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地裂的毁灭感非常可怕,仿佛他已经失去以往深信著的东西,悖逆他从军多年都不曾改变的坚持,他失去了信念,更可怕的是,这个认知远不及他失去李淮安来得更令他绝望。
    伏钢发出沉重低吼,松手甩开两名脸色惨白的男人,奔出面食馆,在街道上飞奔起来——
    「如果我不是将军,我就可以不用管杀了东邻国那只畜生会有什么下场,是吧。」伏钢来到宰相府,踹门劈头第一句就是这个。
    「你这句话,实际上也不是询问,而是万分笃定了。」穆无疾将手上的信封拆开,一边细读内容的同时,一边回答伏钢,「但是我身为宰相,无法赞同你的做法,你这样做的下场除了累死我之外,我听不见任何好处。」
    「你知道她在那里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东邻国那只畜生根本就没有疼爱她!他打她!他竟然动手打她!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将他的双手全剁下来!」
    穆无疾读完信,缓缓收折好,再塞回信封里。
    「我知道。」
    「你知道——你多久前就知道了?!」
    「七日前吧。」
    「而你却瞒著我?!」伏钢瞠大的虎眸里占满怒火。
    「因为你的反应会像现在这般激动,我敢说吗?」
    「难道你要等她被那只畜生活活折磨死才说?!」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我应该还是会选择瞒你。」他担心伏钢会去翻了东邻国,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盟友。
    「你竟敢——」伏钢高举的拳头眼看就要火辣辣一拳挥向穆无疾,将那张俊秀无比的脸给打废!
    穆无疾毫无惧意,「你有什么资格如此愤怒?说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去和亲是她们该尽之责的人,不就是你吗?公主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家,本来就不如在皇城里养尊处优,争宠争爱争权是她必须学习的,成功的话,她极可能成为东邻国的帝妃,若失败也无法怨谁。她才去了短短几日便失宠,只能怪她没有手段。」
    「原来根本没人在乎她的安危,包括你……」城里的百姓陈述著她受到的苦痛时,并没有怜悯——若只是带著笑在说还不算什么,最可恶的是责备她、羞辱她、护骂她。她去和亲,成功是理所当然该做到的,失败就是她能力不足……这与他有何不同?胜为王败为寇,他在战场上厮杀,打胜是天经地义,打输还得让人指指点点,暗喻他武艺不精是根废柴——
    全都是群自私的家伙!
    「无所谓……你们都不在乎,我在乎就好,至于这个社稷及百姓会变成如何,我又何需在乎?什么后果我都不管了!我要去将她带回来!就算与东邻国为敌,我也要将她带回来!」伏钢忿然松手,说完就决定要付诸行动。
    「伏钢,你看清你的心了吗?」
    「我只知道,见不到她,这里很痛。」他一拳重重击在胸口,肉击声音惊人的巨大。
    他只知道,失去她,心,很痛。
    「总算有个像样点的答案了。」穆无疾一改方才说出狠话的无情,一抹笑容让他的五官柔和起来。「你不用与东邻国为敌也可以将她带回来了。喏。」他将手上的信递给伏钢。
    「这是什么?」伏钢没去接,他现在根本无心看任何军情书信。
    穆无疾也知道他的惰性,用最简单的句子替他说明信里内容,「十八公主被东邻国那只畜生给退货,人不回来也不行了。」
    第十章
    第一次伏钢觉得等待是如此煎熬难耐,从穆无疾口中听见可以将她带回来的消息之后,他连夜赶路,马不停蹄,无法忍受将她多留在东邻国一天。
    他踏进囚禁著她的冰冷宫殿,等她出现。
    就在伏钢几乎想干脆推开守门侍卫,直接冲进去带她离开时,李淮安的身影缓缓步入他的眼帘。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回都要清瘦,月牙色的衫子罩在她身上,近乎要将她淹没。她素著脸,长发未盘未东,长长流溢在背后。
    「伏钢……」
    她轻声唤他,他觉得鼻腔一股热辣窜起——天呀,原来他是这样奢望著能从她口中再度听见自己的姓名!
    他箭步上前,不顾任何人的探索眼光将她攫进怀里,双臂交叠在她背脊,将她按向自己,不留空隙。
    「我带你回去。」他埋在她颈际,用尽最大忍耐说出这句话——忍耐不去抽出腰际四柄大刀,将东邻国那只畜生碎尸万段!
    「嗯。」她颔首,任伏钢将她抱起——而且不是用扛尸体的方式——他用粗壮的左臂环过她腿后,让她可以「坐」在他手臂上,右臂则是满满揽抱住她,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受尽宠爱的娃儿一般。
    临走前,伏钢还先上了东邻国君王的寝室,狠狠朝他脸上轰一拳才甘休。
    李淮安很庆幸伏钢打人时,伏在他身上的她是背对这一切的,否则她会良心不安。至于伏钢抱著她转身离去时,无法避免地与东邻国君王打上照面,她伸出玉荑,拈著白绢,向东邻国君王轻轻挥扬,以唇形对他说道:「谢谢您这段日子的照顾。」
    然后她赶快将脸埋进伏钢肩窝,当做没看见东邻国君王鼻血猛爆的惨状。
    「如果你累了,就先睡一会儿。我们得先离开东邻国,回到我国境内才能找个地方让你休息。」伏钢知道站在别人的国土上还挥拳打别人家的老大是蠢举,但他就是气不过,气那个家伙竟不懂得善待她,不将她小心翼翼捧在掌心,从他身旁将她带走,却还不珍视她……
    娘的,要是不爽那一举就再来开战好了,他伏钢吃饱撑著等他啦!
    「我不累。」
    「你如果是害怕的话……有我在,你可以好好睡,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回到东邻国。」他以为她是这段日子受尽折磨,因为恐惧而不敢闭眼入睡。
    李淮安是明白他的贴心的。
    「我不害怕,我只是想醒著跟你一块走这段路。」
    「你……随你高兴。」
    一路上,两个人都清醒,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很清晰,直到跨过东邻国界,他放慢脚步,将她带到邻境小村——就是妤兰的家乡,虽曾经惨遭屠村,此时已经恢复五成,至少住的草屋都重新搭建好,菜园里重新栽种的菜芽还小小一株,毁坏之后的重生,显得更加可贵。
    村里的村民都还记得伏钢,因为拜伏钢及军伍弟兄之肋,他们才得以尽早回到往昔的生活。
    所以当伏钢向村民借住一夜,顺便讨件干净衣裳及一桶温水,村民自然大方出借。
    「这里的水大概只够擦擦身子,你凑合点用,这是衣裳。洗完就出来吃点东西,大婶用剩饭熬了一些杂菜粥。」伏钢交代完,见她点头,他才离开。
    李淮安没用多少时间打点自己,她稍稍梳洗完毕,套上晒得又香又暖的布衣,跨出房门,桌上一锅热呼呼的粥还在冒烟,伏钢则是在房外喂马。
    「伏钢,我好了。」她朝门外轻唤,伏钢拍拍马脸,才走进来。「先去洗洗手,一块用膳。」刚刚摸过马哩,虽然那匹马看起来比伏钢要干净得多——伏钢一身风尘仆仆,胡碴子都可以拿来磨人了。
    伏钢看著她的笑容,缓缓伸手去触碰她。「你看起来瘦好多……他都不给你东西吃吗?」
    先摸马再摸她?这男人真是……
    「没的事,我有吃。」
    「你都吃到哪里去了?!」
    「吃到肚里。」她笑著拨开他的手。「我才刚将脸擦干净,你一碰又给弄脏了。听话,快去洗手。」
    「是是。」伏钢到屋外水井打些水将双手洗净,再回屋里,李淮安已经将两人的粥分别盛好。
    「不用等我,快吃。」
    她却还是等到伏钢拉开长椅坐定,拿筷捧碗后才跟著他一块开动。
    「将军,这里还有一些腌瓜,自己做的,尝看看。姑娘,你也多吃一点。」亲切的大婶端来好些盘配菜,热烈招呼著伏钢。她不知道李淮安的身分,只以为是伏钢的朋友。
    「大婶,别忙了,有粥吃就太够了。」伏钢知道村子里的生活勉强糊口,若不是顾及李淮安承受不住奔波之苦,他没打算叨扰百姓。
    「别客气别客气。是说……妤兰还好吗?有没有太麻烦将军?本来如果她不嫌弃的话,我们大伙都很乐意帮忙照顾她,谁知道她只缠著将军……好久不见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听闻妤兰这两字时,李淮安抬眸,正巧对上伏钢一脸失措。
    「我、我跟妤兰没有关系!」他是对著李淮安回答的。
    「呀?」大婶不解。
    「我是说……她现在很好,留在将军府里帮忙,伤口也恢复得极好,如果没有意外,她可能一辈子都会留在将军府不走了,但我会让她常回来看看你们大家——」伏钢见到李淮安正要搁下筷,只吃了半碗粥就没打算再进食,他飞快按住她的柔荑,不让她离席,继续道:「她与我府里一名马夫相恋,我打算让他们两人成亲,成亲之后她自然是跟著住在我府里。你们尽管放心,他待妤兰极好。」明明回的是大婶,他的双眼却是看向李淮安。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明儿个一早我就去跟所有人说这件好事。」大婶听见这个好消息,眉开眼笑的,现下当然得赶快去跟老伴说去,毕竟老伴与妤兰她爹情同兄弟,也算是妤兰半个爹亲。
    大婶走后,伏钢仍没松开按在李淮安手背上的姿势。
    「你有没有听清楚?我和好兰没有关系,有的只是兄妹之情。」
    「听清楚了。」
    「你要相信我。」之前就向她解释过一回,但没得到她的释怀,这一回,他要听见她亲口应允。
    「好,我相信你,也很抱歉误解了你。」
    「你以后有什么怀疑的事情,直接问我。你也知道我不擅长说谎,是不是骗你的,你一看就清楚了,不要自己一个人躲著哭……有没有听见?!」最后一句还不忘补上凶狠的恶声恶气,但前头几句连贯的气势已经一路破到底,导致最后那句也端不出太强的效果。
    李淮安凝眸看他,水亮的眼儿微钦在长睫之下,声音幽幽的。
    「我那时以为……一切都完了。我总是一直在等,从你走后,我仍是天天让人温著一壶茶,希望你心血来潮往我这儿来时,都能喝到热茶。我听见你带了个美姑娘回来,我想,等待已然成空,我责怪自己,恨自己放不开,然后,在街上看见你与妤兰,我又变得好恨你,恨你这般折磨我,恨你让我苦苦相思,恨你总是呆头呆脑,恨你从不曾待我温柔,恨你在看见我时总又躲著我,恨你自欺欺人,恨你不解风情,恨你划出你我之间的鸿沟,你是我这辈子恨得最深的人……」
    伏钢只单纯就字面上的涵义在听,她说她恨他,而且还是恨得最深的人……
    这绝对是打击,重重的打击。
    他喉头干哑,好半晌无法挤出半句话来。
    「原来你这么恨我……」他、他真的太迟钝,竟然不知道她对他存在的情感是恨而不是爱。
    也、也该是如此,他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