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打开一只木箱,箱子共分三层,第一层向两侧推开,第二层象抽屉般拉开,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梳子——足有上百把。
和那些妆盒一样,潮生也不知道这些梳子都是做什么用的。她就长了一个头,要这么梳子干嘛?干嘛?难道她能梳一百条辫子,每条辫子用一把梳子来梳吗?
这真是已经精减再精减的过的仪式程序吗?好吧,精简册封仪式不代表同时精简了女人的化妆过程。
等潮生终于梳妆完毕,天已经亮了。
最后几样首饰,女官们退下了,由宗亲命妇替潮生最后戴上。每个人拿起一样,替潮生戴上之后,还要祝祷一句,最后一枚钗子由淳郡王的王妃替潮生戴上。她是现在宗亲女眷中辈份身份最高的一个人了。
这枚钗子的凤口中衔了一枚珠子,桂圆般大小,宝气氤氲,光华四射,仿佛是用金线拴着一个小小的月亮。
梳妆之后是更衣,一重重,一件件——潮生站在那里,铜镜中映出来她的身影。
宫人跪地替她整理裙裾,潮生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手指按在镜子上。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容,精致,美丽……纵然这张脸已经看了十几年,这一刻潮生仍然从心底涌出一点疑惑,这镜中的人,真是自己吗?
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娘娘,时辰到了。”
“知道了。”
即使经过简约,册封仪式可以折腾去人的半条命。
授受皇后册印之后,潮生端坐于四皇子身侧接受朝拜。
原来册立与接受朝拜分成两天——也就是说要折腾两天,现在合并成一天,已经大大减少了劳动量与繁复程序。
皇后的椅子……坐起来也没有多舒服,硬梆梆的,潮生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四皇子,他腰挺得直直的,一点也看不出疲倦。
有人说权利是最好的*药……咳,潮生觉得,虽然这个说法未必准确,但是肯定能令人亢奋,连带着连身体上的疲劳酸痛都能抵消。
她身边这一位就是很好的证明。
潮生觉得自己大概不是这块材料,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腰背颈肩都已经僵硬了,虽然是寒冬腊月,却已经折腾出一身汗来,屁股下面这把椅子设计的也不太合理,有些偏高,坐下之后潮生的脚不能平放,实在太不舒服了。
她安慰自己,好在这册封和成亲一样,一辈子也就折腾这么一天,这份儿荣耀别人求也求不到,不可能再来第二次了。
典礼的精简,其他人倒是没觉得怎么样,王公与百官还上表称赞皇帝崇孝崇简,清明仁和之类的,潮生自己也觉得简朴一些的好。把钱财人力花在这些上头并没多大益处。不过倒是有旁人替她抱不平,比如七公主。
“当初那一位册封的时候,据说光是贴壁糊顶的的金箔、织金锦缎还有红绸,足足花了这个数,”七公主伸出手来比了一比:“还不算百官进献恭贺的礼物呢。那些礼物里有一樽和真人等高的玉像,价值连城……”
潮生一笑。
她不能见过那樽玉像了,陆氏显然也极其钟爱那件礼物,将其安置在库中最显眼的地方。但是这东西有什么用呢?不顶吃不顶穿,生不能带来,走也不能带去,不能在她危急之时给予她任何帮助。
陆氏和当初大公主的母亲蔡皇后不一样。
蔡皇后入门时有丰厚的陪嫁,这些财产现在都归属大公主所有。陆氏出身寒微,这库中的东西,不属于陆家,都是陆氏成为中宫皇后的这些年里积攒的,有接受的进献,也有些说不清来路。光是清单册子就装了沉沉的一大箱——可见陆氏很会敛财。
先帝政务上头精明,但对女色上头显得有点……咳,这话做晚辈的实在不便说出口,只看后宫现在需要迁移安置的女人的数目就知道了。有许多女人都是只被召幸过一晚,过后就被抛诸脑后了,连一个正式的封号也没有,也没有自己的居所,还和其他人一起挤住在一个宫院里。就拿潮生那天看过的一份名单来说,掖庭宫里小小的一个凝露轩,不过五间房舍,却住了十几位曾被宠幸过的宫人。不少人都是两个,三个人住在一间屋里,一个院子只有两个宫人一个宦官伺候——可见这些人过得是什么日子。而先帝记得这些曾经被送到龙床上的女子吗?连那些有封号的女人尚且成年累月见不上皇帝一面,更不要说这些人了。
何云起正式露面了,大公主也回了京城。虽然之前京城变乱的那一晚上不少人见过他,但是所有人心有灵犀一般对此事闭口不提,仿佛做了集体瞎子和哑巴。
何云起奉命镇守昆州,无诏而擅自回京,还在那么个时候“恰好”赶到,谁都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胜者为王,何云起可是新帝的大功臣。要是没有他恰好带兵入京,现在皇位是谁坐那还不一定呢。何云起肯定是刚刚偕大公主一起返回的京城,没错儿。
“臣参见皇后娘娘。”
“哥哥和嫂子快起来吧。”
四皇子穿了一身常服坐在一旁,潮生拉着大公主的手,但是目光却落在虎哥身上。
“虎哥,还记得姑姑吗?”
换做别人家的孩子被皇后垂询,肯定会讨好的答记得,虎哥揉揉鼻子,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不记得是正常的,毕竟他们离开京城时这孩子还小,这些年又没见过。
潮生笑了:“小没良心的,亏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做过衣裳呢。”
阿永好奇的打量这位表兄——虎哥个子高高的,简直不象个孩子,而已经象个少年了。他皮肤也象阿罗一样,黎黑的,有亮光,象搽了油一样,看人的样子也和京城的这些人不一样。京城里长大的孩子,目光都显得很温和,象被什么东西框住了一样。而这位表兄的目光却有着灼灼的光亮,透着无拘无束的野性。
“你带虎哥一起去玩吧,可不要淘气。”
孩子之间的友谊很容易建立,阿永大大的笑开了,拉着虎哥的手就跑。没跑几步虎哥就反客为主了,他步子大,比阿永跑得可要快多了。*光和其他宫女匆匆跟了上去。
潮生拉着大公主的手坐下来:“嫂子这次回来,还走吗?”
大公主笑着打量她。潮生气色还好,衣饰相对于她的身份来说,十分简素。先帝在时,后宫女子多是华服浓妆,赘饰繁复。这股风气已经悄然被取代了,新帝与皇后都是务实的人,一时间连宫女的发式都改了最普通的安份的样式。宫中的作风很快会传遍京城,然后再向外蔓延。
这总是件好事。
“还要回去的。”大公主说,不等潮生露出失望的神情,大公主接着说:“不过这一回会待得久一些。还有,虎哥我想让他留在京城。总在昆州,性子野,心也野,他也该认真读一读书收收心了。”
“嫂子想让他在崇文馆读书吗?”
“嗯。”
潮生点头说:“阿永眼看也该进学了。”
宫中的惯例,皇子要进学,就要迁到东宫居住。潮生当然不舍得,也不放心儿子这么快就迁出去,所以这事儿一时间就耽搁了下来。
和大公主相比,潮生觉得自己差得太远了,大公主都能放心把儿子独自留在京城,自己却不舍得让阿永迁到东宫去。
慈母多败儿,孩子总护在手臂下头是不会有出息的。喏,明摆着的一个例子就是陆皇后,两个儿子没一个有出息。
道理谁都明白,可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第三二0章 心上人
何云起在椒房殿里是满身不自在——这偌大一片地方,连一个男人都没有。等未出阁的公主们一过来,花枝招展,香风满室,一双双秀目明眸对着何云起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他就更不自在了,忙托辞退了出去。
也不能怪公主们,她们见过的男人实在很少。
潮生直想笑,可是又觉得有点荒唐。这后宫真是个阴盛阳衰的地方,除了皇帝……唉,不说了。
几位公主是听说大公主过来了,特意来见这位大姐姐的。宫中沉闷了多日,难得来了一位远客,既带来了西域的新鲜玩意儿,还有许多新鲜的见闻,难怪她们如此热衷。殿内就听见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不热闹。
尤其是十七公主十九公主两个,跟两只小黄鹂儿似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犹如连珠炮。
“昆州的甜瓜特别好吃……”
“听说昆州那里的人都不种地而是牧马放羊,是真的吗大姐姐?”
“昆州好玩吗?比京城呢?”
“要是能去昆州看看就好了……”
一片嘈杂中中潮生忽然听见十公主问了一句:“大姐姐这次回来还走么?对了,阿罗这回也来了么?”
这话听起来本来没什么,十公主见过阿罗,知道阿罗,阿罗可以算是十公主的弟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比这些亲弟弟倒是要亲近多了。
可是,潮生心里突的一跳。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十公主心里到底装了个什么样的人呢?刨除宗亲子弟还见过一两回,勋贵子弟她见过的并不多,似乎哪一个都不可能,此路不通。会不会是侍卫、禁卫?也不大可能。当初陆氏管束这些公主们不比囚犯松快多少,她哪有那个机会。
那她若有一个心上人,究竟会是谁呢?
这会儿突然听到阿罗的名字从十公主嘴里说出来,潮生觉得好象漆黑的夜间突然闪过一道雪亮的电光一样。
十公主她……难道说……
大公主笑着说:“他也一同来了,不过今天进宫他不便进来。”
那是当然,阿罗就进过一次宫,那是年宴上,还是先帝发话让大公主带着他同来的,自然不同。这回大公主进的是后宫,连何云起都避出去了,阿罗当然更不可能跟来。
大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十公主一眼,接着说:“好久没回来住,这几天正整修屋子,等都收拾妥当了,梅花也该开了,到时候请你们几个都去赏梅花。”
几位公主都喜形于色——能出门放次风多不容易啊。
不过她们也没光顾着高兴,目光先朝潮生这里投过来。
潮生对公主们的起居有着绝对的权力,她不点头,公主们哪儿不能去。
不过潮生当然不会反对。大公主和她是什么关系啊,去何家玩一天也没什么不妥。
潮生和大公主交换了一个目光,潮生是知道一半内情的,所以能猜得出另一半。大公主并不知道十公主要悔婚的事,但是大公主的人生阅历如此丰富,十公主问话时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可是目光中闪烁的光亮,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都让大公主看出了端倪。
几位公主也知道潮生与大公主肯定还有许多话要说,识相的都告退了,不过午膳时肯定是要过来的。
等她们一走,大公主便问:“老十搞什么鬼呢?”
潮生说起这个来不知怎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仿佛暗藏春心的人是自己一样。咳,主要是大公主和潮生年龄差着十几岁,虽然说是姑嫂,但是潮生对大公主的感情也偏于“长嫂如母”一类。
“嗯,十妹妹前些日子跟我说,不想嫁入霍家,我问她是不是另有心上人了,她默认下来,可是没告诉我,她心上人究竟是哪一个。”
在今天之前,潮生一点儿都没往阿罗身上去联想过。
实在离得太远了,简直风马牛不相及,再说阿罗远在昆州,潮生怎么能想得到他身上呢?
“这丫头……”十公主倒是露出有些得意的神情:“倒是有眼光。”
潮生怎么也想不到大公主会说出这么句话来,不但没有因为不合什么礼教规矩而发怒,反而有些引以为豪的感觉。
这当然了,孩子都是自家的好。阿罗就等于大公主带大的,有人看上自家孩子,大公主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别老坐屋里,今天太阳还好,也没风,出去逛逛吧。”
“也好。”
皇后要出门,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串人,跟一条长尾巴似的。这个潮生正在努力适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