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妇人就好了。哭一哭,闹一闹,然后想一想,能凑合过就过下去,不想委屈自己就离婚。虽然可能麻烦一些,但至少有个头绪。
    这就是为什么她如此渴盼生活平凡的原因。普通人的生活都是有蓝本的,再另类也跳不出那些边角的框架;人们要做的,也就是在这些框架中挑选一台自己中意的而已,少有奇奇怪怪的插曲。
    只可惜,她生就无法得到那样适意的生活。
    什么是上流社会?什么是名流?耀眼的门楣、丰厚的家产、光鲜的外表,有。破碎压抑的家庭、肮脏龌龊的交易、扭曲畸形的感情,也有。言尽于此,虽不能说所有的名流的婚姻都是金玉与败絮的结合体,但就硕果仅存如棣茗和竹语的家族联姻,也只是没有利益冲突的两大望族强强联合的模式罢了。
    很不幸,她生就无法得到那样适意的生活,因为她是名流的女儿,她也应该是名流,所以会荣幸地和同是名流的程氏长子联姻。有了实在的利益,没人管他是不是杀过人放过火得过精神病。
    当然联姻的生活也是有公式的,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任君挑选。瞧,多么自由,家缠万贯的罗密欧不会傻到攀越家族的势力屈就哪个小丫头;而金枝玉叶的朱丽叶,自然也没理由为了某个不可理喻的缘故在一棵树上吊死。上流社会里飘荡的只有高尚的物质;不存在平民才会追求的那些虚无飘渺的、卑微的爱情。
    “尤迦,你好了吗?”门外传来的问询中断了安尤迦的思想游泳,是她的丈夫在催了。
    “就来了。”从床上起身,她揉揉腰,唉,仍是酸呢。还是先别想了,反正想来想去,事实还是事实。而现在,她得去应付丈夫了。
    将卧房简单规整后,她冲了个澡。水的流淌总是能带给她安定的感受,故而当她拖着半干的头发出现在客厅程森面前的时候,就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了。
    “今天没上班吗?还很早呢。”她挑了个安全的话题,落座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里。
    “没有,”程森把在她身上游移的视线集中到她的眼睛,意外于妻子的安然,“特地回来看看你。”
    “哦……谢谢。”真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并没有聊天的经验,她现在只烦恼怎么能为她在卧房的失礼道歉。
    抚着下巴,程森望着对面的妻子,她年轻的面容上始终如一地覆着不符年龄的淡淡的漠然。
    这看起来仍是那个他所知道的,淡于世事的安尤迦。他该放心的,六年的平静婚姻史足以证明安尤迦不仅是完全与他匹配的闺秀,更是一个少有的,能立刻适应联姻生活的合格妻子。
    只是,昨晚发生的事显然超出了他所能预期的,但沉静如她却仿佛并未受到影响。所以,他是否可以猜测,这全是昨晚邀请他上楼的妻子早已计划好的吗?
    昨夜他们不曾避孕,也许这是尤迦的目的?
    “尤迦,你想要……吃饭吗?”已然脱口的质询,却在安尤迦微倾的身体和认真神情的影响下,被他硬拗成问饭的邀请。
    “吃饭?”她还以为他那个准备的姿势是要和她说什么大事呢,竟然是吃饭!
    “对,”既然已经无为在歧路了,程森不慌不忙地粉饰太平,甚至还欣赏起妻子瞪大眼睛那难得一见的天真表情,“你还没吃饭,都不饿吗?”
    “呃……”经他一说,好像胃里面是空空的,那……那就吃饭吧,要杀要剐也得先填饱肚子。“我马上做饭。”
    “晚上等孩子们回来再做吧,我们出去吃。”
    “好,请等一下,我去换衣服。”有礼地请他稍候,她旋身忙着去换外出装了。
    请?程森微抬嘴角,看来尤迦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她的丈夫就要长期进驻了。总是相敬如宾也是繁文缛节呢,他会纠正她的。至于她对昨晚的看法——还有对他以及他们生活的看法,他也会一一了解的。
    结束了与丁蓉的关系,他有足够的理由接近她。
    未来还很长呢,不急。
    第五章
    十点半的阳光,从镂花窗帘疏疏密密的空隙里跳跃到十七楼户明亮的落地窗前,轻柔地抚摸那正在窗边圆桌上用餐的女子。整洁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宁静,只有刀叉触动餐盘的清脆声音偶尔响起。
    安尤迦正努力地加餐饭,这是她这个上午的第二顿餐点。
    托程森的福,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每天六点起床,稍作洗漱就和他们父子下楼晨跑,六点半准时到家跟着电视做瑜珈练习,七点准备早餐,七点半伺候大大小小出门。而等这一切做完,她才能得以休息。
    累啊,以前她从没这么累过。而且,她老是感到饿。
    自从逸熹被棣茗接走去与竹语会合之后,程森就指示儿子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长篇规矩,美其名曰“健康生活守则”,并声称全家都要摆脱亚健康的等级,通过合理的锻炼达到健康的标准。
    为了儿子的健康,为了不忤逆程森,她才沦落到现在这地步——一天五餐,才半个月的时间,她就重了两公斤。
    端起红茶,安尤迦自暴自弃地抿掉嘴边的奶油。
    算了,胖就胖吧,等到她胖成一个球,也许程森就不再总是盯着她吃饭了——他似乎对她的增重十分满意,每天都要从公司打电话提醒她吃饭。
    “铃……”说曹操曹操到,电话的铃声瞬间破坏这一室的安静。
    安尤迦慢吞吞地拿起听筒:“喂?”
    “尤迦,吃完了吗?”程森温和的声音从彼端传来。
    “嗳,才刚吃完……嗝。”她实事求是地回答,并应景似的打了个小小的嗝。
    宽大的办公室里,程森在文件上游走的目光随之停顿下来。抚眉想象了下妻子可能会出现的表情,他不可自抑地低笑:“尤迦,你真可爱。”
    听着混合他呼吸的调笑,安尤迦无奈地抱着电话,将头埋在膝上。算了算了,没什么好脸红的呀,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我吃的太多了。”轻轻地回话,她暗暗地表示自己的不满。
    “是吗?我并不觉得啊。”程森对她的抗议置之不理。
    “可是,每天都吃那么多……”
    “你担心自己会发胖吗?”不给她回答的机会,他突然暧昧地压低声音,“不怕,再胖我也要你。”
    “什、什么……我要挂了!”他近在耳边的调笑,立即让夜晚的疯狂冲入她的思想,搅乱了她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维。没有应对的经验,她、她应付不来啦……
    “好好,不说了。”结束偶尔的撩拨,程森捞回文件继续浏览,同时将对话拉回到安全区域:“晚上吃什么?”
    “我还没想好,不过冰箱里的菜都吃完了,下午买菜的时候再看吧。”多了两个人一起生活,她不再能像以前那样成日以方便食品度日了。
    “好,那我下午再打——不要忘了下午的加餐,知道吗?”
    “嗯,拜拜。”放下电话,安尤迦抱膝坐在沙发上,觉得胃有被挤变形的危险——她吃得胃都凸出来了。
    “每天都这么撑……”她抱怨地自言自语,怪罪的眼神射向圆桌上闪闪发亮的餐具。这样下去还了得,她是真吃得难受,程森安的什么心啊?
    这半个月来,他在这里越发地如鱼得水,在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粗活之后,理直气壮地享受她的伺候,还给她定下什么规矩。只不过,有时生活的细节——在他出门前微笑地接受她的便当的时候;在他坐在餐桌的主位上给她和苍石夹菜的时候;在他给她擦头发的时候;甚至在他温柔地吻她的时候——她几乎都有种错觉,好像,这并不是一场以家族利益为基石的联姻;他们只是普通的夫妻,带着儿子一天天地过最普通的日子,虽然像蓝本一样平凡,但却洋溢着隽永的幸福。
    不可否认,她正是被这丝丝缕缕的平凡触动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地陷入了程森编织的网。她的心被他吸引,正在在一分一毫地向他靠近,连反抗的机会也来不及有。她真的有点爱上他了,从他那天抱着她,说要给她养胖之后,她就已经沦陷了。从些微的喜欢到陷足于“爱”这弯泥潭,只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她还真是不中用啊,连自己的一颗心都守不住。
    算了算了,爱就爱了,没什么可挣扎的。安尤迦将自己拢紧,注视餐盘上闪烁的流光。只是,她的爱,不能告诉他,不能让他知道。
    这,是她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了呢。
    刚放下电话,程森左手边上的另一只内线就响了起来。他盯着电话,仔细考虑是不是要接。这是母亲来的,只有母亲和妹妹程淼在用这个号码,而程淼因为迷幻药事件正被他禁足在家中跟他斗气,想也不会特意问候他这严厉的兄长。
    叹口气,他还是孝顺地拿起听筒:“喂?”
    “为什么半个月都不回来?”没有任何问候的话语,程母劈头盖脸地冷声质问。
    “妈,我在尤迦那里住。”母亲果然生气了。他该佩服母亲的好耐力,为了她高贵的面子竟然忍着气拖了半个月才来电质询。
    “家里不能住人吗?我还没死呢,不用嫌弃这宅子。”
    “妈,别这么说。最近公司的事很多,尤迦那里离公司比较近。”
    “那你把苍石接过来,等公司的事完了你也给我回来。”总之就是不让他们和安尤迦有所牵连。
    程森轻皱眉头,看来母亲还是没有改变对尤迦的态度。
    有时候他还真想不通,既然母亲这么讨厌尤迦,当初为什么还选中她作为他的妻子呢?他的两次婚姻全部是由母亲做主的,过程无非是在背景相当的千金们当中挑选适当的人选。而据他所知,他去世的那位妻子以前与母亲相处得还不错,所以,没道理她独独不喜爱尤迦。说不喜爱还是轻的,从母亲的种种行经看来,她根本就是厌恶尤迦了。
    “森,你听到没有?”仍是严厉的口气。
    “妈,我会看着办。还有事吗?”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口气变得冷淡疏远。他非常尊重母亲,但是绝不接受违背自己意志的命令。
    “有,今天回来一趟,淼淼的事还没完——你不会忙得都顾不上管你妹妹了吧?”程母听出儿子的敷衍,语带挑衅地发出第二道金牌令。
    “好,我会回去。”他承诺着,发现门口秘书在探头。“有人来找我,我先挂……”还没说完,那头就先挂了他的电话。没在口头上占着便宜,程母选择用行动表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