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无妨。”
    景宁再次敛了敛身,尔后,若有所指地道:“太皇太后容禀,依臣妾看来,这对巫蛊娃娃,虽说是从承乾官搜出来的,可也未必当真就是贵妃娘娘所为!”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太皇太后眯着凤眸,示意她说下去。
    景宁承旨,点头再拜,“臣妾觉得,既然有人胆大包天,敢下咒毒害皇后娘娘,自然是会考虑极近周密,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给搜出来。而且,这娃娃是诅咒皇后娘娘的,写上去的生辰八字对,但放的地方,却错了。”
    是的,那射偶人放错位置了。
    许是时间仓促,图谋陷害之人一时间来不及考虑,便将那东西扔在了旁的寝殿;又许是不懂,只知大概的做法,插了针,写上生辰八字,就当是完成了。可终究是百密一疏了。
    “臣妾不才,也曾听官里的老人们说过,巫蛊大概的方法。如若贵妃娘娘当真是心怀叵测  也应该将那偶人放在储秀官去,而不会是承乾宫。这根本就是经不起推敲的。”
    宁寿殿内,香雾袅袅,外间偶尔传出几声婉转啾啼,漫染过格子架上兀自滴翠的蟹爪莲,清曼荡漾,比之外面漫天冰雪,宛若两季。
    景宁的话刚出口,即刻就被在场诸人品味了个遍,众人神色各异,却偏找不出一点错处。
    是啊,即便再有恃无恐,有谁会将诅咒别人的东西,放到自己身边儿呢……
    半晌,太皇太后颔首,看向她,脸上略带了几分赞许。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那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景宁抿唇,一副爱宠若惊的样子,“太皇太后心明眼亮,岂会被那雕虫小技蒙蔽了去;臣妾无状,才卖弄了一番……”顿了顿,又拜,续道,“臣妾略懂针黹,若是太皇太后信得过,不如将对这娃娃交给臣妾,待臣妾与尚服局的郑司衣商讨过后,定能查出这扎制娃娃之人。”
    说罢,便走过去,扶起了地上的东珠。
    “太皇太后,贱妾觉得不妥。”
    这时,安贵人忽然起身,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太皇太后,谁都知道,这宁贵嫔素来与贵妃娘娘交好,宁嫔这么说,是不是为了袒护贵妃娘娘,还是未知;谁又知道,她会不会借纠察之便,铲除异己,以权谋杠呢……太皇太后, 这对官里其他妃嫔,太不公平了……”
    李芳沁的话,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上。
    可旁人是敢想不敢言,她却直言不讳,倒是挺有胆量的。但这出戏码早已安排在先,岂会让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就搅了局呢……
    “沁儿这话倒也对,”太皇太后似是听进去了,李芳沁略略得意,可就在她想毛遂自荐的时候,太皇太后忽然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那这样吧,哀家从慈宁宫派出个人来,也让皇上从内务府调出些人手,琏着宁嫔和敬嫔一起,大家一块查,不就不怕出什么纰漏了么!”
    宫正司还不行,偏要扯出一个敬嫔来。
    这章佳口阿敏可一向是唯慈宁宫马首是瞻  太皇太后什么意思,她便照着做,从没有过违背。众人看在眼里,面上却又不好说什么,早有荣贵人怏怏不乐地起身,告了退。
    其他妃嫔,便接连而去。
    佟佳口仙蕊在跪安的时候,曾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景宁一眼。
    景宁当然没错过,转眸一笑,似云淡风轻,目光相触的刹那,却有无数利刃倒戈,凌厉而来,让人不寒而粟。
    盘查不过是在两日之后  果然办得雷厉风行。
    初九那日,是个晴好的天气。空气中飘着的风依然是寒的,吸入肺,彻骨的凉。
    景宁与敬嫔章佳口阿敏相携,琏同慈宁官的瑛华嬷嬷,宫正司的周司正,尚服局的郑司衣,带着内务府的宫婢奴才,声势浩大,一并去了东西六宫。
    自她入这宫门,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如今领教了, 亏不是用在自己身上。倒是敬嫔,素日里战战兢兢惯了,偶一掌权,便按捺不住地兴奋,趾高气扬,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
    索性太皇太后在临行前,嘱咐她好生听自己的话,一切以她为主,否则,真不知会不会坏了事。
    浩浩荡荡一行人,首先去的就是长春宫。
    搜查别人,先要从自己开始。进了承禧殿,景宁坐在那梨花木敞椅上,也不看众人,只喝着茶,待她们里里外外将寝殿内翻了个朝天,才放下茶盏。
    “阿敏姐姐,如何?”
    来查她,本就是应景的,翻得越乱,越显得公允。章佳口阿敏陪着笑,倒也真没查出些什么。那些皇上和太皇太后赏赐的东西都被她一一码放在檀木箱子里,丝毫不乱;旁的,亦没什么特别值钱的器物,倒是那茶具和膳具十分精致,不是凡品。
    “宁妹妹,接下来,从哪儿走?”
    景宁略微沉吟,轻声道:“还是从惠姐姐那儿走吧,排除一个,便少一个人跟着担惊受怕;只是在绥寿殿需安生着点儿,切不可惊扰了小皇子。”
    语毕,众宫人即刻领旨。
    其实,她早已有了目标,却为了以示公允,不得不从西六宫一一开始查。
    想这么大的一座宫,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宫人们哪个不贪,多拿的,少拿的,总有人会狼狈为奸,峥一只眼闭一只眼。景宁领着内务府和宫正司的人去了,惊慌失措的,求情告饶的,故作镇定的,众生百态,倒是让她看了个遍。
    章佳口阿敏眼前一亮  却是没想到这宫闱里边儿,官婢和奴才们也藏了这么些猫腻,故作训斥,实则想来个顺手车羊。可景宁不是个浑水摸鱼的人,更不想因小失大。干脆得过且过。
    捉贼拿脏:
    她是来查巫蛊娃娃的  不是来炒家的:
    况且总要给东西六官的妃嫔和官人们  留足脸面。日后, 也好让她们承她的情。
    去延禧宫的路,不好走。一路上残雪堆积,坑坑洼洼的。身后跟着一应宫人,又不好坐轿子。景宁走惯路,不甚在意;倒是阿敏蹬着一双花盆底儿,一步一趔趄,由婢子好生扶着,走得也极费事。
    到怀恩殿外,刚好是申时两刻。
    众人都有些悻悻,早没了先前的摩拳擦掌。概因这儿是最后一处了,若是乘兴而来,结果拿不到任何纰漏, 可就只能败兴而归。
    进了院子,早有婢子恭候。
    景宁脱掉身上紫貂裘鹤氅,脸儿微红,眼里含笑,朝着寝殿内的佟佳仙蕊敛身揖礼。
    尔后  有各宫人上前行礼:
    “奴婢拜见纯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仙蕊扶起景宁和阿敏,朝着她们身后的人一并道:“瑛嬷嬷免礼,周司正和郑司衣免礼!”
    瑛华是官里的老人儿了,经验老到,眉眼高低也甚会拿捏,不待景宁开口,先上前一步,恭敬地道:“纯妃娘娘容禀,奴婢等跟随宁主子和敬嫔王子,是奉了太皇太后的口谕,前来搜查,还望娘娘允个方便。”
    仙蕊抬眸,未看瑛华,也不看一旁的周尔清和郑玉,目光只落在景宁的脸上。
    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女子,不同颜色,不同面目,却是一般的心思。
    “这是自然,为太皇太后解忧,本宫义不容辞,各位请吧!”
    “那就多些娘娘了。”
    一人一句,她笑,她也笑:
    一个眸含挑衅,一个笑得从容。
    仙蕊知她是有备而来,却有恃无恐,料定她会失望而归;景宁则是眸光深深,眼底含了一丝丝笃定的笑意。
    佟佳口仙蕊在这儿官里头,地位仅次于钮祜禄口东珠。承乾宫那边儿是早就查过的,景宁当时就下了死命,翻查搜索,一律不准手下留情。结果,将承乾宫翻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事后,章佳口阿敏偷偷问她,这么一点面子不给,钮祜禄皇贵妃不会怀恨在心么?
    景宁不语,只笑笑。
    给了面子,可就保不住里子……翻了,搞得人仰马翻才好,这样承乾宫自然就没了嫌疑。钮祜禄皇贵妃不但不会恨她,反而会感激她。
    就这样,有了在承乾宫的经验,此刻即使没有景宁的嘱咐,宫人们早已驾轻就熟, 没人会下轻手。
    ——偌大的寝殿内,那层层叠叠的格子架被一并拉开,屏风除了,榻上的被褥锦衾被拖到地上,檀香木柜子、梨花木箱子…… 只要是能装东西,统统被倒着反过来;从上至下,从内到外,小巧至将奁,简单如铜架,都被人一一经了手。
    仙蕊傻眼了。
    万万没想到这帮人来势如此凶猛。眼拿着这寝殿被翻得底朝天,直气得险些破了功,差一点就没维持住素日里淳厚懒言的形象。
    宫人们翻的时候,景宁没上手,直到郑司衣满头大汗地揪着一块素纹暗彩的料子,走过来,她才懒懒地抬了眼。
    “宁主子,就是这个!”
    景宁似很震惊,特地凑近了,细细观瞧,最后,还不忘问一句:“郑司衣可确定?”
    “奴婢绝对不会看错!”
    郑玉说得信誓旦旦。仙蕊却走过来,蹙着眉,一脸不解:“这不过是一块普通的料子,郑司衣这是做什么?”
    景宁也不理她,径自将料子收在袖管里,小心翼翼,仿佛拿着什么珍宝;回眸,朝着周典正示意道:
    “尔清,可以去请太皇太后了。”
    想要定佟佳口仙蕊的罪,单靠这区区一块市料,当然不够;她的局,可是早在最开始就布下了,只等着旁人往里钻,一步一步,牵引诱导,缺了哪一个,都不能够称之为完整。
    果然,半盏茶的功夫,太皇太后,图佳公主,宣贵人博尔济吉特,兆雅,都到了;甚至,还有一同住在延禧宫的常在姜珥。
    众人落了座,单等她细细道来。
    景宁却不慌}忙,只轻轻击了击掌;
    片刻不到,就从寝殿外,走进了一个人来。
    |
    助澜
    窗外,又下起了雪。
    厚重的帘子被撩开,一阵冷风呼啸,打着旋儿地将外头漫天的雪屑卷进来,沁寒刺骨。地上的雪已经盈尺厚,堆积在门口,将朱红的门槛都染成了斑斑驳驳的白。
    进来那人,穿的是一身墨绿色宫婢装。
    端庄的花盆底儿旗鞋,一步一步,缓缓地从阴翳的垂花门外走进来,迎着殿内摇曳灯盏,一张脸甚是清秀。
    佟佳口仙蕊正跪在地上,等了个把个时辰,此时,膝盖以下麻木得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再咬。
    可她习惯了维持那懒言敦厚的性情,再难忍,也会忍着;因料定了那宁嫔查不出什么,就算其他妃嫔落井下石,总有太皇太后心明眼亮。只要忍过这一段,往后,便是各凭本事,走着瞻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身后那渐行渐近的女子,竟是给她送来了一道催命符:
    “奴婢拜见太皇太后,拜见各位主子。”
    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仙蕊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如坠冰窖。
    “尔芳……”
    此刻, 不仅是佟佳口仙蕊就连坐在花梨木敞椅上的图佳亦是一震,隐在绣花衣袖下的手攥成拳,她惊愕地瞪着那婢子,整个人都懵了。
    尔芳低着头,也不看旁人,只跪在地上行叩拜大礼。
    太皇太后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女子,模样周正,倒是有几分面熟。
    “你是哪个宫的……”
    尔芳敛了敛身,再拜,“回禀太皇太后,奴婢是怀巴殿近侍宫婢,卫氏尔芳。”
    在场诸人,除了图佳公主,皆是宫里头的妃嫔,哪个不是深谙这后宫之道。看眼下这光景,大抵是要来一出大义灭亲了。于是,纷纷将看热闹一般的目光投向这宫婢身上,但见她从容镇定,脸上无表情,眼底亦无表情,仿佛一切于已无关。
    这时太皇太后看向景宁。
    景宁不动声色,朝身侧的郑玉微微示意,郑玉便从她手中接过那布料,一并递给了瑛华,再由瑛华转呈给了太皇太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