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满意了吧?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
    话未说完,已经被伶舟无离打断了:“不要算了!墨央,我……”
    “够了!”赢墨央低吼了一声,没有抬头看他。挣扎著站起来,“今天的事,
    我会,全部忘记。你好好准备……两个月後娶吟儿过门。”说著,头也不回地往
    门外走去。
    只有在关上门的瞬间,听到屋里一声轻得近乎绝望的低唤:“央哥哥……”
    央哥哥……
    赢墨央猛地坐起,双眼茫然地瞪著,拼命地喘著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
    下心中的疼痛。
    半晌,才渐渐平复下来。
    竟然梦到了那个时候……还以为早已忘记了,原来,还是刻骨的梦魇。
    “墨央,醒了?感觉怎麽样?”
    抬头看去,便看到凤臻端著药走了进来。
    “我怎麽了?”赢墨央试探著问,因为凤臻的脸色低沈而显得小心翼翼。
    凤臻皱著眉,好一会,才把手上的药递给他:“我回来时看到你趴在桌子上,
    还以为你睡了,走近一看,连桌子上都有抓痕,就知道你是痛晕过去了。”
    “是吗。”赢墨央淡淡应了一声,将药一饮而尽,碗递回去。
    “什麽是吗?师父让你练的心法,你又偷懒了是不是?我让你吃的药,你说,
    你有吃吗?”凤臻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瞪著他。
    赢墨央笑了笑:“有,当然有。”
    凤臻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那这是什麽?”
    赢墨央一抬眼,微微一怔,尴尬一笑,没说话。
    “墨央……”
    “行了行了,我吃就是了。来,笑一个!”赢墨央硬从他手上那过瓷瓶,笑
    著道。
    凤臻的脸色微微一软,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道:“墨央,这几天,要不
    要跟我到归彩国走走?”
    赢墨央愣了愣,抬头望著他,笑著说:“你跟师父不是都不让我下山吗?”
    凤臻躲过他的目光:“我只是想,你也快两年没出去了,不如跟我走走吧。”
    “好。”赢墨央没再多问,轻轻巧巧地应了。
    已经,两年了。
    两年前,原为那一战便可死得干净,却偏偏被师兄救了回来。
    回到花静山,就像从前学艺时一般,也没什麽不好。
    只除了一样。
    当初被那个人灌下的毒酒,不是解了,只是被他强行用其他的毒药压了下去,
    毒都积在体来,聚在脚上,发作起来,让人痛不欲生。
    师父教他心法慢慢将逼出,凤臻费尽心思调的药可以控制毒性扩散,只是,
    两年过去,毒发作起来却一次比一次厉害。
    苟延这两年,为的是什麽呢?离,我应该在两年前就死去,在你灌下毒酒的
    时候就死去,才能安你的江山吧?
    现在,只能让你以为我死了,一生不再见你。
    忘记了,便是最好。
    “累了?”凤臻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温柔中带著一丝担忧。“再睡一会吧?
    饭做好了再叫你。”
    依言睡下去,看著凤臻端起空药碗走出去,突然忍不住了。
    “师兄,是因为他吗?”
    本不该问,说好了就此放弃,却终是问了出来。
    “什麽?”凤臻的声音微微一颤,没回头。
    “离。”
    凤臻站在那儿,许久,才轻叹一声。
    “皇上南下,说是要看一下故人从前的居处。”
    静默。
    “我们……什麽时候走?”
    看著凤臻一直在叹气,赢墨央终於还是忍不住了:“都说了没关系了,你还
    叹什麽气?”
    凤臻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是叹你的气,你不知道,我给人家放了消息说我
    会过去的,哪知道竟然封城!现在去不了了,怎麽交代?”
    赢墨央懒懒地道:“是啊,原来是我高估自己了。还是为了归彩国那位皇後
    娘娘啊,行,这酒,你让她请你喝就好了,听说归彩国的酿酒技术很高,对吧?”
    凤臻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顿时赔笑:“没有没有,难得墨央你请我喝
    酒,这酒绝对比他们的珍贵得多!”端起杯子就想喝,却在快要碰唇的时候迟疑
    了。
    “你的意思是我一向待你不好了?”赢墨央半眯著眼看他,“怎麽,不敢喝?
    我可是‘什麽’都没放进去,你不喝便罢。”伸手像是要夺。
    凤臻连忙一侧身护著酒:“哪里哪里,是太珍贵我不舍得喝。”这酒若是给
    他夺去了,那就真是有什麽都不知道了。可是,要他喝下去,他却又心有余悸,
    记得以前在山上的时候……
    “那你喝不喝?”赢墨央笑吟吟地看著他。
    “喝,当然喝!对了墨央,试一下这个糕点……”凤臻像是突然想到似的,
    放下酒,夹起一块糕点放到赢墨央碗里。
    赢墨央笑著叹口气:“师兄,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小了啊,我是真的什麽都没
    放进去啊。”
    “是,是吗?”凤臻笑著,摇了摇手中的杯子,终於仰头喝了下去。
    师父啊师父,墨央的毒术够高的了,您真的没必要把祖师爷的秘籍都挖出来
    给他。再给我找几本古老的医书可能还比较好。
    凤臻心里哀叹著,一面向低头摆弄著糕点的赢墨央看去。
    眼里专注得不容一物,好象这麽看几眼便能看清楚糕点是用什麽做的一般,
    凤臻唇边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容。墨央十岁时上山,第一顿饭是他做的,小小的
    墨央坐在桌子边,像是看什麽宝物似的看著那一桌子的饭菜,眼中闪闪发亮,这
    是他在往後很多年很多年都记得清晰的一幕。
    “笑什麽笑得这麽诡秘?”赢墨央见他笑得失神,忍不住反手拿筷子敲了他
    一下。
    凤臻摸摸被敲痛的地方:“笑你,长这麽大了还拿块小糕点在那玩,不羞啊?”
    赢墨央脸上淡淡一热:“找死直说。”
    凤臻吞了吞口水:“没这回事,吃东西吧!”说著,又猛往他碗里夹东西。
    “师兄,干脆我们在这边留几天再说吧?”
    听他这样一说,凤臻筷子顿了顿:“你有想去的地方?”
    赢墨央摇摇头,下意识一抿唇:“他要缅怀,大概就是上花静山,我们现在
    回去,说不定便要撞上了。”
    凤臻看他那样子,暗叹一口气,放下了筷子:“也好,只是这里离凤明镇很
    近。不怕吗?”
    赢墨央先是一怔,随即掩饰般地一笑:“没关系,反正他也忘了。只有花静
    山,宫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在那学艺。行了,我跟掌柜要两个房间。”说著,便站
    了起来要向掌柜走去。
    才走出两步,一阵剧痛从脚上迅速地蔓延到头上,他一个踉跄,下意识便伸
    手撑著一旁的桌子。哪知不晓得是他这一撑力量太大,还是桌子做工不够稳固,
    竟!啷连响,桌子的一脚断了,桌上的东西全摔在地上,人也向前倒了下去。
    “墨央!”凤臻一声惊叫,冲了上去扶起他,便看到他脸色早已苍白如纸,
    额上尽是细密的冷汗,咬著的唇是分明的苍白与血红,就在凤臻抱起他的刹那,
    手无意识地捉上了凤臻的手臂,那力度,让凤臻差点叫了出来。
    店里其他人见到这一幕,有胆小的已经尖叫了出来。
    一个小二战战兢兢地走过来:“这,这位客官,他,他……”
    “只是旧病,不会出事的,给我间房间!快!”
    捉著手臂的力度更大了,凤臻也痛得冒出了汗,却只能低声安慰著怀里的人
    :“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墨央,没事的,张嘴,乖……”看著怀中人只是无
    意识地咬著唇,那早被咬破的地方沁出血来,沿著嘴角滑落,触目惊心,凤臻心
    里一痛,只把他抱紧一点,目光凌厉,催促小二带路。
    小二被他吓住了,回头去看掌柜,见掌柜点了点头,便获救似的飞快跑上楼
    :“客官,这边!”
    小心翼翼地将赢墨央放在床上,一边小心地将他捉住自己的指头慢慢扳开,
    一边匆匆吩咐小二:“打盆热水进来,还有,我要干净的布。”说著,随手抛去
    一串钱。
    “是!”小二爽快地应了出去。
    凤臻弯下腰抬起赢墨央的下巴:“墨央,张嘴,来,药……”
    赢墨央似乎听不到了,只是死咬著唇,眉头锁得很紧,喉咙中挤出一阵阵低
    低的呻吟,让人听得心中一颤。
    凤臻从怀里拿出一卷布袋,取出银针,飞快地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将银针
    放在上面来回了几次,转过身对著赢墨央的脖子边便插了下去。
    脖子似乎一麻,脚上的疼痛更是锥心,赢墨央忍不住惨叫了一声,便感觉到
    有人将什麽放进了嘴里。
    很凉很凉,一股熟悉的香味迅速扩散……是师兄的药。
    然後是水,连著药一起灌进来。
    “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睡吧。”
    很想就这样昏过去,却无能为力,疼痛一直缠绕在同一个地方,渐渐麻木,
    等以为感觉不到时,却又猛地痛起来。
    “痛……”
    声音很细很细,像是压抑不住泄露出来的一般,凤臻看著他,眼中的心痛便
    分外明显了。
    伶舟无离……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然後有人推门而入,小二放下水和布,便又走了出去。
    赢墨央已经渐渐安稳了下来,似乎睡著了。
    凤臻走过去,将布撕开,沾湿了一块,走回床边,细细地拭去他唇上的血迹,
    又从怀里拿出一盒小小的药膏,仔细涂上。
    他的唇,有一丝冰凉,指尖游走在上面时,会有一点点的嫣红。凤臻的手僵
    在空中,好半晌,才收了回来,轻轻地,点在自己的唇上。
    随即便是一怔,自嘲地一笑,站了起来,换过一条干净的布,坐在床边,轻
    柔地替赢墨央擦拭额上的汗。
    眼中深邃,不知在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