步,不知为何,竟是隐隐间遍体生寒。
    那一动不动凝视着自己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只有疯狂般的侵吞之意。
    幻魔微微一笑,魅色万千,向着他伸出了手。
    我要怎样才能得到你呢,凌华?
    不如便夺去你的五感,让你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除了我,什么也感受不到。
    从身体到灵魂,只属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了这么久,就是在犹豫,究竟让小师弟走疯癫卖萌系,还是彻底鬼畜系。
    于是还是让他彻底鬼畜了。
    其实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幻魔……捂脸(你去死!)
    章三十
    魔气袭来的瞬间,凌华下意识的抬手举剑相挡。灼灼剑气劈开了袭至他面前的魔气,却是陡然眼前一黑,幻魔已在刹那间闪身至他身后,抬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我想让你看的,都已经让你看了。”紧贴在他耳侧的嘴唇,吐出冰凉的气息,“接下来,你只需要用身体感受我就行了。”
    随即他便被夺去了视觉,捂住他双眼的手放开了,而他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整个人都被魔气所包围缠绕,被紧紧束缚住,身子一动也不能动。
    “放……”
    刚一张嘴,便被夺去了双唇。他被粗暴提起,掐住下颌,强行亲吻。撬开他唇齿探入的舌尖,没有一丝温度,他从来不知魔物原来是如此冰冷的生物。
    身体被粗暴的揉捏着,仿佛是存心让他疼痛一般,嘴唇被放开的同时,他听到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若不让你痛,你又怎么能再次记住我。”
    那句话也成了他耳边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听觉也随之被剥夺了。
    仿佛身陷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除了幻魔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双腿被强行分开,身体被贯穿的一刹那,他疼得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挂在了幻魔的臂上,那种疼痛无法形容,便仿佛被一把锋利尖锐的刀子,缓缓的将他身体劈开。
    他的耳垂被含住了,不厌其烦般翻来覆去的吮咬着。他隐约感觉到幻魔对他说着什么,可他什么也听不见。
    若他能看得见,他想,幻魔此刻一定在笑。
    那是完全将他侵占吞噬了的得意笑容,他记得当年在凌门后院见到幻魔时,那紧盯着自己的眸子里,满是饥渴和贪婪,还有难以形容的兴奋,恨不得能将他生吞活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