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儿子似乎想让她躺着休息,她困难地发话,感觉仍是很晕。
    “还是躺着吧。”程苍石坚持给她送进了被窝,“妈,我去倒杯水,你要吃药吗?”
    “不能吃药……我是说不吃。”她被他的问话提醒,惊觉间试图起身说话,却无力得仍然无法做到。
    悄悄判研着母亲的表情,推敲她的行为话语,程苍石的心中有了底。“那就温开水吧,我马上送来。”
    “谢谢,苍石,麻烦你了。”她对儿子无限内疚,每天这时候她都做上饭了,看来今天晚上他们注定要饿肚子。
    程苍石近身握了握她的手,给她一个笑容后转身端水去了。
    看着他渐远的身影,安尤迦捂上眼不让泪水留下来。
    这个温柔懂事的孩子是她的儿子,她亲手抚养了三年的孩子。他从始至终地给她安慰与快乐,拯救她于灰暗的生活中——苍石是她的至亲,更是她的救赎。
    她用发于己身,却连自己也不甚了解的深沉的母爱轻轻地灌溉他,又如生母般深切地期盼着能看着他一天天的成长。如果说她能够在这诡变的环境中确定什么的话,那么,对苍石的爱是她唯一举首的。
    也许她从不该偶尔在心底奢求那些男女间虚幻的情谊,想望越多,失望越大。她该知足的,至少她还有个儿子。
    “尤迦!”呼唤声从客厅传来,余音结束的瞬间,程森已然大跨步站在床边,“怎么样,不舒服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他刚一进门就被儿子告知她不舒服倒在了卫生间,现在正在床上躺着。不可否认,他被吓坏了,仿佛宝贝被夺走的危险使他拧痛着,各种令人恐慌的念头也在他从客厅赶到卧房的几秒钟内轮番上演,狂跳的心脏让他险些承受不住。老天,他真的比自己想象的更要在乎她。
    “没事了,只不过是突然头晕。”安尤迦把手放下来,给了丈夫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晚饭可能做不了了。”
    “先别管晚饭,”他担忧地看着妻子的脸庞,心疼于她颊上往日那抹美丽的粉白被一层阴暗覆盖。“为什么突然头晕呢?是不是血压的问题?”
    “嗳,可能是吧。”她垂眼,任丈夫坐在床沿上抚摩自己的脸。好温柔的触抚啊,原来这样的温柔是遗传的呢,父子俩都有。
    “用不用吃药?我去买。”他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里焐暖,为她的低温皱眉,尤迦的体质实在不算强健。
    “不用,”她回避着这个问题,下意识地扯谎,“我对不少药过敏,吃错就更麻烦了。”
    “妈,热水来了。”程苍石端着杯子进屋,无意中给了母亲喘息的空间。
    “谢谢。”借由接水的动作,安尤迦把手从丈夫手里抽出来。
    该停止了,让本不属于她的远去,趁她还有能力跋涉出这片广袤迷乱的森林的时候,让她安静地退回原点吧。陷入爱情的时候她顺从地没有挣扎,希望命运之神此次也能体谅她不得已的退缩——留点余地吧,她真的快要一无所有了。
    微微顿了下,程森将空落的手掌放平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她喝水。
    “那个,”安尤迦在他的注视下磨蹭地将水喝完,目光开始习惯性地游移。“你们晚饭怎么解决?”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让她不能自已地警戒起来。
    “我做吧,别操心了。”接过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他小心地扶着她躺下来。
    “你会做饭?”她诧异地睁大眼睛,一旁的儿子也惊异地悄悄打量父亲。
    程森为她掖好棉被,温热的大掌轻轻顺着她面庞的边缘滑动,“别抱太大期望,我只会做炒饭而已。”
    “那、那快做吧,我饿了。”他掌上深刻的指纹熨烫着她纤细的神经,暧昧的触感挑起阵阵令人颤栗的酥麻。他竟然在这时候还顾得上调情!她的脸蓦地发烫,想到儿子仍然在旁边,更是巴不得他快些消失。
    程森微笑着起身,双手收回到裤袋里。“半个小时后吃饭。”
    她抓着被角目送他走出卧房,拉回视线想再喝杯水,却发现儿子面色严肃地微拧着眉。
    “苍石?”有什么不对吗?
    “嗯?”程苍石迅速回神,“你说什么,妈?”
    “你怎么了?”为什么皱眉?
    “不,没什么。”他走到母亲床边端起空杯子,“妈,再喝杯热水吧。”
    “好的。”她端详着儿子,并未看出异常之处。那么,是她因为生病而神经过敏了吧。
    程苍石点点头出门去倒水,没告诉母亲,他看见父亲在转身的瞬间,微笑隐匿起来,转而阴暗的面色上闪现着凌厉的表情。
    父亲并不是和蔼忠厚的人,他知道。待人温和不代表他本性如此,掩藏在父亲温柔表象背后的真面目绝不是他一介儿童能够看透的。他爱父亲和母亲,所以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他们一家人走向正常生活的路途中受到伤害。
    看得出来父亲与母亲相互喜欢,连他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所流转的那种亲昵,但是,事情并不如他和林逸熹所想象的那样容易处理。光有喜欢似乎并不能解决一切,比如,强势的父亲会不会在不经意间破坏他们小心构筑的关系?或者,母亲像刚才那样逃避着父亲,又是因为什么?
    而且,他有强烈的预感,卫生间里的那个纸盒,会给他们这一个月的安宁生活带来不小的震撼。是好?是坏?不知道,也无从猜测。关于这件事情的一切,对于他和父亲两个不知情的人来说,未来的掌握权只在母亲一个人手里,一家人何去何从,端看她如何处理了。
    一边想一边走着,他像想起了什么,转个方向去卫生间拐了个弯。
    卧房里的安尤迦摸摸被角,想在吃饭前小睡一会儿,于是闭上眼让脑中的纷繁沉淀下来。然而,突然间,一个被她的马虎忽略掉的尖锐问题直挺挺地杵了出来,驱散了一切睡意——验孕棒,验孕棒还在卫生间里!
    那东西绝不能让程森看见,天啊……她,她得快拿回来!
    被发现的危险令她醍醐灌顶,也顾不得自己还是个病人,只挣扎着掀开被子要下床。随着剧烈的动作,一阵意料之外的恶心伴着眩晕又冲了上来。
    “妈!”推门进入的程苍石被母亲捂着嘴干呕的样子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水杯跑过去扶起悬宕在床沿上的她。母亲这是怎么了?
    安尤迦苍白着脸色任由儿子扶正环抱,一颗心荡到谷底。她可能真的怀孕了,事情……也变得麻烦了。
    程苍石抱着母亲,却只感到她冰凉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昨天她还没有这么反常,妈妈今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她是真的病了吗?还是她在害怕什么呢?他心疼于母亲散乱长发间他不曾见过的哀戚的神色,不忍地更形收紧双臂。是他和父亲的到来令她不安吗?
    “我去叫爸爸!”想到更强大的后盾,他松口气想要起身,手臂却被紧紧攫住。母亲是那样的用力,那纤弱的手指甚至让他感到疼痛。
    “抱歉,苍石,”察觉到自己抓疼了儿子,安尤迦立即松开手,但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她眩晕的神经,“但是不要……不要告诉你爸爸。”
    “妈,你很难受吗?咱们上医院吧!”看着母亲的难过,他首次感到无助的痛苦。他低声恳求着,却又被她眼角盈满的泪意弄得更加无措。
    “不,苍石,别着急,我没事。”安尤迦用力闭了几下眼,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她不能晕过去,还有验孕棒没拿回来……可是,几次三番,她都无法摆脱眼前晃动的黑影。
    完了,这下完了……
    程苍石看着妈妈挣扎着睁眼闭眼,仿佛不甘就这么晕倒。情急之中,瞬间母子连心,纵然不是血亲,他亦感受到母亲强烈的渴求:“妈,你要什么吗?我去给你拿。”
    ……也只能这样了,只要不让程森发现,让苍石拿来吧……“苍石,卫生间洗手台上有一个盒子,现在给我拿来好吗?不要让你爸爸看见。”
    原来是那个。程苍石空出一只手,伸进裤袋里把小盒掏了出来,“是这个吗?”
    掩不住的惊讶安尤迦接过装着验孕棒的盒子,仍然不放心:“你爸爸……”
    “刚刚我拿的,爸爸并不知道。”
    啊,这就好了……她终于放下心来,费力地将小盒藏在床垫下面,终于虚软着向后倒去。“苍石,我想喝水。”好累啊。
    “好的。”程苍石小心地扶着她躺平拉好被子,转头去拿方才放在门口柜子上的水杯。待他端到床前的时候,却发现母亲已经睡去了。
    半开的门让厨房锅铲碰撞的声音灌进来,他看到她的眉蹙紧了些。再回头想关上门,走到门口,他愣住。
    顺着这个角度看去,这间主卧房的门正好与厨房门两相遥对。拜摆设空旷的客厅所赐,他想,只要有心看,厨房里的人是能够看到卧房里靠近床的这方空间的。
    刚才的情景,父亲看见了吗?
    不知道。
    虽然是父子,虽然流着同样的血,但他却似乎永远也摸不透父亲哪怕一丝的心绪。他还太小,而父亲太深沉。他只知道,如果父亲想要知道什么的话,没有秘密能在他面前隐藏得住。在老家时就是如此,华丽压抑的家中,表面看起来奶奶是不可逆违的权威,而实质上,那只不过是父亲在用无所谓的顺从来维护的假象罢了。真正掌控一切的,从来都没有别人。
    他爱父亲,所以无法对他产生任何的警戒。而对于双亲之间微妙的关系,他又看得不甚清楚,只能想父亲喜欢母亲,所以他应该不会去伤害她。只是,他知道母亲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知道了,他又能给得了吗?
    不知道,也无从知道。正如他所想的,他还太小,成人世界也并不如几何代数那样简单。或许,他该找林逸熹商量一下。
    正想着,卧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程森向里面探了个头,发现妻子安然地睡着。
    “你妈妈什么时候睡的?”他悄声问眼前好像被吓到的儿子,想以此决定是否还叫她起来吃饭。
    “睡了一会儿了,她好像很累。”
    “那让她睡吧,我们俩先吃。”程森摘下围裙,招呼儿子吃饭。估计尤迦睡几个小时就会醒来,让她到那时再吃,吃饱了还能再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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