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只是,那只手抖了起来。
    一众朝臣眼睁睁的看着皇帝从那张至高无上的宝座上滑了下来,因为事出突然,一旁的内侍都没有赶得及相扶,皇帝的头重重的磕在雕着龙头的把手上,头上的冠冕都磕掉了,串珠一落地就散了开来,哗啦啦的滚了一地。
    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呆在那里,一殿里象戳了许多木头桩子。
    然后,就乱了。
    潮生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后半晌了。
    事前惴惴不安,不知另一只靴子几时落地。
    现在却坦然了。
    潮生吩咐下人紧守门户,禁喧哗嘻笑,更不许搬弄是非。即使她不说,也没有人敢冒大不韪在这时候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京城的人,尤其高官权贵府中的人,不管身份,都对政治有一种本能的敏感。这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动荡中,在一场又一场的变迁中被培养出来的,灵敏无比。
    这一天气温骤降,阶前落了一层霜。
    潮生搂着儿子,等着丈夫的消息。
    第三0八章 驾崩
    潮生很镇定,所以阿永也并不惊惶。虽然他能感觉到似乎出了什么事,今天李先生的课就只上了小半,芳园春光她们脸上虽然极力要做出平静的样子来,可还是有点沉重和惶惶不安。宁儿口水滴答的玩着他的玩具,丝毫不知道一场大的变故即将到来。
    现在宫里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若是皇帝病情不重,已经醒转,那是一定会有消息的。
    四皇子这会儿一定在宫里,也许正守在皇帝的病床前。
    如果皇帝这次真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顷刻间就要改朝换代,天就要变了。
    到时候,他们一家会怎么样?
    谁都说不好。
    潮生莫名的想起她听大公主说过的从前的事情。现在的皇帝登基时,京城一片腥风血雨,不知多少人卷进了那一场夺嫡之争,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绝对不夸张。那时候被杀的,被牵连的,万余人只怕还说少。
    现在的情形呢?似乎和那时很相象。皇帝骤然倒下,并没立下储君人选。陆家有昌王,朱家有七皇子,都是实力派兼实权派,两方都不可能退后,一退就是粉身碎骨,灭族之祸。
    潮生这会儿真心的替皇帝祈祷,但愿他熬得过,但愿他能醒来。
    这一夜能睡实的人很少,潮生把两个儿子都搂在身边,睡一会儿,就要醒一次。屋里烛火未熄,外面风声愈紧了,窗纸窗棂一直被风吹得发响,屋里灯影幢幢,帐帘微微垂荡,就象现在她的心事一样飘摇不定。
    四皇子不知怎么样了,如果人需留守在宫中回不来,起码应该递个口信儿回来。潮生派去的人,也没见着四皇子,只在银汉门就被挡了回来。
    芳园和春光在外间床上值夜,两人也都没有睡实。半夜里宁儿撒尿,喝水,两人起身伺候。
    从来没觉得夜有这么长。
    芳园的目光转到窗子上,既盼天亮,又怕天亮。
    春光侧身卧着,芳园轻声问她:“睡着了吗?”
    春光低声说:“没有。”
    芳园嗯了一声,又过了半晌才说:“什么时辰?”
    “快四更了吧?”
    芳园想说什么,可是胸口乱糟糟的,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再过一会儿,下房的粗使奴仆已经该起身了。天,也快亮了。
    芳园睡不着,躺的身上反而酸疼。她穿衣起来,先将窗子开了一条缝,一股凉风顿时从窗缝里直钻进来,芳园忙掩上窗:“这风真凉。”
    “你是刚起来,脸上热,所以凉风一吹就难受。”春光也坐起身来,拥着被子:“再穿件夹衣的好,这会儿可不能病。”
    说到这个病字,正触到敏感处。
    这个病,会怎么样呢?
    入了秋之后白日一日比一日短,空气也越来越干燥,在京城生活,要是脸上手上不涂些油脂,那很快就会变得象枯树皮一样粗糙。芳园和春光说了两句话,就见她的手已经有些苗头了。
    春光不是京城本地人,一到冬天就有些不适应京城干冷的气候,不烧炕的时候别人不觉得,她先冻得受不了。等烧了炕,又开始一天连一天的上火,最夸张时鼻子上整日塞两团棉花不敢取下。
    她那副鼻塞棉团的尊容还让四皇子见过几回,一向冷静自持的王爷都忍不住莞尔。芳园想到这个,心情稍稍轻松了些。
    她打开匣子,取了一盒油递给春光:“别不上心,时时记得擦。”
    春光伸手刚要接,忽然转头朝外看。
    “怎么了?”
    “有人来了。”
    芳园却没听到,她将信将疑走到门边,果然在风声中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接着院门响了。
    芳园忙披上衣裳,脚步声到门前停住,是齐管事的声音,喊的正是她的名字:“芳园姑娘?可起身了吗?”
    芳园忙应了一声:“起了,齐管事有事?”
    “有事要禀报王妃。”
    必是要事。
    芳园不敢怠慢,忙掀帘子进里屋去禀报,春光一骨碌爬起来,利落地套上衣裳。
    潮生也没睡实,已经醒来了。她也匆忙披上衣裳就出来——反正齐管事是宦官,和他没什么可避讳的。
    “出了什么事?”
    齐管事连行礼都顾不上——对这个从来规矩刻板一丝不苟来说还是头一次。
    “娘娘,刚才有人报信,皇上已经……龙驭宾天。”
    潮生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王爷呢?”
    “王爷还在宫中……”齐管事声音更低:“听说,来公公失踪了。”
    “来公公?”潮生问:“是谁说的?什么时候的事?”
    “从皇上病倒,场面一乱,就没人留意了。等想起来要找他的时候已经找不着人了。”齐管事说:“来报信儿的就是来公公身边的小徒弟,应该不会有错。”
    “白荣来了?”
    “对。”
    “他人呢?”
    “在前头,李先生在问他话。”
    潮生站起身来,又缓缓坐下:“等李先生问完,叫他来我这儿。”
    “是。”齐管事又说:“宫中还没传出消息来,咱们……也不好先预备。”
    “嗯,这不忙,看看库里,先预备着。”
    既然宫里没敲丧钟,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先举丧挂白。
    春光她们也都听到了。等齐管事一出去,就沉默的过来服侍潮生梳洗,衣裳也是一件素色的。
    等了不多时,白荣就过来了。不知是谁给他换了一身府里的衣裳,天还没有全亮,看起来和府里寻常的小厮没什么不一样。
    潮生有无数疑问。
    “你师傅……怎么样了?”
    白荣低声说:“师傅……肯定不是自己躲起来或是逃了的。昨儿师傅伺候皇上起身,皇上精神不济,所多服了一丸丸药才去上朝,可是在朝上就出了事。师傅那会儿还在皇上身旁。当时场面大乱,等把皇上抬回寝宫宣太医来的时候,我就见师傅被人叫去到门外面去说话,然后就再没回来。”
    “是什么人,你可认得?”
    “认得。”白荣说:“是内侍监副掌司赵公公。”
    潮生顿了一下。
    这位赵公公,在宫里也是有名的,有个绰号叫笑面虎……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后的人。
    “你和别人说过吗?”
    白荣摇摇头:“我觉得不对,后来找师傅找不着,我就先悄悄躲起来了。刚躲起来,就有人进来找我,搜了一圈没找到才出去。”
    幸好白荣机灵。
    “诚王爷怎么样?皇上……几时去的?”
    “奴婢不知道王爷现在的情形,最后一回见着他还是后半晌,王爷和其他几位王爷、皇子在一处,都在皇上寝宫外。皇上应该是夜间去的,具体时辰奴婢确实不知道。”
    从后半晌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这中间会出什么事,谁也说不清。
    “你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说到这个,白荣声音稍微大了一些:“王妃也知道我,以前没跟师傅的时候,什么活儿都干过,还时常出宫的,出宫的路子比别人都清楚。宫里虽然查得严,可那几个小门处的人还没得消息,我乔装了一下,趁着采买、夜车进出的时候就出来了。”
    潮生点了下头。这倒是的,白荣的确路子熟,人又机灵。
    “你用过饭没有?快去歇着吧。”
    芳园轻声禀告:“王妃,李先生求见。”
    潮生没有犹豫:“请李先生进来。”
    白荣站起身来,退到门边的时候,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潮生没有留意到他的神情。
    李先生大步进来。
    他还是头一次进东院的正屋,这时候却也顾不上看屋子了,直截了当的说:“外头的事情,王妃也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一些,不知道王爷的情形怎么样……也没有捎信儿回来。”
    李先生向前了一步,离潮生不过三步远了,轻声说:“王爷曾经吩咐过,有一方印在王妃这里,若是有什么他来不及做的事,要在下就从王妃这里取了印去吩咐交办。”
    潮生抬起头来,李先生迎着她的目光,不避不让。
    潮生点了下头:“是有的。”
    既然四皇子能这样托付他,潮生也不会信不过。
    只是,要做的是什么事呢?
    潮生从内室取出一个木匣来。
    这章在宜秋宫的时候潮生就见过,四皇子从不离身。后来成亲之后,也见他带在身边。宁儿出生之后不久,四皇子把这章交给了潮生保管。
    她打开匣子:“先生说的是这枚吗?”
    李先生看了一眼:“正是。”
    潮生连匣子一起递了过去:“那就一切拜托先生了。”
    李先生伸手将匣子接了过去,点了一下头:“王妃请放心,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李先生带走了印章,潮生只觉得身上的力气被抽走了大半。
    她不懂得外头那些事情,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只希望家人能够平安和乐的在一起。
    希望他平安,希望他早点回来。
    希望这场变故,能快些过去。
    天已经亮起,太阳升了起来。可是风依旧冷,阳光也显得苍白无力。
    远远的,丧钟响了起来。
    潮生蓦然回头,向皇宫的方向望去。
    钟声沉重,一下下的象敲在人的胸口。被钟声惊起飞鸟扑棱棱飞起,仓惶的掠过了天空。
    第三0九章 争夺
    按说,皇帝已经驾崩,不需要儿子们衣不解带伺候汤药,四皇子理应能回来,哪怕只是回来换身孝衣,梳洗一番。可是四皇子依旧没回来,潮生却得预备进宫。
    明知道这一去凶险,可是不能不去。
    李姑姑替她更衣,说了半句:“不然报个病……”
    这当然是不行的。这个节骨眼上,平白递个把柄。皇后肯定会派人给看病,一把脉不就露馅儿了?到时候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诚王府可就翻不了身了。
    这年头做人,首讲孝悌。要这个黑锅背上,一辈子就完了。
    “姑姑替我看紧门户,照顾好宁儿。铺子这些日子先停了别做生意了。”
    宁儿还小,可以不用去。但是阿永却已经是将至学龄的大孩子了,祖父去世,他得去。
    潮生自己是不怕的,她心中的担忧都是为了丈夫和儿子。
    从前潮生没想过自己会看重旁人多过自己——可是看着阿永稚气的脸庞,潮生还是那句话,她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