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的毫宅近在眼前。
    “就停在这吧。”她让司机停在路旁,闪过名车云集的大门前。看来大家对今年的聚会格外积极,全都早早就来到了会场。
    下了车,一阵吹拂的冷风让她立刻感受到温差的刺激,加紧脚步,她甚至是用跑的进入大厅偏门。偏门正好开在宅邸背光的地方,虽然也被设置了守卫把守,但与有若干侍从佣人等候的大门相比则明显寒碜了许多。很显然,选中偏门进入的与会者绝不会得到大厅里的众人任何注意力,而这正是她所要的。
    被布置成圆形的大厅里衣香鬓影,灯火阑珊,长方形的餐台上冷热餐点一应俱全,银质的餐具反射着冷冽的光芒。三三两两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说笑,每一张面庞都无一例外地显现着本家团聚的愉悦表情。脱下大衣,安尤迦拣了个角落,端着杯侍从奉上的红酒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好冷,她确实需要一杯酒。
    “就知道你在这里。”慵懒的男中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她不自禁地抖了下。转过脸,才发现是张熟悉面孔。“行之哥!”她连忙起身,笑对半隐身在窗帘后的高大男人,“好久不见,你好吗?”
    安行之——安尤迦的本家堂兄,勾起嘴角,大掌在她的头上揉了揉,“我很好,看起来你也过得不错。”
    “行之哥,我很想你呢。”安尤迦看着他眼神发亮,难得从心底轻松起来。行之哥是她大伯的独子,自小便和她十分要好,然而他们长来长往的情谊只持续到她上高中,大伯父由脑淤血引起的猝死,使得他不得不被调往欧洲坐镇安磐总公司,从此难再相见。
    虽然已经成年好久了,但小时两人常相伴的温馨回忆仍占据着她心中一方角落,让她存有愉快幸福的回忆的同时也不使自己的成长显得太过苍白。安行之,是她在安家唯一能说上话的人,也是她能够确定自己永远不用怀有戒心的对象。
    “我也很想你呀,小尤迦。”安行之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温暖持久的拥抱。他的小尤迦已经长大好久了,而在他眼里,她却总是那个喜欢拉着他在太阳下午睡的小姑娘。
    “你的脸色很好,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松开怀抱,他敏锐地发现妹妹的脸蛋较往年丰润,浑身也散发出一种不同以往的陌生风情。有什么事情他落下不知道吗?眼神微微阴暗了下,他决定撤换掉白领他薪水的眼线。
    “嗯,行之哥,苍石回来跟我住了,”无论何时何地,安尤迦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儿子,“你还记得他吗?他长大了很多呢!”
    安行之微笑附和着她的愉悦,视线在她焕发神采的脸上巡视了一圈,“难得你一直都在想着那孩子。”
    “嗯,我总在惦念着他,这下好了,你都不知道,行之哥,”她笑弯了眼,比了个与自己着装不搭调的稚气手势,“这些年我对苍石的思念有这么多!”
    “是吗?”他温和地点头,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背在身后,“听说程森也和你一起住了?”
    “……嗳。”安尤迦有些错愕地对上兄长与自己相同的深棕色的双眼。虽然不意外坐拥安磐的他能够清晰地掌握自己的状况,但是,对于他的问话,她仍有一丝不解。自从她结婚以来,行之哥并不曾询问过任何她婚姻的问题,对于她的婚姻,他没多说过什么,像不关心……也像放任自流。
    “在发什么愣,”安行之含笑,大掌再度伸出,食指和拇指对上轻轻弹了下她的脸蛋,“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小尤迦愿意告诉我吗?”
    听着他拾回儿时的用语,安尤迦缓缓放松瞬间紧绷的肩膀,又有些懊恼。唉,她不该对他有反射性的反应,行之哥一定对她的防备感到不舒服了。
    “抱歉,行之哥。我……只是,这件事不太好说。”并不是想对他隐瞒什么,只是夫妻间的一些微妙的关系,说也说不出什么,不如就此闭口,也少给兄长找麻烦。
    “不要道歉,小尤迦。”轻轻摇头,眨眼间,安行之放在她颊旁的右手中出现了个长型小盒,“来,快看看今年行之哥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
    “等一下,”说到礼物,安尤迦顾不上抱歉了,她一手握住他就要拆盒子的手,一手在自己的小提包里奋力地掏啊掏,“就是这个,行之哥,我和苍石送你的礼物哦。”
    “哦?”安行之接过她举到眼前的灰色盒子,“是‘你们’送我的?”他这个外甥这么仁义,竟然记得只摸过一次他头的舅舅?
    “看看吧,苍石说你一定会喜欢哦。”安尤迦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安行之疑窦重重地掀开盒盖——
    一只完整而晶莹剔透的琥珀里,静静地卧着一枚小小的蝉蜕。
    这是一只稀有的蝉蜕琥珀。
    “很漂亮,谢谢你们。”他点点头表示赞赏,心中对那多年未见的外甥升起一丝好奇。那孩子有这么……精明吗?
    “那太好了。”安尤迦笑靥如花,她喜欢行之哥这样称赞儿子的眼光。“对了,行之哥,”她转头向宴会中心望了望,“你的未婚妻没有来吗?我还有礼物给她呢。”
    “别找了,她没来。”安行之将她的头摆正,“你的礼物也用不着给外人。”
    “别这样,她是你的未婚妻……”安尤迦很想再仔细提醒他,最近社交圈有那位千金要悔婚的传闻,但是显然已经没时间了——安家的成员们终于在这个角落发现了安行之,大批人马立刻聚拢过来。
    “抱歉,小尤迦,恐怕我们得一会儿再聊了。”安行之歉意地拢住她意图远离的肩膀,将她按坐在沙发上,“现在陪陪我好吗?”
    哦……,安尤迦头痛地看着一张张笑脸从四方汇来。她从来都不喜欢引人注目,即使是在自己的家族中。
    “贤侄今年的表现更超往年啊,呵呵……”
    “行之,瞧二婶给你的礼物,是专门定做的哦!”
    “行之哥,人家……”
    “大哥……”
    “……”
    老天,安尤迦被夹在一群人当中喘不过气来,大家看来都把她当成不存在的了。不行,陪也不是这个陪法。她厌恶这些嘴脸,也需要新鲜空气。
    努力站起身,她向外围挤去。
    “啊!你推我干嘛……安尤迦?!”高亢的女声成功停止这一小方熙熙攘攘的寒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正面对峙的两人身上。
    “咦,那是……”人群中认出这两名女子的,已经开始在心中暗笑。原来又是“安氏”的内乱啊。
    “好久不见。”安尤迦将头发别在耳后,向继妹之一点头打招呼。本来她想今天可能会好运一些的,不过看来事实并不允许她的周围太安静。
    “正好,安尤迦,你还欠着我们的股份呢,趁今天大家都在这,你就赶紧还回来吧!”安旋,安尤迦十九岁的小妹,不客气地向她伸出涂着粉色指甲油的玉手。
    “旋旋,妈是怎么教你的,这么没礼貌!”出口的是安宁,安旋的姐姐,安尤迦的另一个继妹。安宁娉婷地走到风暴圈中央巧笑倩兮,“抱歉,尤迦姐,旋旋只是没想到你会来参加今天的宴会。好久不见,你的气色更好了。”
    言下之义是,她没想到一向蜷在自己窝里不黯世事的继姐竟然出巢了,而且看起来还混得不错。
    “托你的福。”仍是平淡如水的应答,心里已经开始厌烦。要不是碰到了行之哥,她真会认为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怎么了,小尤迦?”仿佛看够了戏,安行之终于懒懒地状似惊讶,“怎么走得那么远,不是让你陪着我的吗?”缓慢地抬腿向前,他以慢镜头的摩西分红海之势越过层层人群走到她面前,亲昵地搂住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一个深情的颊吻,“别生气,嗯?”
    哦哦……热切关注事态发展的众人惊异地相互对视,无声地传递着各色信息,造成一片诡异的宁静。原来安家最得势的安行之是如此宠爱默默无闻的安尤迦,那是不是代表,从现在开始,他们该转而讨好安尤迦呢?
    安尤迦面无表情地低垂眼帘,貌似冷然,心中正为自己的悲情哭泣。
    唉,她知道外人眼中全权操控安磐,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行之哥一向给自己压力很大,她也真的很体谅他,不过这次他玩得真的太过了啦,她会被他害死……
    “好了好了,大家别光围在这,”安行之的笑容愈加灿烂了,“今天是难能聚会的日子,大家一定要尽兴啊!”
    第八章
    凌晨四时半,一辆黑色房车平稳地驶入东部的别墅区,缓缓停在宽敞街道尽头那栋被一片草地包围的白色建筑物附近。冬日的天亮得晚,除了铜雕路灯散发着坚硬而微弱的光芒,此时的社区周围仍笼罩着一片黑漆漆。
    灭火关掉远光灯,程森靠坐在驾驶座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借着路灯的光望向后视镜,看自己怔忡的表情。
    他在做什么?半夜不睡觉,大老远从市中心的住所跑来这里坐着发愣?且不说他大前天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就是为公司操劳了一天的身体也强烈叫嚣着要休息——而他,竟然又跑到这里来!
    陡然长出一口气,程森趴在方向盘上。他一定是疯了,他想。
    他一定是疯了,为了见尤迦,为了每天能见她一面,他夜夜承受着失眠的煎熬,穿越大半个城市到这里来,就为了在清晨时能见她一面,看看她恬静的身影。这种行为十分荒谬且不符合他的作风,他知道,然而清晰的理智却无力阻止他像个痴情种一样日日守侯于此。为了遥远的那一抹笑靥,他心甘情愿放任自己的疯狂。
    他爱尤迦,却从不知道他是这样地迷恋她。在那空旷而寂静的公寓里,没有妻子温暖的存在,一切都冷然地令他无所适从。白日里下班回家,迎接他伴着饭香的盈盈笑脸不见了,只有脚步沉重的拖沓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孑然身影,而长夜里,空旷的怀抱更是令他难以成眠。
    尤迦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他爱她,却无法认同自己的心神如此再难把握。尤迦像一弯细流,清暖宜人地吸引着他的靠近,在不经意间,便久久地深入了他的生活,渗透了他的骨血。而眼见自己日渐被她融化,不可否认,他有些慌乱,也有些害怕。他是很爱她,但是这份爱情是否值得他不顾一切纵身赴入,事实上,他还在考量。
    所以,不言爱。
    这样做似乎有些卑鄙。然而在一份因朦胧而破损的感情面前,世人往往只将垂怜的目光放在女人身上,转身揪住男人不放,斥责他缺乏气概不敢先示爱,才导致女人因没有安全感而离去。照他们说,仿佛感情世界里男人生就占在优势地位,仿佛男人就是钢心铁血刀枪不入。
    如此的双重标准,多么荒谬。
    虽然没什么爱人的经验,但他却清楚地知道,就像商务谈判中先亮出底牌的一方往往注定了处于下风;在感情的天平上,谁先说爱,谁就只能慢慢下沉,既而只能仰视对方,永久地丧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