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按照贾环的指引查了几件事,件件属实不说,惊人的是这几件竟都是凤姐一人手笔。
    想她一个年轻媳妇子,虽说是荣府里的琏二奶奶,掌管着阖府内帷大小事务并上上下下一二百口子奴仆,但胆识未免也太大了些。如重利盘剥这等的朝廷严令禁止的大罪,并不敢说绝对没人敢犯,其主事者也大多是一家之男主,谁知独凤姐她就敢一口气做下上十万两的数目。
    即便荣府盘子大,花销比别家都多,又接了一次贵妃省亲,府中有多少种难处,明智之人,却也绝不会行此饮鸩止渴之法。
    杨雄回来向贾环道,“这位琏二奶奶,也着实太大胆了些,虽说是为了府里添补,殊不知早晚事露,岂不把一大家子都赔进去?”
    贾环冷笑道,“你道她是为了荣府呢?纵然确实添了些公帐,她自己落下得不知多少!”
    又过了几日,贾母处派人来送贵妃娘娘赏赐的端午节礼,其中上等宫扇两柄,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玛瑙枕一只,并说不必进宫谢赏,只初一到初三在清虚观打平安醮时,替娘娘跪香拜佛,多磕个头便罢了。
    贾环见了不由得奇怪,因记得原著中的玛瑙枕乃是元春赐给贾母之物,如今怎么会给自己送了来,随后又想过来,想是元春并未让他跟宝玉一道进宫谢恩,贾母恐他知道了心里不痛快,因此拿自己的东西添补给他,秀云她们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儿。
    贾母想的极好了,即便日后贾环知道此事后,好歹多得了祖母的一件赏赐,也是十分有体面的,再有事已过境,自然谁也不好多说出什么来。
    秀云与锦月喜不自胜的将东西收了,山庄内勤组里的一个小厮儿又来回道,“才先爷前脚刚出门儿,就有冯将军府的人及宝二爷身边的茗烟来请,说薛大爷还有什么蒋大爷的都在冯府赴宴,宝二爷已经到了,请环三爷务必赏脸。小的回了他们,说:‘环三爷一大早带人出去了,实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两位大哥不如先回去禀报,省得误了爷们儿们吃酒。’”
    贾环只道可惜,不然还能去看看传说中的琪官儿是一幅怎样的风流模样,只是他一大早的带着墨砚和青箫去了京郊的教堂看望费迪南和桑托斯他们,在京郊的这座天主教堂原本是大青开国时来到中土的一个意大利人筹钱建的,大青的历代皇帝都尊崇儒家学术,顶多信仰些佛教、道教,心里并不支持那些西方人在自己的国度里传教,只是那个意大利人来的时机刚巧,又会说话,哄的大青的开国皇帝开了心,便大笔一挥,赐了他一块在京郊的土地修建教堂,传播福音。
    费迪南和桑托斯及法国人大卫平时都喜欢住在教堂里,有时也去贾环给他们安排的庄子上去住,尤其费迪南和桑托斯还有贾环雇佣他们的重要任务,就是与几个有名中医的年轻徒弟一起研究成药制作。
    虽因此错过了蒋玉菡,贾环对这个人物也就是一时好奇,听了便罢了,向那小厮儿点点头道,“你办的不错,回头上你秀云姐那儿去领一吊赏钱。”,并把墨砚叫了来,吩咐他道,“你去杨雄那里,只告诉他,在清虚观打完平安醮,时候也差不多了。”
    至初一这日,贾府里划拉了一大帮的人去清虚观,贾环原本就得回去请安,因此便一道骑了马,与宝玉一起随贾珍先行一步。
    “少时,贾母等出来。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姑娘们皆坐华盖宝车,还有各房主子丫环。一共又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
    “那底下凡执事人等,闻得是贵妃作好事,贾母亲去拈香,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况是端阳节间,因此凡动用的什物,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更显得荣府门口车辆纷纷,人马簇簇,一派赫赫扬扬。
    因是元春下谕发了银子要打平安醮,贾环也只得撑着,好歹耐烦了一天,恰好因张道人给宝玉提亲,惹得黛玉宝玉不痛快,第二天两人闹了一场,谁也不去听戏了,李纨等也皆说有事,且不耐热,少了许多的人,贾环才也寻了借口脱身出来。
    又过了两日,乃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贾环被贾政叫出了门,与他在京城的几位好友吃了一顿酒,便未去王夫人治的赏午酒席。
    因贾政与诸友的酒席就摆在锦绣酒楼的雅间儿里头,贾环便说与贾政,由他们父子做了东道儿,好酒好菜的上了一桌子,什么鲍鱼龙虾自不必说,还有专门碳烤的扇贝,事先清水浸泡吐了泥去,又把脏东西都抠干净了,只剩白白嫩嫩的中间一块圆肉,放在小碳炉子上烤了,佐以香醋拌细蒜泥的调料,尝起来十分的美味。
    另外又有一道腰果虾仁,虾仁粉白滑嫩,腰果金黄酥脆,尤其这道粤菜眼下还不常见,两广一带知道的多些,锦绣酒楼里的腰果存货是贾环命下南洋的人专门弄回来了一大麻袋,如不是他今日点了这道菜,等闲普通客人是吃不到的。
    一时众人吃的开怀融洽之际,一位贾环只知道在礼部的韩大人便对贾政道,“政兄为人端方正直,素为我等敬佩,如今更是教子有方,膝下出了一位娘娘,一位探花,眼见是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啊,来,我等为此满饮一杯。”
    众人皆赞,举杯干了,贾环陪饮毕,另一位李大人便叹道,“存周儿女双全,想来自是欣喜,但须知古人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这位李大人却也不是别人,正是贾环那位寡嫂李纨的父亲,前国子监祭酒,如今在家丁忧的李守中,只是李家家世一般,与四大家族中的王家相比更不显眼,又因李纨早执孀居,深居简出,是以贾环对李纨的娘家也不大熟。说起来,当年贾环的监生名额也承了他的情面。
    李守中如此一语,显见是有些在泼贾政的冷水,众人皆知他们两人是亲家,又不好插嘴,另外一位刘大人便压低声音道,“李兄如此说,难道也听说了….”
    贾政因看众人神色有异,不由奇道,“诸位,可有什么不妥么?”
    众人都只望着李守中,李守中只好道,“存周莫不是专心工部里的差事,一点儿风闻也没有么?我倒是…罢了罢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李我便当一回这嚼舌之人说与你听。你可知道近日沈御史或要参你一本,说你纵容侄子侄媳妇及门下门人交通外官,依势凌弱,欺压百姓,还重利盘剥,至人家破人亡,如今已出了两桩儿案子牵涉三条人命的!另还说你们荣府自恃势大,连亲戚家的孤女也不放过,侵吞….侵吞去世了的林大人的家业!!”
    贾环虽坐在席末,却也把这话听了个明明白白,顿时不由一挑眉,心道,林妹妹的事儿倒是我没拿定主意,怕把事儿挑出来林妹妹在贾府里不好做,且木石姻缘也难成了,这回难道是忠顺王爷那里的附赠品不成?!
    他却猜着了十之,须知忠顺王爷本心爱琪官儿才貌曲艺,又因他身份高贵,自觉对个小戏子还不手到擒来,谁知琪官儿并不理他,反倒与宝玉见了一面就十分亲热,一时新仇勾起旧恨,忠顺王爷水琳又想起来贾府在储位之争时的墙头草模样,先是巴巴儿的接了老大的女儿出去养着,又攀了亲戚,结果一看事不可为,接着就弃了可卿投奔如今这位….
    另外水琳又想,除非老圣人不在了,这帮吃老本的家伙们便还一棒子打不死,再等下去,若贾府收手,他却得不偿失,因此便使人四处搜罗,在杨雄托给孙德胜的罪状上,又添加了许多料。
    且不说贾环觉得意外,贾政闻言后,立时又惊又怒,忍不住拍案道,“一派胡言!!敝族好歹也历世近百年,纵如今我等子孙不争气,再无老祖宗们昔日的荣光,阖族上下却并无心性奸滑或胆大包天之辈,况我与我那妹子,自幼便极要好,便是启蒙时还是我教她认字,只可惜我那外甥是个女孩儿,若是儿子,便要如环儿一般天天放在身边教养!!那沈承即既是御史,又怎能如此颠倒是非黑白!!”
    众人忙上来劝慰,李大人又道,“存周且莫动怒,一则此事只是我等风闻,未必作准,再则…再则我等也听说沈御史是寻了证据的,里头还有先前长安府守备公子什么人物的事,存周不妨先回家中暗自查访一番,也好心里有个应对。”
    韩大人也道,“少不得是什么人见了娘娘省亲,眼红耳热生出些事非来,那姓沈的原就是那一位的麾下,原也与府上不怎么亲热。”
    说的贾政再坐不住了,匆匆的带着贾环辞别众人回府不提。
    正文 柳岸明
    因在酒席上微醺之下,乍闻有御史要参自己的本,贾政虽勉强撑着,其实腹内已心乱如麻,既觉得李守中等人不会无的放矢,又绝不相信贾琏夫妇敢背着自己做这样的事。
    忽又想到妹婿林如海去世时,原是贾琏随外甥女南下去料理,回来后只拿回来了四、五万两的银子,当日说是如海未再续弦,家业无人操持,膝下又无子,只能凭林氏族长裁定,因此南边儿的地产等一并未留,全折了银票带了回来,贾政原是不管这些的,便让贾琏去禀与贾母等知道。
    如今想来,且不说如海那扬州鹾政的肥差,只当初妹妹贾敏出嫁时那些起码值半百万两的嫁妆,无论如何不该败光了,亦不可能由林氏宗族支配,所剩的贵重嫁妆必应交给黛玉带回府里的。况且贾琏此去,乃是带着荣国府的脸面,那林氏宗族安敢做的如此过分,竟至只给黛玉留下一二分财产的境地?
    只这些事自己不曾想到,老太太与王氏、凤姐焉能想不到?
    贾政心中一震,慌忙道,“停轿!”
    贾环原骑马跟在贾政的轿旁,忙赶上来问,“老爷有何吩咐?”
    贾政见自己的小儿子仍如以往般玉秀沉静,似乎对那些事一概不信,面上竟丝毫不露,不免心内稍定,道,“先不忙回去。我想起来御史台还有一位张大人,原是受过你祖父助力的,先去他那里拜访一二。”
    贾环便道,“今日乃是端阳佳节,张大人府上未必没有其他亲友,不若先打发个小厮回去取了老爷的名帖,我再命人去锦绣阁的店里备些节礼,上门去也好看些。”
    贾政闻言,连连点头,一时有人飞马回荣府取了贾政的名帖来,又备了时下应景儿的精美粽盒两对儿,新鲜精致的干果点心两提匣,命人先送去了张御史府内,贾政又在外面胡乱转了一圈儿,才登门拜访,并让贾环在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里等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贾政满脸灰白的出来,旁边伺候的人一看他双手都在打抖,慌忙抱住他道,“环三爷快来,老爷瞧着不好!!”
    贾环忙把贾政弄进包厢里,灌了一杯茶,才见他脸上好些了,将伺候的下人们都撵出去。自己在那里低喃道,“竟是真的不成?”
    贾环也不敢显得太平淡了,平白令人起疑,忙慌慌张张道,“老爷说的什么?!什么是真的?我竟是无论说什么都不相信的,咱们什么样儿的人家,家大业大,哪里还缺那点钱花花,老爷手底下的那些先生们也都知好歹,绝不会去做败坏咱们家名声的事!!”
    贾政叹道,“你到底经的事还少,就是我不去做,我手底下的人不去做,你敢说府里那些略有些脸面的奴仆们不敢做?你大爷那边,你太太、琏儿,还有琏儿媳妇,他们或者一时被底下的人蒙蔽了,没有做的?”
    两人相顾无言,贾政道,“此事切不可让老太太知道,只是,想不让她知道也难!”又咬牙做狠地道,“凭是谁弄出来的这事,一旦找出来,不用圣上先发落我,我倒要先将那起子小人狠狠的治一治!”
    说罢命起轿回府,又把贾环赶回山庄,只说:“待过了端阳节的休沐日,那沈承只怕就要发难,如今后果尚未可知,你这几日且在山庄里老实守着,万一将来圣上不容贾家,说不得老父我拼了身家,也要把你与宝玉摘出去,万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