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拿着剑,连睡觉都要抱着,完全没注意到师父更加憔悴的面容和佝
    偻的身躯。
    快要十一岁的一天,师父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程跃至今都还记得他出门前看着坐在桌前狼吞虎咽的自己,浑浊的目光
    里充满慈爱,走出门外的背影,微微弯曲着,却仍然稳健。
    认识的人把师父的尸体送了回来,他们告诉程跃,为了给程跃筹出在外拜名师学武术的钱,师父不只白天在武馆里传授
    武术,晚上还在一个大户人家当起了护院,每日几乎都是工作一整天,而这天,这户人家进了贼人,他的师父在追赶的
    过程中被穷途末路的蟊贼一刀刺进胸口。
    那一天,程跃跪在师父的跟前,快要哭干身体里的泪水。
    那之后,程跃不再有任何幻想,他每日都刻苦练习师父曾经教导给他的功夫,一点一滴,深深把这些铭刻入他的骨髓之
    中,不想忘也不能忘。
    他曾经问过师父,既然从小就抱着了他,为什么不让他认他作爹,他的师父说,或许有一日,他会被他的亲生父母认回
    去,爹,有一个就够了。
    虽然程跃从未开口叫过爹,但在他心里,师父才是他的父亲。之所以同意男扮女装,甚至是以出嫁的名义留在宁府的原
    因之一,就是因为宁老爷对景年的宠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程跃不明白,如果他的运势真如那名道长所言那么好的话,为什么他小时候的命运如此乖舛,他的师父也会死去。
    也许是因为心乱,程跃的一招一式变得犀利莽撞,到后来纯粹是在发泄,周边的竹枝被他扰乱,落叶纷飞。
    等他因过度疲惫不得不喘着粗气停下时,才发现景年不知何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落叶还在空中飞舞,景年立于其中,面容平静,眼底含着天高云淡的从容,刹那之间,程跃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的景
    年和第一眼见到他时,天差地别,那个羸弱得连根称竿都拿不稳的少年,何时之间,竟变得如此风神玉秀,和他幼时幻
    想的英雄侠士完全一致。
    程跃愣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景年在这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蓦然冲上前,伸手一扬,就朝程跃握住竹竿的手劈去
    。
    程跃下意识地避开,景年步步紧逼,甚至在十招之后,夺过程跃手中的竹竿随手丢开,眼中带着挑衅。武者最见不得这
    种眼神,加上景年此刻的身手的确不容小觑,程跃用上七分力应对。
    从玩到认真,景年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他只练了十几日的武功,程跃却是学习了十几年,招式上,景年没有程跃丰富,
    根基也没程跃厚实,景年此刻唯一拥有的,是自己与生俱来灵活的头脑。
    眼看就要落败,景年突然唉呀一声,程跃一急,顿时收势想去查看,景年便趁着机会把他的手扭往身后,脚下一踢,让
    无防备的程跃跌进自己怀中。
    「你……」
    因中计落败产生恼怒,正欲开口斥责,可一望见景年眼底明媚的光芒,程跃也只能自认倒霉。
    景年半跪在地上,程跃倒在他怀里被他搂住,待程跃发现这个姿势过于暧昧,却想挣开,无奈被搂得更紧。
    「放开。」
    「不要。」景年坚决拒绝,然后话锋一转,带着抱怨地道:「薇儿,你真重,我本来是想抱你起来的,结果却只能倒在
    地上。」
    程跃无奈摇头,他一个堂堂大男人怎么会不重,虽然景年现在身体强健多了,但与他相比,还是瘦了半截,想抱他起来
    ,目前还是不可能的。再说,他为什么要让他抱自己起来?
    「重你就放开!」
    景年的回答是搂得更紧。
    「薇儿,我已经比以前有力气多了。师父说,只要我以现在的速度再学习两三个月,能把他一身功夫学个三、四成,到
    时,别说是抱起你,就是把一块巨石震碎都不在话下。」
    程跃在想办法扳开景年牢牢抱住自己的双手的时候,就体认到他这些话并不是在夸大其辞,一开始,他连轻轻推一下景
    年都怕他的身体会受不了垮掉,现在他都用上七、八分力气了,他居然还纹风不动!
    这才十几而已,才十几天!
    程跃开始感到落败的滋味,对上景年饱含深意的眼睛,猛地使上全身力,终于挣开景年的怀抱,迅速跑到一边站好。
    第一次见他这样,景年脸上闪过几分讶异,也很快站起来,还未知道怎么开口,程跃已经转身走回屋里。
    「薇儿?」
    景年有些紧张地叫他,程跃闻言,脚步停下,慢慢回过身,沉默片刻,才轻声道:「进屋去吧,快午时了,吃饭时间要
    到了。」
    见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景年松了一口气,奔到他身边,不容他拒绝地拉住他的手,一起回到屋里。
    程跃之所以会失常,是因为看到景年越来越认真而炙热的目光。他突然不敢面对,如果让景年知道,面前的他一切都是
    假的,他会如何?
    他被抓来那日,听到景年和宁老爷的对话,得知他愿意以死要胁父亲,也不愿耽误一名女子的终身大事时,程跃就把这
    个没见过面的少年记在了心上。
    和景年相处的这段时日,他发现景年固然有一些富家公子的娇气,却完全没有纨绔子弟的淫奢。
    景年善良,病了那么多年,伺候他的丫鬟们完全没有怨言,得知他康复,欣喜的心情不亚于宁氏夫妇。景年孝顺,他的
    病让父母劳累了多年,病好后,他总是想方设法逗他们开心,让两老轻松些。景年体贴,每次见程跃总是闷在屋里,就
    老是来和他说话,或是撒娇耍赖让程跃陪自己到院子里走走。
    这样的景年,如何让程跃不记在心里,也是这样的景年,让程跃越来越害怕伤害他。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程跃心中的不安越甚。
    ******
    就在程跃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宁老爷,他想要提前离开的意愿时,就传来了宁老爷感染风寒卧病在床的消息。
    景年拽着程跃赶了过去,到达宁老所住的屋里后,景年上前担忧地坐在父亲床边,程跃则退至一边。
    宁老爷生的并不是什么重病,只不过之前宁府的生意出了些差错,他急着去补救,加上已经年迈,这才累出了问题,不
    过大夫说,只要静养个七、八日,就完全没事了。
    宁夫人也陪在床边,一家子相互安慰叮嘱,画面甚是温馨,后来宁老爷说到自己哪有时间休息这么长时间,宁府上上下
    下大小生意他都还要顾着,这么长时间不管,还不乱成套了?
    宁夫人闻言,面容黯淡了些,但也无奈。
    景年却笑着安抚他们,说道:「爹、娘,前段日子我连床都起不来,自然也管不了。现在您病了,这些责任孩儿就更不
    能推卸了,你们放心,孩儿一定会努力管好家业。」
    「可是,孩子,你的身体才好没多久,就要为家业操劳,爹不放心啊。」
    宁老爷一听他的话,先是喜,再来是忧。的确,景年病了九年,身体好转才不过一个多月,现在就要学着管理偌大繁重
    的家业了,这事任谁听了都觉得不放心。
    「爹,相信孩儿吧,再说我还有薇儿这个福星呢,有她在,我肯定没问题!」景年说着,望向了立于一旁的程跃,泛着
    笑意的眼睛里藏着淡淡的柔情。
    宁老爷左思右想,宁夫人较他先看开,就帮着景年劝,说他们就景年一个孩子,家业迟早要落在他头上,趁着他们都还
    健康,以防万一,就早些让景年熟练管理生意上的事情。
    一个人难敌两张嘴,宁老爷最终心软同意了,于是景年在第二天开始,就要开始管理生意上的事情。
    晚些时候,景年和程跃回到景年轩,走在院子里时,程跃见景年喜孜孜乐得看不见眼睛,便不由问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景年告诉他:「成家立业嘛,我现在已经成了家,就要担起作男人的责任,干出一番事业。我说过了要保护你照顾你,
    现在我开始学武等学成了就可以保护你了,等我熟悉家里的生意后爹估计就会把宁家交给我管了,那时候我就是一家之
    主,自然就有能力照顾你了!」
    景年走在前面,发现程跃没有跟上,回头一看,他正目光黯淡的立于原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薇儿,怎么了?」景年担心地跑回他身边。
    程跃看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景年比他略矮上半个头,又比他瘦上一截,长得又比女子还要秀气许多,两人站在一起,如果都穿男装的话,估计景年
    更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女子,但这样一个纤瘦的少年,如今却说要保护他照顾他。
    当景年对他时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炙热,程跃越是对欺骗他感到愧疚。本来打算趁事情还没到无法解决前离开,但眼下宁
    老爷病了,他又不忍开口,只能任事情继续拖下去。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这么一想后,程跃的脸色好了些。
    见他恢复了神色,景年像往常那样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和他并肩走向堂屋,不知想起什么,又开始笑眯眯地说:「
    薇儿,以后我们就生一堆孩子,我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知道吗,因为我是独子,小时候特羡慕有兄弟姐妹的人。薇儿
    ,你这么健康真是太好了,一定也能生出很多像你一样健康的孩子,嗯,我一定要努力了,一定要做个让孩子们敬仰的
    父亲!」
    看他说得这么开心,程跃有些坏心地泼冷水:「怕就怕到时候孩子们都跑来告诉我,娘亲,为什么爹爹那么瘦那么小,
    比娘亲都还像个女子呢!」
    「薇儿,你笑我!」
    景年不依地摇了摇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看起来真有点像小孩子撒娇,程跃不由得笑出声来。
    「薇儿,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让你觉得嫁给我,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举止真是有些过于稚气,景年立刻端正态度,认真且沉着地对他说道。这一刻,他让程跃不由得相信
    ,也许再过不久,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会如苍松玉树般,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天之后,景年每天开始过着忙碌而有节奏的日子,天不亮就去习武练剑,早饭过后,便同宁老爷安排教他事务的夏总
    管学习处理生意,连午时的饭都是在外面吃的,到了申时左右,又去习武练剑,一直到掌灯时分才匆匆赶回来,可是草<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