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难从那个体型上发现她画的是谁。
    海蜃怔怔地看着自己刚刚以炭笔扫下的那个模糊的轮廓,与脑海中那个跑开去买烤地瓜的背影恰好重合。
    仅仅是想起而已,额上被烙下轻吻的地方,就仿佛开始发热。
    习惯,还真真是无药可救的毒啊!
    坐在自家庭院的长椅上,海蜃微微仰起头,眼睛轻轻闭上,早春的空气还带点寒凉,但是阳光照到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刚修剪过的草坪,散发出清幽的草香。侧耳倾听,还能偶尔听到小鸟在叽喳叫的声音。
    睁开眼,顺着她昂首的方向望去,看到的是院子外头的几棵大树,它们不若自家的雪松那般经冬常青,进入秋季以后叶子就片片变黄落下,冬天更是光秃秃的只承载着厚厚的积雪于枝头之上。而如今,可以看到点点新绿在不经意间已经爬上枝头,缀成生命的颜色。
    一切,都昭示着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而再过几个星期,第一茬的早樱就该开放了吧!
    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正赶上最后一批犹未落尽的晚樱,屈指算来,也快满一年了。
    比起初来时的孑然一身,现在无疑是多了许多关心她照顾她的人。先不说柳生夫妇,在自己班上,虽然少了中川美幸这个曾经的“姐妹淘”,但却跟式部和切原越混越熟,还有四天宝寺的人,尽管不常能见得到,但也有不少电话联系。只是财前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他有些奇怪,好几次都说在忙不能听电话,就算是接了不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地聊天,反而是问候几句无关痛痒的就匆匆结束对话。头几次并没什么感觉,只是次数多了,也觉得不对劲了。
    只可惜,自平安夜过后,除了谦也说去东京看他堂兄时带着小金来过一次神奈川之外,海蜃就没有其他机会见到四天宝寺其他人。
    不管怎么说,这种改变,也是她乐于接受的。只是,凡事都有双面,在初时,她可以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在乎,觉得留着可以,随时离去也无所谓。但如今,习惯了别人的关爱,海蜃不时会想,如果罗刹突然出现,要把她带走,她该何去何从?
    那鬼东西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把她塞到海蜃的躯壳里,却压根没交代过她的李代桃僵到底有没有时限。
    再者,虽然那次过后没有人再提起过弹钢琴的问题,可是那时种下的隐忧就一直都潜藏着。甚至有时做梦,都会见到一群人围着她,喊她去弹钢琴,去插花,去做以前那个海蜃擅长她却一窍不通的事情!
    想到这里,海蜃捉着炭笔的手不禁一抖,不小心在素描册上划下了浓黑的一笔,她赶紧低头看去,只见刚刚那幅粗糙的素描多了一道又粗又重的一道斜线,硬生生地将整个画面截断。
    海蜃心里不由得噔地跳了一下,突兀地断裂的画面,仿佛预示着什么一样。就好像今天早上在餐桌上不小心打翻的茶杯,白色的陶瓷碎片散落在深色地板上,分外刺眼。
    适逢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海蜃。”
    海蜃猛一回神,条件反射地把素描侧啪地合上,因为刚才的走神,表情还有点僵硬地看过去,叫她的人正是柳生比吕士。
    瞅见海蜃匆匆合上画本那太明显的掩饰动作,柳生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到了她旁边。
    “哥哥……”海蜃定下神,轻唤一声,“出来找我有事?”
    “嗯,也没别的,就顺便问问你,今年的礼物想好了吗?”柳生也不废话,一开口便直入主题。
    可是他的开门见山却让海蜃愣住了。
    礼物?什么礼物?
    见她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的样子,柳生的眉头轻皱一下,问道:“你还没决定?”
    “呃……哥哥说的礼物是……”百思不得其解,海蜃硬着头皮说道。
    柳生眉心打的结越来越深了,他像是不认识一样注视着海蜃好一阵子,看得海蜃心里愈发忐忑,良久,他才再度开口:“你……不记得?”
    脑中迅速地扫过近日来曾经提及过跟礼物有关的内容,但最终,海蜃却还是不自觉地轻轻摇了摇头。
    她茫然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柳生一眼就看得出来,只是,这样的结论,更让他疑窦丛生。
    小心地观察着妹妹的反应,柳生慢慢地说:“海蜃,你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吗?”
    有很多人的确会很容易忘记自己的生日,但是,他的妹妹,柳生海蜃不会。
    生日对她来说是个多么重要的日子啊!虽说平时母亲就已经够纵容她的了,但每年到她生日前后这份溺宠更是升华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简直就好像全世界只围着她一个人转一样!是她可以最为所欲为的时刻。
    因此,海蜃从来不会忘记这个日子,而且在几年前嫌弃过自己送的礼物之后,每年到生日前她就会跑来跟自己指定礼物,而他不用费心去猜妹妹喜欢什么倒也乐得轻松。
    车祸过后的海蜃宛如脱胎换骨一般,可是,性格变了,他本以为她顶多就不再指定礼物而已,至于连生日这件事本身也都忘记吗?刚醒来时,她的确说过忘记了过去一些事情,可是医生说那只是暂时性的,后来去复诊不也没查出什么问题么?
    柳生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从脑中冒出。而海蜃心里头也有些紧张,不禁暗自斥责了一下自己的没用――一边在担心自己会不会露出更多马脚,一边还对这些重要信息无心装载。在前世,3岁以后就没有人替她过过生日,去日本以前母亲光顾着记挂父亲就已经花光了全部精力,去日本之后,直子更是不会放在心上。至于父亲,是个大忙人,也不可能花心思去记住这些琐事。只有尹津会在那天用自己的零花钱买小蛋糕给她。
    这个日子在她看来早就变得可有可无,不值得期待。又怎么会记住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生日?
    “我……”海蜃艰难地挤出话来,“我……忘了……”
    察觉到海蜃不自然的脸色,柳生若有所思地问:“你真的‘只是’忘了吗?”
    简短一句话,让海蜃的心骤然下沉,早春的天气里,凉风带起的刺骨连融融暖日的照耀都无法压下去。早已埋藏在心底的不安如同枝头的嫩叶一般蠢蠢欲动,亟欲萌芽。拿着素描本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她不寻常的反应让柳生疑心更重,以前曾被他一一忽视过去的问题如今又接二连三跳出来,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与思考。
    车祸过后,妹妹的改变自是十分明显。她的性格,对父母,对自己,对仁王,对中川式部等人的态度,都太过不寻常。只是,所有人都接受了“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脑部又收到过重击因而性情大变”这种解释。乃至后来,每次当他萌生疑惑之时,都自己为自己找到牵强的理由搪塞过去。仅仅因为,这个少女,有跟他妹妹一模一样的外形。
    只是,很多时候看到她,却又总觉得好像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但每当产生那种想法时,他都把那种自以为是荒谬的念头打消掉。
    送进医院,躺在病床上昏迷直至最后醒来的分明都是同一个人,那么,他现在看到的又怎么可能不是柳生海蜃呢?
    柳生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团浓雾中,根本无法看清前面的景象。他看过许多侦探类小说,以他慎密的心思和机智的头脑,很多时候都能在谜底揭晓之前猜出个九成,然而,当扑朔迷离的情节出现在现实生活中时,他却完全无法理清思路。
    曾经被他刻意忽视过去的一些事情此刻已经积累得满满溢出,重新浮现脑海――
    那时,她的确是这么对中川说的。虽然后来她自己也说了只不过是个比喻,但是,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那一刻的怀疑感有多浓烈,甚至让他直接产生了“眼前这个女孩到底是不是我的妹妹”这种想法,只不过是出于对她的怜惜,又硬是压了下去。
    直到平安夜的晚宴上,当海蜃面对父亲的要求表现出为难时,他再一次产生了那时的疑问。其实海蜃回来后从没碰过钢琴已经造成了他极大的疑惑,因为那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技能,即便热衷于在人前演奏是出于虚荣心,但钢琴也确实是海蜃难得一项没有三分钟热度,而是真心喜欢的爱好,怎么会突然间完全放弃?而那一次,则是因为仁王后来遭到的打击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没有再去留神。
    还有,他以前从没看过海蜃画画,因为绘画是很需要耐性的,而风风火火的她从来不屑这种安静的活动,但是她的画却被赫赫有名的绘画名家一眼相中,难道不是太让人惊奇了吗?
    诸如此类的小事,分开来看似乎都能勉强找到解释的理由。只是,当林林总总汇集起来,在同一时间展现眼前时,一切却又变得那么无法解释!
    柳生从来都是个很细心谨慎的人,能够轻易地注意到细微之处,只不过出于现实的考量,让他不得不放弃那些看似不合理的种种。但今天,看到她完全忘记自己生日,就好像导火索被点燃了一般,一下子引发了以往积累下来的重大疑问。
    无数的问号拥挤在脑海,柳生感到有一丝头痛,好像自己捉住了黑暗中一根反射着银光的细线,却又看不清线的那一头到底绑着什么,只是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让他觉得很不安,甚至有些害怕那端牵引的,会是什么骇人的结果!
    当过多信息积压涌上时,柳生几乎是在无意识之下,张嘴就问出了那个一直都埋藏心底,却又让他自己都感到荒谬的问题――
    “你,到底是不是海蜃?”第一百零一章  真相
    更新时间:[2009-02-11 17:40: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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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蜃僵住,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本来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不意换来海蜃这么大的反应,让柳生的心当下一沉。
    早就隐隐冒头的模糊想法也似乎在这一刻慢慢清晰起来。
    海蜃咬着下唇,眉心紧锁,脸上是不断的挣扎。
    终于……还是来了吗?
    她最怕听到的问题,她,是不是柳生海蜃。
    若是在大半年前,她可以毫不在意地坦白招认,然后告别这里。但是现在,她却贪心地想守着这样的日子。
    心里早就设想过若是有人问起她该如何回答,但是每一次,都得不到答案。
    而她良久的沉默让柳生心头一抽,如果说刚才的问话只是一时的失言,那么,这一刻,他便是紧紧地盯着海蜃,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问:
    “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妹妹,柳生海蜃?”
    柳生的语气向来平淡冷静,这一次,话语里的严厉却是如此明显,震得海蜃连别开脸都做不到,只能难堪地迎接他的审视,即便是隔着那副不透光的眼镜,她依然能够感受到柳生如同x光射线一般的目光锁住自己。而被眼镜掩去的是,柳生眼底的疑虑与挣扎,还有挥之不去的不安。
    “我……”才吐出一个字,海蜃就觉得喉咙像被火灼烧般干涩燥热,所有话便堵在了喉头完全说不出来。
    她的表现,让柳生再也无法编出理由继续欺骗自己,尽管这样的可能性再小,再有违常理,再难以解释,他也不得不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占据着妹妹身体的少女,有九成九的可能不是他从小看大的那个。
    只是,这样的事情还是太过蹊跷,没有听到她的亲口承认,他还是不敢放下最后那零点一成的肯定。
    于是,尽管内心早已翻腾不安,他依旧耐心地等待。
    虽然柳生什么都没说,但他目光中的犀利已经如利箭般刺入海蜃心里,让她曾经麻木过,又在这一年里渐渐复苏过来的心狠狠地刺痛。
    倘若此刻死口咬定自己还是那个海蜃,哪怕是去做dna亲子鉴定,也无法否定她跟柳生家的血缘关系。只是,这是她想要的吗?
    柳生海蜃,不属于她的名字,不属于她的身体,不属于她的家庭,她有什么资格,去占有这一切?
    她不知道这副躯体的原主人现在在哪里,只是,现在面对她哥哥,这个已经在努力地尽着自己兄长本分的人,她这个鹊巢鸠占者,又怎么可以欺骗下去?
    以前不是没想过,当这个问题真的有一天被甩到她面前来的时候,她大可以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顶着海蜃的身份生活下去,但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