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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皇帝果然听不进我的话,我默默地把手里的手炉转了几圈,垂眼轻声说了句:“我不记得了。”
    皇帝话锋一转,道:“今日你去了苏府?”
    我一怔,捧紧了手炉,点了点头。皇帝却是不说话了,过了会,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看着我,我心知我和沈轻言见面的事情定是瞒不过皇帝了,遂开口将今日沈轻言和我所说的事一一告之皇帝。
    言讫,皇帝眼含笑意,道:“绾绾可会觉得对不住沈卿?”
    我心倏地一紧,不明皇帝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究竟意欲何在。我酝酿了一番,道:“我是大荣的太后,自是该帮着大荣,沈轻言要谋反便是大荣的敌人,承文又何来‘对不住’三字?”
    皇帝笑道:“绾绾所言甚是。”
    我问道:“承文如今想怎么应对?”
    皇帝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后方道:“到了元日,绾绾你便以身子抱恙为由留在福宫里。大荣的江山我会守住,且我要让沈卿输的心服口服。”皇帝停了停,又道:“绾绾不必担忧。无论结果如何,我定能护你周全。”
    皇帝离开我的福宫后,我顿觉整个人累极了,背后冷汗涔涔的。我想起皇帝的态度,心立即凉飕飕的。我又坐了好一会,之后才差了宫人备热水。沐浴过后,我仍旧心事重重。
    我顾不得外头寒风凛冽,依旧推开了窗子,夜空里月大如盘,周围隐隐可见数点寒星,我想起十三天后朝堂里会有一番翻云覆雨,心里头甚是惆怅。
    翌日,常宁果真如她所言一早便进了宫,直接去了皇帝的寝宫里。常宁的作风我是见识过的,即便对方是皇帝,常宁也少有口下留情,估摸皇帝今日的心情不会很好。
    不久后,我听周围的宫人说,皇 帝和常宁今日吵了一架,前所未有的凶,最后的结果是常宁负气离开了皇宫。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是我的不好,便又出了宫直奔公主府。
    我并没让人通报常宁,自个儿便带着雁儿走了进去,还没进大厅,很不巧又遇到了常宁和驸马两人正吵得激烈。我生怕常宁动了胎气,也顾不得什么了,就猛地推开了门。
    不料我一开门,只见眼前一花,一只花瓶便直直地扔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就往左边一偏。花瓶没有砸到我,却是砸到了武功不错的雁儿。
    雁儿的侧脸流了不少血,我惊得失色,常宁和驸马的争吵也停了下来。我赶紧让下人去把侯在公主府的太医唤了过来,太医诊了诊,确定雁儿并无大碍面上也不会留下疤痕时,我方松了一口气。
    常宁甚是愧疚,驸马也低着头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斥了驸马几句便罢了。常宁的家事我始终不能管太多。之后,常宁和我说了今日皇帝的表现,我心有戚戚,委实没有想到皇帝这回竟是执拗到了这个地步。
    常宁又说:“绾绾,过几日我再劝劝承文。其实,除去身份以及年龄的差距,你为一国之后,我也是乐见其成的。”
    我心一凉,不知皇帝今早究竟和常宁说了些什么,竟是让常宁如此迅速地改变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对的,常宁始终是皇帝的亲阿姊,终究是比我亲一些的,她要站在皇帝那边也是无可厚非的。
    我道:“身份和年龄,这两道坎无论如何我也是跨不过的。常宁,你有孕在身还是别进宫了,吵架不利于养胎。这事,我会解决。”顿了顿,我又说:“雁儿伤成如此也不便和我回宫了,她现在便先在你这养伤吧,待她养好伤后你再让她回来。”
    常宁颔首,道:“嗯,我不会亏待她的。”
    临回宫前,我去看了看雁儿,雁儿身体底子好,不像我得个风寒也会晕,她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见我进来就立刻睁开了眼。
    我走了过去,对她说:“好好养伤。”
    她点了点头。
    我又道:“十二天之后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只要我在,你便在,不会有人伤你。”
    雁儿又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她,心里开始有些后悔了。我做的事情一直没有瞒着雁儿,雁儿的身手好,我以后估摸能用得着。且承了我的恩,我信得过她。是以很多  事情我都是当着雁儿的面做的。
    我道:“我吩咐你的事情,你还记得不?”方才那花瓶如此砸来,也不知有没有伤到了脑子。
    雁儿点头。
    我也点头,“记得就好,在这里好好养伤,需要什么尽管和常宁说。”
    我准备离开,此时雁儿却是坐了起来,她伸出手扯住了我的衣袖,她低声说道:“太后,你什么时候去看看木头将军?”
    我一愣,低头瞅了瞅雁儿,她神色含愁。我心底一惊,莫不是雁儿喜欢宁恒?
    此时,她又开口:“我在宫里见过木头将军几次,每回木头将军看到我都会问我太后的近况,且还嘱咐我不能和太后说。木头将军上回从含光湖里上来后,知晓我是来找太后你的白玉坠时,顾不得浑身湿淋淋的,又和我一起在含光湖附近找了许久。最后有宫人看到白玉坠飘在含光湖上时,木头将军毫不犹豫的又跳了回湖,他上来的时候,把太后您的白玉坠握得紧紧的,送到我手里时,白玉坠是温的。当时多冷呀,即便木头将军身子再好,在冰冷的湖水里折腾了这么久,再铁的身子也会弄出病来。”
    雁儿的眼眶红红的,她接着道:“可是木头将军仍旧带病上朝,陛下允了他假他也要来上,别人不知晓原因。可是我知道!木头将军就期望能在宫里见你一眼,远远的一眼也好。”她摇了摇我的手,“太后,反正你都出来了,将军府离公主府就几条街道,你就去看看他吧。”
    我真是不知这白玉坠竟是宁恒跳湖找回来的,说是没有感动是假的,可是皇帝的执拗却也是一直都在的。雁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我真的去见了宁恒,皇帝不知会做出些什么。况且以宁恒的忠诚,估摸他会拒我于门外。
    可是望着雁儿红通通的双眼,我于心不忍,点了点头。
    出了公主府后,我上了马车,驾车的宫人问我是否要回宫时,耳垂上的白玉坠微微有些凉,我叹了声,道:“回宫罢。”
    第四十章
    十二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皇帝依旧每日定时来我的福宫向我请安,话语间的绵绵情意愈发明显,我躲不过唯好装傻听不懂。这十二天里,我偶尔会想起宁恒,也曾起过去议事殿附近转转的念头,只不过最终仍是作罢。感情这回事,既是说断那便断得彻彻底底。
    我再次见到宁恒是在除夜。
    依照习俗,除夜需驱傩,数百人乃至千人由乐吏率领,手执耗牛尾拂子,在宫中随大队跳来跑去,以此逐除疫鬼,迎接新年。
    皇帝和我一起到了看台上,朝臣向我们行礼时,我望向了宁恒,宁恒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皇帝道了声免礼,朝臣起身时,沈轻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对我轻轻地笑了笑。
    我想着明日谋反在即,沈轻言许会身首异处,面上便再也笑不出来。我收回目光,和皇帝一道坐在看台的最前方,底下驱傩已是开始,无比热闹。
    一切一如往常,皇帝也是笑眯眯的,唯独我心事重重。
    我手持琉璃七宝杯,浅酌着葡萄酒,焰火升至空中时,我将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我酒量甚浅,几杯葡萄酒后我便有了醉意,皇帝拿走我手中的琉璃七宝杯,温声道:“绾绾别喝太多了,酒伤身。”
    当着众多朝中重臣,皇帝竟是唤我的小字,我心里头不禁颤了颤。
    之后我生怕皇帝要在众臣前表现他情意款款的一面,遂捏了个措词,早早地离席了。如歌扶着我上了步辇,不料步辇刚行了些路便有人拦住了。
    步辇停了下来,如歌轻声道:“太后娘娘,宁大将军求见。”
    我褰帘望去,果真是宁恒。宁恒在此时来见我,委实能说是件奇事。我心中好奇宁恒会是因何事而求见,遂吩咐宫人在此处候着便施施然下了步辇。
    宁恒向我行礼,规规矩矩的大臣之礼。我心想那些互啃的时光真真是一去不复返了,我和宁恒会走到这个地步,我委实不曾想过。
    我心中惘然,面上却是淡笑道:“宁卿起来罢。”
    宁恒站直了身子,他没有望我,只是低着头,道:“太后,可否寻处僻静地?”
    我道了声“好”,环顾了下四周,恰好前方有座梅园,我便和宁恒步行了过去。说起来我也是第一回在夜晚进梅园里,梅园里栽了千百棵梅树,白日里经过梅园时,端的是香气袭人。如今夜晚至梅园,溶溶月色之  下,枝上梅花盛开,暗香漂浮,比之白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和宁恒在挂有宫灯的梅树下止了脚步,我开口道:“就此处罢,宁卿有何要事?”
    我直直地看着宁恒,可宁恒依旧没有望我,他的目光也不知落在何处,只听他低声道:“前些日子,微臣奉陛下旨意暗中彻查沈家,不料却是查出了沈相与乱党勾结,欲行谋反之事。”
    宁恒顿了顿,我见他拳头握了握,又道:“微臣还查到了这其中牵扯到了……太后。”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看来宁恒去查沈家,之后查出了沈轻言要谋反一事,顺带又查出了我是同谋,但是却不知晓我早已经和皇帝达成了共识。
    我忽起逗弄他的心思,便颤颤地问:“牵扯到哀家什么?”
    宁恒总算愿意抬头看我了,他道:“微臣查到太后也在其中。”
    我惨淡一笑,“宁卿在说些什么胡话。”
    宁恒定定地道:“沈相定不可能谋反成功的,倘若太后此事被陛下知晓了……”
    听到此处,我打断了宁恒的话,我颇是惊讶地道:“你没同陛下说?”
    宁恒望了望我,点下了头。他道:“太后如今也不曾做出些什么错事来。只要太后愿意现在退出,微臣可以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疑心太后。倘若当真有乱臣贼子供出太后,太后只需一口咬定不知晓此事。”
    如此看来,皇帝也并非如我想象中的那般信任宁恒。不过宁恒愿意为我而隐瞒皇帝,却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我轻声道:“宁恒,倘若我真的反了陛下,你会亲手杀了我吗?”
    宁恒没有答我。
    梅树上不知何时往宁恒发鬓上掉落了一片花瓣,我望了一眼,踮起脚捻走了那片花瓣。我重新站稳了后,宁恒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好久,宁恒移开了目光。他道:“陛下这么喜欢你,不会让你死的。”
    我笑了一声。我活了二十年,喜欢过两个人,但终究都不是我的良人。沈轻言心太大,宁恒心太小,一个想要天下,另一个却死守着皇帝。
    我道:“宁恒,其实你真的应该叫宁木头。”
    宁恒怔楞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