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他说他到的时候淳的母亲已经开始哭了,也不知淳之前说了些什么。然后便看到淳把手里的包袱塞给母亲。说里面装的是儿子这次秋猎猎到的紫貂皮毛,大寒将至,万望母亲保重身体。儿子平日不能尽足孝道,只望这皮毛能代替儿子为母亲挡风驱寒。
    淳的母亲边哭边道,我的儿,其实又何必拘泥,为娘早已习惯了,不值得你铤而走险啊。
    淳却只是安抚母亲,说自己没有问题,叫她切勿担心。
    两个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会儿便离开了。
    淳自小跟在隆的身边,平日由皇后照看,宫中人都说他对皇后亲热有加,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反而疏远,平日里总是不咸不淡、点到为止。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从两人怪异的举止看来,淳一定还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
    刚过三更,正是万籁俱静之时,我起身去换班,路过偏殿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感到一种诡异的气氛。
    我本应置之不理,却还是鬼使神差的推开门,悄悄踏了进去。
    仔细环顾一圈后发现偏殿里一切如常,我正在笑自己多此一举,突然听见背后有响动。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身披长袍,散着发髻,竟是我的父王。
    父王看见我擅闯偏殿,并不出声训斥,只是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像在打量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我早就习惯了父王冰冷的眼神,所以,第一次碰到他用这样怪异的眼神看我,不禁愣了一会儿。幸好很快反应过来,跪下行礼。
    小喜参见陛下。
    ……原来是你。
    他这才如梦初醒,怪异的眼神也随之黯淡。
    你怎么在这儿?
    小喜该死,方才前去值夜路上突然觉得偏殿气氛异常,实在是怕有个万一……惊扰陛下休息,实在罪该万死。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起来吧。
    我起身就要告退,父王却叫住了我。
    他说,别去了,我正好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
    我应了一声,恭敬的站到一旁。
    父王道,他们都说你会讲笑话,不知你是不是真的能把所有人都逗乐?
    我心领神会,想了想,张口便来。
    讲完第一个,父王只牵了牵嘴角。
    我再接再厉,又说几个,父王居然笑出了声,虽然笑声如纱,轻且薄,转瞬即逝。
    我渐渐放开胆子,越发绘声绘色,父王的脸色也越来越好,笑声渐渐多起来。
    不知讲到第几个,我瞅准时机,挑了个最有意思的来讲。本以为父王听了一定会摇着头乐得合不拢嘴,没想到他听完,却突然沉默了。
    笑容从他的脸上隐去,空气也跟着沉重起来。
    我心中不免忐忑,却还是挤出笑脸问,陛下怎么啦?
    他说,这笑话我小时候听过,那时候笑得简直喘不过气来,好容易克制住了,一想起来又忍不住要笑。最要命的是,就算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了,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来,接着又忍不住笑起来,而且越笑越厉害,怎么都停不下来。结果那天晚上足足笑了一个时辰,第二天肚子酸痛得爬不起来。打这以后曦就不再给我讲笑话,生怕我哪天真的会笑死。
    我听见“曦”这名字,一时反应不及,竟僵硬了片刻。
    曦,我的生父,一切悲剧的缔造者。
    我只从隆的闲谈中听到过他的事情,而现在,父王竟然也出人意料的提起了他。
    父王道,当年我明明笑得那么厉害,可刚才听到你说时,竟然再也笑不出来。笑话还是那个笑话,我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少年。可见有些感觉真的只能存在于一时,失掉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在天快亮时回到侍卫房,倒头睡下,醒来时只觉得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离奇的梦魇,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切。
    因为在这个诡异的夜晚,我那高高在上的父王竟然会用这种语气提到过去的事,这是我过去不可想象的。他的声音低沉,与其说他是要对我说些什么,不如说这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或许,他也把这当作某个梦境的延续,把那些话当作了自己浑浊的呓语。
    等梦醒了,他还是高高在上的陛下,我依然是无足轻重的小喜,一切都不曾变化。
    至少看上去,一切都不曾变化。
    父王的心情在中秋之前终于转好,我也终于回到了内殿。
    紧接着到来的,便是一年一度的游园赏月了。
    皇子嫔妃按照惯例汇聚一堂,隆自然也来了,我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朝中艰辛可想而知。
    众人起身游园时,他来到我身旁。
    我本应朝他笑,问他近况,然而不知为何脸上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呆呆的望着他,而他也一样,两个人相顾无言。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我一切可好。
    我点点头,我一切都好。……你却又瘦了。
    他说现在正是农忙之时,政事自然增加,按照父王的意思,怕是又要派他去各地巡查。一旦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更不知道回来时太子党的大臣还剩几个。与父王相斗便是要随时随刻准备着面临这样的局面,父王的权威虽然绝对,但若朝臣一致反对,还是有让他撤回旨意的可能。所以隆这些日子正在四处奔波,试图联合几位大臣上书,在父王下旨前改换人选。
    他说,你不必担心我的事,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就好,千万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我应了一声,他便牵住了我的手。
    夜风忽起,透着秋寒。
    跟在后头的太监宫女们纷纷送上外衣披风御寒,隆拿过来,却递给我。
    我笑着推辞,现在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若连这点风都不能忍受,去年冬天在东宫值夜时我早就冻僵十回了。再说,我一介侍卫,若披上这么名贵的东西,叫陛下看见了反而不好。
    他想了想,不再硬要我披上,却也不曾自己披上。
    我见状,道,既然我们俩都用不着,何不给太子妃御寒?她以前对我照顾颇多,即便是知道了你我的关系也未曾刁难过我,上次你那样伤她,事后可曾道过歉?
    他不作声,召来身后的太监,叫他把披风送去太子妃那里。
    我却叫住了那太监,取回披风,放在隆手中。
    你亲自去。
    他不解。
    若是你亲自去,意义便不同了。所有人很快会知道这消息,知道你对太子妃依然另眼相看,这样一来,便会少许多暗地里讥笑她的人。
    他想了想,点点头,由太监带路,捧着披风去寻太子妃了。
    太子妃是个好女子,她的悲剧源于嫁入宫中的错误,以及,爱上隆这个更大的错误。
    眼看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便在园中闲逛,忽然看见了皇后的身影。眉头一皱,赶忙躲到一旁。
    除了皇后,同在的还有淳和他的母亲。
    淳笑得灿烂,他的母亲站在一旁,一贯朴素淡雅的衣着上却罩着一件紫貂皮制的披风,免不了生出些违和感来。
    皇后自然也注意到了,竟极为难得的夸赞起来,说这皮毛这如何柔顺,色泽如何光亮,说连她也想弄一件了。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淳儿,我听说你这次秋猎时猎到一头紫貂,现在何处?
    淳沉默片刻,刚想答什么,却被皇后抢白,她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哎呀,瞧我问的,我说这貂皮怎么这般别致,八成就是你猎到的那头吧。你这孩子也真是,送就送了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淳赶忙笑道,真叫母后见笑了,其实这皮毛确是儿臣猎到的那头,原准备拿回来孝敬母后,却没想儿臣捕貂心切,反倒弄巧成拙,皮毛上面多处被箭头划伤,实在拿不出手,这才转而给了别人。
    皇后也笑,你这傻孩子。既然有瑕疵,又怎么好拿出手送给别人,人家看到了会作如何想?母后这里却不同,其实只要你心中有母后便行,既然是你亲手所猎,无论如何粗劣,母后都会喜欢的。
    听那话中含义,竟像是要定了这件似的。
    淳的脸上虽然还在笑,却多了几分不自然,以他平日的机敏,实在不应该不立刻接过话来。
    或许是在心中反复权衡利弊后,他终于开口,母后,其实……
    话音未落,便被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人接了过去。
    淳的母亲道,既然这披风意义非同寻常,便交还给皇后您了。
    说着便动手解下,捧给皇后。
    皇后笑着推辞道,这怎么使得,淳儿都送出去了。
    不碍事的,三殿下只是不懂您一片苦心,这才随便给了人。我现在这不过是无归原主罢了。
    淳的母亲说着便召来宫女,放在她手中。
    皇后客套了几句,便收下了。
    我看淳脸上虽笑颜如常,扣在身后的右手却早就紧捏成了一个拳头。
    我沿原路回去,正碰上四处找我的隆。
    他看到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却又皱起眉头,你上哪儿去了?
    语调里却免不了有些责怪的意思。
    我笑,随便转转罢了。
    你还笑,可知道方才我有多担心?
    你看,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他却苦笑道,可我总觉得你飘忽不定,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我无从找寻。
    我不着痕迹的避开他复杂的眼神,含糊的笑笑,岔开话题,方才我遇上皇后了。
    他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件事情完全吸引,焦急地问,她可有对你怎样?
    她正忙着和三殿下说话,自然没注意到我。
    那就好。
    他松了一口气。
    我悄悄试探,皇后与三殿下的关系向来这般亲近?
    他敏锐的察觉到我话里有话,奇怪的看我,道,你想说什么?
    ……若是他们一向如此也就罢了,只怕突然亲近起来,叫人担心。你和皇后闹僵,又与陛下相斗,若皇后在这时舍弃你转而支持三殿下,又如何是好?
    隆却笑道,你多虑了,尽管我现在的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异常,但父王也好母后也好都不是真心要对付我,对父王来说,这或许是一场试炼,若我连这关都无法通过,又有什么资格坐在高高的帝位上?又如何与大宣未来充满恶意的命运搏斗?!至于母后,她的手法虽然极端,但归根结底却都是为了我好。就好像我虽气她顽固苛刻,出言反驳,却不会真的伤她,而同样的,她即便再如何恼我恨我,也不会真的对我痛下杀手。
    ……那淳呢?即便皇后无心,他未必无意啊。
    隆却又笑,他不会的。
    我疑惑,为什么?
    隆道,淳是个聪明人,他一早就明白自己无法胜过我。即使是我与父王对立的现在,表面上,我的势力被大大削弱,他的却安然无恙,或许还在壮大。但朝臣们也不是傻瓜,他们明白这势力乍看上去是淳亲手建立,说到底却不过是借了太子党的殷泽。正如这太子党原本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不过借了父王的殷泽,父王一有举动,那些墙头草便按耐不住了。父王母后从未对他产生过继承大宣帝位的期待,不可能突然转去支持他,所以,若他真的与我争斗,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