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烟老贵了,要20块钱啊,你怎么买这么贵的?”
    她没有接过我的话题,她好像在自说自话:“我这些年打工,积攒了10万元,我嫁给谁,不会给谁添麻烦的。我要开一间化妆品商店,一定能赚钱。我一结婚就不在这里干了,我要好好做正经生意。”书包 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进了老窝(6)
    我真诚地说:“你很善良,又很能干。你男朋友娶了你,一定很幸福。我提前祝福你们。”
    她突然不说话了,冷冷地坐着,场面显得非常尴尬。我说,这玉溪香烟果然很好抽,口感很好。她不言语。我又说,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她还是不言语。我没话找话地说,到了这个季节了,天气还是这么热,真想不到。她别过头去。
    人在没有话说的时候,就会说起天气。我又无聊地说起了今天的气温,一会将要出来的太阳……
    她没好气地打断我的话说:“今天要下雨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我傻傻地说:“怎么会呢?你看这天色。”
    她没有看天色,她只看着地面,噔噔噔态度坚决地走过走廊,走下台阶,走出了楼房。
    那天早晨过后,娇娘再见到我,就不和我说话,总是沉着脸。我也感到很难堪,不知道怎么哄她,才能让她开心。
    现在,我明白了她其实就是向我表白她的爱情。可是那时候我混沌木讷,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爱情发生在我和她之间。我当时已经年近而立,不名一文,潦倒不堪;而她当时才二十出头,泼辣能干,积攒了对我来说就是天文数字的十万元。
    我对她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她就像一个娇贵的瓷器,我双手捧着,我担心一使劲就会将她捏碎。尽管她发育成熟,生机勃勃,身材性感,可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年代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纯真和爱情,而今天,很多的爱情几乎已经与*水乳茭融,与床铺只有一步之遥,往往几分钟就走完了过去几年才能走完的距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走进假烟作坊,没有见到娇娘,她们说娇娘走了,回家结婚。
    我当时很平静,我想当然地认为娇娘会幸福。因为他们青梅竹马,所有的文学作品中都在尽情渲染青梅竹马,都在说这样的爱情是完美无缺的。我当时甚至还在为娇娘高兴。
    现在,我在电脑前打出这一段文字的时候,心中充满了苦涩,我不知道这些年娇娘生活是否幸福,当初她不愿意回到乡村,而最后又被迫回到乡村,她是否收敛了自己的任性,是否满足于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此刻,这个静静的夜晚里,她在干什么?她会不会像我一样偶尔还能想起她?
    我甚至在想着,如果当初答应了娇娘,那么今天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突然就会感到一阵后悔。
    就在那几天里,又发生了一件事情,画家去了西藏,他变卖了自己所有的所谓的家产,才凑足钱买了一张打折飞机票。我问:“你去了那里,没有一分钱,怎么生活。”画家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天无绝人之路。”
    对于画家来说,西藏是一片圣地,那些没有污染的风景,随便割下一块,就能进入画布。这些风景让生活在工业污染和高楼大厦里的人们如痴如醉,画家去了西藏,也许会成功。
    后来,他果然成功了。
    思想家一如既往地穿行游说在学校工厂之间,让人们接受他重建信仰的观点。他就像当年周游列国的孔子。他和孔子一样屡屡碰壁,碰得焦头烂额。不同的是,孔子还有七十二弟子跟随,而他却是孤军奋战。
    一家家学校拒绝了他,学校都在追求升学率,没有人会抽出时间聆听思想家的观点。一家家工厂的保安将他拒之门外,他们认为这个满口忠孝礼仪的青年脑子有毛病。在这个有钱能能鬼推磨的年代,傻子才会放弃金钱拾起信仰。
    失败的情绪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思想家。
    暴露了(1)
    又过了两天,我又要坐着长途大巴去闽南村庄拉货。
    那天晚上,我刚刚走上大巴,坐在车厢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突然一个人走过来了,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我惊愕地抬起头来,看到那是地老鼠。
    地老鼠手中玩弄着匕首,匕首在他的手中像皮筋一样绕着圆圈,他斜睨着我说:“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又见面了。小子,还记得我吗?”
    我仔细端详着他,故意歪着嘴巴,装着一副傻傻的神情,我说:“你不是刘欢吗?哎呀,我们还在一起合影过?”
    地老鼠恶狠狠地说:“去他妈的,别在老子面前装样子。小心老子一刀捅死你。”他又扭头对坐在座位上的一个青年用闽南话说着什么,那个青年站起身来,狐疑地望着我,他和地老鼠一样短小而不精悍。
    那个青年问:“你跑到车上干什么?”
    我的眼光越过他的头顶,穿过车前驾驶室的玻璃,望着远处点点路灯光。我的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神情,我幽幽地说:“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混浊我独清。”
    那个青年惊愕地看着我:“我问你为什么上我们的车?”
    我继续装出一副傻傻的神情,继续用缓慢的语气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哦,哦……”地老鼠像刚下完蛋的母鸡一样发出打嗝的声音,看着我说:“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傻了?”
    我依然用着刚才的语调说:“你吹送我如波如烟如云吧,我生是创巨痛深,我是血流遍体,时间的威权严锁于我,重压于我,我个太浮太傲太和你一样的不羁。”
    车上的闽南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他们的眼睛中充满了惊异和疑惑。这些人都是文盲和半文盲,他们不知道诗经和屈原,也不知道英国的雪莱。这些文言诗句,他们闻所未闻,他们即使“闻过”,他们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地老鼠将匕首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他踮起脚跟问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相信地老鼠只是在吓唬我,他只有胆量威胁我,绝对没有胆量刺杀我。我连他看也不看,望着窗外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个青年以权威的口气向车厢里的人炫耀着说:“这是一个神经病。”
    我继续装神经病,我大声喊着“拉屎,拉屎。”然后就拉开了皮带,准备脱裤子。
    司机过来了,他喊着:“谁把神经病带上车子了?谁带上来的?”看到没有人答应,他就摆着手说:“滚,滚,快点滚。真是晦气。”
    我没有走,我装着听不懂司机的话,司机吓唬说:“快点滚,再不滚就要打死你。”他扬起手来,装着要落下去,其实不会落下去,谁会去打一个神经病人?
    我继续歪斜着嘴巴,侧着身子走到了车门口,身后不知道谁踢了一脚,我顺势就跳到了车下。我慢慢地走向小巷,偷眼看到身后跟着地老鼠和那个同样矮小的青年。
    我装着没有看到他们,继续慢腾腾走上前去。他们要么是查看我的行踪,要么就是准备在没人的地方打我。我走到了小巷尽头,看到一户人家的门口放着一条矮矮的长凳,可能那家主人下午在门口聊天,现在还没有端回去。我跑前两步,一把操起长凳,抡圆了砸向跟在身后的地老鼠。地老鼠大惊失色,叫声哎呀,扭身就跑。另一个青年也急忙逃遁。小巷黯淡的灯光照着他们四条短腿,四条短腿争先恐后地移动着。我故意大声喊着:“老子今天砸死你们。”他们惊惶万状,呀呀叫着,像两只躲避劁刀的猪崽。
    暴露了(2)
    那天晚上,我离开了假烟窝点,此后,我再也没有走进过那家位于居民楼五层的假烟窝点。
    我知道我的行踪已经暴露,这座城中村的假烟商人都来自闽南同一个村庄,地老鼠会将我的一切告诉他们,他们会防范我,我的安全已经受到了威胁。
    我回到出租屋里,我找到了思想家,告诉了他这些天我的暗访经历,我相信思想家会对我的秘密守口如瓶。思想家说,赶快去报案。
    行动
    第二天,我找到了区烟草公司,他们说,他们已经知道了这座城中村里有着很多假烟窝点,他们很快就会行动,此前,他们已经在城中村里“放蛇”,摸排了好几个假烟窝点。所谓放蛇,就是把线人安插进去。
    然而,城中村里棋盘般的道路四通八达,鸽笼般的住房密密麻麻,他们又怎么才能找到假烟窝点,而又能不被眼线发觉?
    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传呼,是区政府办公室的,他们让我当天下午去区政府开会。
    那几天,我很少出去,一直躲在出租屋里,早晨送完报纸后,我就回到出租屋,下午和夜晚不会迈出出租屋一步,我相信地老鼠和那些打手们一定就在城中村寻找我。
    然而,今天又不能不去。
    我戴上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袖着双手,佝偻着腰身,冒充成一个病人,我的腰间藏着一截短棍,顺着街角一步步走向村口。我的眼睛警觉地向四周观望,耳朵竖起很高,捕捉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声响。我想着,如果见到地老鼠,就先下手为强,抽出短棍砸在他的头上,让他没有出手的机会。
    还好,我一路没有见到地老鼠,我顺利地来到了公交车站。
    会议是在区政府的会议室举行的,椭圆形的会议桌边,坐满了一个个中年男人,他们有的抽着香烟,有的翻看资料,每个人都显得很安静从容,又成竹在胸。这种场景我非常熟悉,以前在政府上班的时候,经常参加各种会议,在这种场合,大家都不会多说话,免得言多有失。久历官场的人都城府很深,老而弥坚,他们的心思别人是不能猜透的。这种场合的座位排列也是很有学问的,椭圆形面朝门口的那个弧形旁,坐的是官职最大的人,这个座位便于看到有谁走进走出,便于对所有人发号司令。而从这个弧形到另一个弧形的座位,则表示着官职的从大到小。
    我知趣地坐在了另一个弧形的位置,这里背对门口,表示这是最末等的位置。在官场,位子是最重要的,就连吃饭,也是不能随便就坐的,而吃饭喝酒更是有一番讲究。
    蓦然来到这间会议室,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在政府工作的日子,经过了这两年曲折艰苦的流浪生活后,我才觉得公务员生活实在太幸福了,没有生活压力,没有工作竞争,重复着单调的程序,却有稳定的薪水,而且旱涝保收。然而,我放弃了这一切,我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一条荆棘密布的路,独自前行。现在,我遍体鳞伤,血流如注,可我还在大呼酣斗,至死不退,我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我不能倒下,我倒下就是死亡。
    那次会议有区政府的多个部门参加,烟草局、打假办、交通局、工商局、公安局、交警大队、城管局、街道办等等,还有这座城市几家报社的记者。这些记者就是我以前写到过的时政记者,他们在前一天的夜晚,就会接到部门的会议通知,第二天和部门一起参加行动。行动结束后,他们一手拿着红包,一手拿着通稿,回到报社,把通稿捏巴捏巴,就变成了一篇新闻稿件。
    暴露了(3)
    这就是所谓的跑线记者。
    会议上,我报告了自己这些天暗访的情况,并告诉了那家假烟窝点的准确地点。我看到那些记者抽着免费提供的香烟,散漫的眼神望着我,他们可能关心的只是这次红包给多少,并不关心我这些用辛苦和鲜血换来的新闻素材。
    坐在椭圆形桌面弧形位置上,与我相对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他宣布当晚就开始清剿假烟窝点。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这个区的副区长。至今,我还能记得副区长在那次会议上的一句话,他说:“我工作多年,都买不起一辆小轿车,这些假烟商贩一月就能买一辆轿车,抓,全部抓起来,不抓不足以平民愤。”
    那天晚上,数百个来自不同单位的人在城中村附近的一座小学里集合,十多辆中巴车停靠在道路两旁。学校门口围着很多中老年妇女,她们用警惕的眼神望着这些穿着不同颜色不同式样制服的人,然后低下头去窃窃私语。我走到校门口,这些被挡在校门口铁栅栏门外的妇女们用闽南腔的普通话问我:“今晚这么多人干什么?”我笑着说:“今晚去扫黄啊,卖淫的全部抓。”
    一群人走出了小学校,分别上了各种各样标着不同字样的执法车辆,只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学校门口,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