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三元摸摸自己依旧光秃秃的头笑道:“为师天天搬盘子弄碗的,哪有时间带那些,等闲了再带——”
吴小山便想了一想也道:“也是,师父还是在家时带吧,在这里,就算了——”说着又望了对面一眼。
对面虽然人多,却井然有序,连敬贺之类的也不像康三元铺子开时的感受——乱哄哄一片。而是十分有序的,大家你拱拱手,我抱抱拳,互相承让着,都进了店里面,康三元留意到站在门首接待众人的,也是前几天来盯着装修的那名大汉。那大汉还越过人群打量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对自己颇为好奇……
康三元没怎么理会,只是想,以后有乐子了,我倒要见识见识这家店的本事——不过,她很快就见识到了……
正文 两两相望
景年到了渝州城内,反而驻足不前,犹豫不决了。
他此次出京,本是一时冲动,也并没有想好与康三元故人相见会是个怎样的场面。他越往前走,心里越忐忑没底,到了金鹊桥大街,还是调转马头先去了一家客店——吃个午饭,整理一下心情……
康三元在这天傍晚的时候,便看到对面门首来了一乘青布小轿,那时节她正和吴小山对坐在铺子里吃晚饭,只随意的扫了一眼,隔着沉沉暮霭,见轿内走下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对面铺子,她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想,这个顾客有点怪,买个兵器还坐着轿子来……
后来这顾客出来没她也没留意,吃完了饭,又到楼上画了十几个大盘,这才下楼来交代吴小山夜里小心烛火留心门户早些睡等语,然后穿上大氅,便欲回步云街。
吴小山自从过了年之后,便常常在康三元面前装成熟,这会儿他拿着康三元的帽子,十分认真的道:“师父,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康三元站在门口,一边系大氅的带子,一边道:“哪里用这样费事,这条路为师一天走三趟,天再黑些也不怕——”
吴小山理了理帽子,伸手替康三元带上,道:“我知道师父不怕,我怕,我送完师父立即回来总成吧?”说着又麻利的替康三元拎起了手炉。康三元望了望他这固执的古怪的表情,扑哧一笑,将帽带系紧,又看看街道——虽然月明星稀,街上不是很黑。但吴小山一片好心的固执,自己也不能太死板,于是便拿起灯笼点上,道: “也行,福小子一直惦记你许给他的小泥人,昨天八八的和了泥在家等你,你没去。你今日再不去捏,泥都干了——”
说着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了几声,想起了昨天孙福在家和泥巴,跟看金蛋似的守着那堆烂泥等吴小山的情景……
一边学给吴小山听,一边自己撑不住笑的在街上差点捂肚子,吴小山替她打着灯笼,拎着包袱。康三元抱着手炉,两人边走边说,高高兴兴的回了步云街。
景年坐在他新开的铺子里,从二楼的窗户内对着“康大家具铺”进行了遥遥的观望,将方才这一幕尽收眼底,虽然不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却看的分明,那就是——康三元心情很好——
景年目送二人远去,坐在太师椅里把玩着一只鹅卵石,心里将认识康三元以来的种种慢慢过了一遍,想,以前,似乎,从来没见她这么高兴过啊……不过,似乎卖画的那次是个例外……
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一笑。
又站起身,负手在室内踱了会儿步,心里琢磨着见了康三元该怎么说——说自己是景年?说自己以前迫不得已骗了她?现在,现在来告诉她事实?——好像太生硬太牵强了,这种说法不但康三元不会满意,自己也不会满意……他掂量了一会儿,不敢想象康三元对这个事实会是个什么态度;
那说自己是——是个姓景的…以前骗了她,如今自己回来——想,想娶她,景年摸了摸脑袋,她肯么?他心里很没底……
他在房子里烦躁的转了圈——该如何说才能让她欣然的接受自己呢?
要不,还是说自己是宋崖,先这么混着,等拆穿了再补救?
总而言之,不能把她吓跑了…那可就麻烦了……
景年在新铺子里构思了许久,依然没有定下见了康三元该如何叙旧说新——他可不敢无赖的直接跑到人家家里,装没事人一般,一屁股坐下说:“娘子,为夫回来了——”他隐隐觉得,如果那样,康三元可能会像对待钱家旺一样,坚决的将自己扫地出门,他不敢冒那个险……
于是,这夜,他在清寒的皓月下对月徘徊了半晌,也懒得回下处就寝,便命人在这店里随意布置个床榻,他便暂歇在这里。半夜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春雨。
第二天,是个暖洋洋的大晴天,银姐等早就到了铺子里,康三元因为昨夜攻读《贵妃传》睡的晚,今日起的就迟了些,待她洗漱完毕,已经接近吃中饭的点了,她发现今日天气晴和温暖,穿着厚重的棉衣打水洗脸,竟隐隐有些热。于是便回房换了一身厚夹衣出来,对着镜子一照,自觉这娇嫩的颜色衬得人也嫩了不少,她喜滋滋的整理好头发。神清气爽的出了门,街上已经人来人往了。
她打量街上的行人,发现昨夜一场小春雨,今日街上的行人便减了不少臃肿,尤其是姑娘媳妇们,大多像自己一样,换了修身的夹衣……又发现一夜不见,街旁的柳树枝上竟已经有点点春芽了,墙角砖缝里,也有星星的绿色冒头。不禁想起一句古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一时到了铺子里,刚过年,楼下的生意很清淡,楼上的生意,由于送礼的人多,依然很好。康三元一进铺子,便见孙大哥与吴小山正将四五套瓷器包扎好,准备出门送货。
康三元问了问,见数目样式都对,便让他们先吃了饭快去。
虽然今日天气暖和,但偶尔风过,还是有一点春寒,康三元与银姐坐在堂中一边整理账务,一边说些闲话。
银姐自过了年一直有些精神恍惚,康三元心思如此粗糙之人,这两日也感觉出了。今日聊天的功夫又见银姐要神游,便拍了她一下问:“你最近这是怎么了,走路都像怕踩着蚂蚁似地,莫不是病了?”
银姐见问,似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笑道:“我,我怕是有喜了——”
康三元闻言拍手一笑道:“啊,怪不得看你这几日神思恍惚的,真的?准了么,要不要叫王大夫给你断断?”
银姐犹豫着道:“应该准了,我这几日身上感觉跟怀福小子那会儿一样,你知道,自打生福小子差点丢了命,大夫就说我大约再也不能生了。谁承想如今又怀上了——”说着半忧半喜的一笑。
康三元仔细回忆,似乎银姐并没有同自己说过这一节,便知道是以前的事了,因此倒替她担忧起来,问:“还是请大夫看看的好,大夫当日是怎么说的?”
银姐刚要再说话,忽听门外有人喊三元,夹杂着一阵说笑声,康三元和银姐刚站起身来,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响,元春莲花四喜等一群年轻媳妇顶头走了进来,都穿的花枝招展的,挎着包袱,看来是要出行,康三元等连忙让座。
元春打头道:“不坐了,我们几个今日约好去西禅寺上香,正好路过你这里,顺道来问问你们两个去不去?”
银姐便看康三元,康三元便问:“今日是什么节,这上香是为哪般?”
元春闻言一扭脸望着身后众人笑道:“上香还管什么节啊,我们大家伙看今日天气好,出去散一散,许过愿的还个愿,有所求的上柱香,不过是去玩玩罢了——”说着又问:“去不去?不去我们可走了啊,日头都到天顶了——”其他几个媳妇也笑嘻嘻撺掇。
康三元纠结着盘子还没画完,银姐犹豫着自己的身子,两人正盘算,忽听门外一阵马蹄响,然后便听站在门口的青凤惊讶的道:“唉吆,这不是夏捕头么?!”
屋子里众人闻言,纷纷稀罕的转身向门外看。
门外便传来夏风那醇厚的声音:“青凤嫂子好,原来诸位嫂嫂都在,我不一一见礼了……”
康三元耳中听到他的声音,站在当地,却觉得两腿又一软……他,回来了……
银姐听到,心里却暗暗高兴,拍腿笑道:“走,看看去——”一边起身,拉着康三元就往外走。
一到门外,便见暖暖的春日下,夏风一身利落的青衫,牵着马,正笑微微的立在那里,康三元一见,禁不住也傻傻一笑,手指紧扣着袖口,她觉得自己又要不淡定了——
这里众人见他两个一见面,都不说话,只站在那里对看对笑,都起了好奇的心,也不急着去上香了,纷纷站在那里八八的看他两个的光景……
这时,不远的对面,忽然出来了一道明晃晃的身影,锦袍秀逸,玉面金冠,直冲着两个人,不徐不缓的踱了过来……
眼尖的元春先看见,也“唉吆”了一声,回头对屋里屋外的人说:“天呐,你们看看,那不是三元那个病官人么?”
正文 官人啊官人
元春一句话,周围顿时安静异常,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街道中央那个华丽丽的身影上。
因乍见夏风,而正在心旌摇荡的康三元也看到了,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想近前看仔细些。而那道身影看到她的举动,却似乎是受了鼓舞,脚步虽然依然从容,却快了许多,几步便到了康三元近前。
康三元惊讶的仰头先看了看天上的暖阳,又看眼前人——明晃晃的金冠、明晃晃的锦袍,明晃晃的一张金尊玉贵的脸,不是宋崖却是哪个?
康三元看着他的黑眼睛,早将对他不告而别的不满忘在了脑后,慢慢咧开嘴笑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啊,宋崖这是衣锦见我来报恩的吧,呵呵呵呵——
宋崖站在她面前,只是低头看她,似乎正在忖度如何开口,忽见她灿然的笑了,不禁释然,也勾起了唇角微微一笑——韶华胜极……刚要开口。
背后的几个媳妇们看他们两个这个光景,却早等不得了,元春先带头道:“唉吆吆,这不是三元的官人?回来了?”另一个大胆的便道:“三元这个年可没过好呢,今儿回来了可放了心了哈哈”还有人接着道:“小两口见面,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还怕羞不成?哈哈哈”又有不知哪个大嘴巴的在街上传了话。不一时康大家具店门前围了里外几层人,后来的问先来的:“哪个是康家大姑娘的官人?”便马上有几个人小声殷勤指点道:“那个,那个,带冠儿的那个——”“哦——”问的人闻言便不吱声了……
康三元觉得周围气氛诡异,听了众人的话,她才想起宋崖虽然走了,自己和他的关系还没给邻居众人一个合理的交代。这下有些尴尬——动动脚,她忽然想起夏风还在一边,脸立即急红了,她不安回头看夏风——夏风站在原地,并没有什么变化,见她望他,便报以安慰性的一笑。康三元见状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又觉得隐隐有愧意——愧对夏风……
她再回头,便发现刚刚还和颜悦色望着自己微笑的宋崖,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副冰寒凛冽的姿容。手也背了起来,眼也眯了起来,满面不悦——他背着手,在她面前走了两步,望了望“康大家具铺”的牌匾,忽然又转变了态度,面容和善,万分自然的道:“娘子,为夫不在的这些时日,难为你了——”说完以含情脉脉的双眼望着康三元。
康三元惊讶的望着他,道:“洪度,你忘了咱们的约定了么?”
宋崖又站到了她面前,镇定的道:“与娘子之约,为夫怎会忘记?不然为夫也不会快马加鞭千里迢迢的来望侯娘子——”说着,他牵起康三元的手,又道:“为夫日夜思念娘子,寝食难安,且尚有满腹心事欲与娘子商量,我们进里面谈——”说着看也不看众人,紧握着康三元便不徐不缓的径奔铺子内——
这里众人各自揣度两人的对话,都感觉其中必有深意,因此那看热闹的眼神更迫切了……
果然,康三元没有让众人失望,她一听宋崖满嘴“娘子”,旁边还站着夏风,立即急了——
她下死劲的抽出手,回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宋崖和众人,一本正经的大声道:“洪度,别闹!我们可是说好的,自从你上次走后,咱俩就啥关系也没有了!”——见周围一片寂静,她又补充道:“不过,你来看我的好意我领了,但,不许胡闹!”
说着,她狠狠的瞪了宋崖一眼,不由自主的双手叉腰,脸上浮现出气恼的神色,那神情,仿若当初听说那四只狼狗金贵的只吃鲜肉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