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旁,他略微吃力地弯下身,打开属於她的抽屉,仍是空的。
    我把你的东西换到上层抽屉,以后你比较好拿,下层就给我用好了。
    言犹在耳,他却直到现在他才察觉她的用心,因為光是弯身这个动作,就耗费他不少力气。平常他没有感觉,是因為她把他的东西都摆到适当高度,让他很方便的就可以拿到所要的东西。
    有些悲哀地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不小心瞄到床单,又是一声长长的嘆息。
    这张床床垫太软了,对你的脊椎不好,我找个时间把它换了你说好不好?
    结果她不只换了床垫,也换了床单,甚至现在连他排斥她的心,也一併换了。可很讽刺的是,她却来不及知道。
    终於,他极不情愿地面对这个事实──她离开了,什麼也不留。
    失望的眼眸瞄到桌子上搁著一只大型信封袋,那应是她留下来的。他兴起一丝希望,急忙滑过去,抽出裡头的文件。
    看清了手中的东西,他的心,凉了。
    那是一张股权让渡书,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
    把玩著手中的勇气项鍊,黎灿很遗憾竟是以这种方式将它收回来。
    在决定用手中股权帮助季凌阳时,她早已有了离开他的觉悟。因此那段冷战时期,她一天一点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搬回黎家,那个毫不关心她的男人,当然完全没发现房裡东西少了,最后果真也没让
    她失望,用残酷的言语断了她对爱情的妄想。
    离别之日,也就是股东会那天,她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行李。收拾东西时,竟不小心让她看到落在柜子与抽屉夹缝间的一条项鍊,她探手进去拿出一看,心中的悲哀更加深一层。
    那是她送他的勇气项鍊,被毫不在意地丢弃一旁,银製项鍊甚至都发黑了。
    若说她还怀有一点点他会记起她的希望,在那当下也完全绝望。
    叩、叩。
    敲门声传来,她放下项鍊,连忙眨去眼中水光,强挤出一抹笑容。
    「进来。」家人很体贴地没有逼问她回来的事,所以她也不能让他们担心。
    进门的是黎蓝,回国后便担任以前黎灿职位的他,有著与年轻俊秀外表不相称的沉稳。
    有时候黎灿都会认為是父母弄错了,黎蓝其实应该是哥哥才对。
    「什麼事?」她歪头覷著默不吭声的他。
    黎蓝深深地打量她好一会儿,才来到她面前,揉揉她的头。「妳这样很丑。」
    「你竟敢说我这个宇宙超级霹靂无敌大美女丑?」她鼓起腮帮子敲了他一记。「你越来越没眼光了。」
    不予置评地瞄著她,他突然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道:「妳知不知道当初爸爸為什麼要将我取名為黎蓝?」
    「為什麼?」她好奇地靠过去,「你去问过老爸?」
    「对,我去问他為什麼给我取了个像女生的名字。」小时候因為这个名字,外表秀气的他常被当成女生;长大以后因為这个名字,跟不少没长眼睛的男人干了不少架。
    「老爸说,当初将妳取名黎灿,就是希望妳能活得灿烂,所以生下我之后,理所当然应该叫『黎烂』。不过他被老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教训一顿之后,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叫我『黎蓝』。」
    「我还不知道有这典故?」幸好她比较早出生,她开始同情起弟弟了。
    「所以很显然的,老爸比较疼妳,连我都是妳的附属品。所以妳应该要好好达成爸爸的期望。」他意有所指。
    「有啊!人家我从小功课好、品性好,还长成一个大美女,这样还不够吗?」其实她也觉得老爸挺偏心的,对弟弟要求特高,对她则是一味宠溺。
    黎蓝看著她抬得高高的下巴,微微摇头。「爸爸是希望妳笑得灿烂,而不是笑得勉强,妳懂吗?」
    因这一句话,黎灿强撑已久的笑容垮下了,鼻头也酸涩起来。「有这麼明显吗?」
    「非常明显。」他轻点她的眼皮,还红著呢。
    她屏著气,压下快要溃堤的悲哀情感,苦笑道:「黎蓝,我是不是变笨了?居然连一个男人都搞不定?」
    「是那个男人不懂得珍惜。」他深深一喟。「不过对我们黎家两个男人而言,妳回来反而好,免得我们一天到晚担心妳在季家被欺负了。」
    她闷著声。「我真的很笨啊!人家电视或小说裡的女主角,都还能骗到男主角的种,留个孩子做纪念,但我这次真是笨到底了,什麼都没得到。」
    是啊,他嫌弃她,根本从不碰她,怎麼会有孩子?
    「那更好,我介绍其他的好男人给妳,一定比季凌阳强很多倍。」
    「如果其他的男人也不要我呢?」
    闻言,黎蓝几乎有些恨起季凌阳了,居然让一向乐观的姊姊失去自信。
    「妳什麼时候这麼妄自菲薄了?刚刚才说自己大美女呢!」他不想再看她偽装笑脸,乾脆直接戳破她的面具。「这回妳没有理由突然搬回来,爸爸不问妳是体贴妳的难过,但看到妳逞强,他心裡更
    不好受。如果妳还因此自怨自艾,妳就对不起爸,也对不起我。」
    他将她的头搂近,靠在自己肩上。「我这个宇宙超级霹靂无敌大帅哥的肩膀,可以借妳一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家人的支持,令她含在眼眶的泪水终於溃堤,沾湿了他的肩。「你知道吗,因為那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一直告诉自己,无论遇到什麼情形我都要笑著面对,一直撑著笑容的结果,就是连哭都没有
    声音……我想我已经不懂如何大声的哭了。」
    「我可以容许妳使用高分贝音量。」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背,「哭吧。」
    这句话像是啟动什麼开关,黎灿无声地闷在弟弟的肩头,让泪水尽情地流。就像她说的一般,她哭得好隐晦,好压抑。
    脑海中飘过一幕幕和季凌阳相处的画面,有他生气的,无奈的,甚至没好气微笑的,这些从今以后都将深埋在心裡。一想到这裡,无声的流泪转為低低的啜泣,最后闪过记忆的,是自己抖著手,签
    下离婚协议书的画面。
    「呜哇……我再也不要那麼笨了……呜……」
    所有的委屈哭喊而出,这一刻,她终於记起怎麼大声哭泣。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季凌阳皱著眉,睁开酸涩的眼。抬起头,揉揉痠痛的颈脖,挥挥麻木的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麼时候趴在梳妆台上睡著了。
    「黎灿,推我到浴室……」沙哑的声音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懊恼地揉揉太阳穴,平抚一阵阵的头痛。
    那女人早离他而去了,他还想叫谁呢?
    移动到浴室裡随便盥洗一阵,坐在轮椅上无法凑近镜子,连鬍子刮乾净了没有都不能确定。他摸著自己的下巴,感受那若有似无的刺碴,忽然想起每天早上那双帮他刮鬍子的温柔小手。
    望向镜子裡表情冷漠的男人,左脸上还好几道疤,他唇角讽然地微抬。
    「你他妈的这麼丑,為什麼会有人那麼爱你呢?」
    烦躁地丢开刮鬍刀,来到柜子前想换上上班穿的西装,穿上衣还算容易,但光是让轮椅上的自己好好地穿上裤子,他就花了二十分鐘。
    「黎灿,我的领带……」伸长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
    可恶!可恶的女人!人都离开了,还阴魂不散地在他意识中停留。当然,他真正气的是自己的没用,连穿一条裤子都这麼吃力,连一个女人都留不住!
    一种悔恨交加的情绪陡然升起,他恼火地随便拉下一条领带,也不管顏色搭不搭配,随便繫上就出了房门,準备上班。
    来到客厅,季父季母早已坐在沙发上等待,表情一逕的沉重,或许他们已经知道发生什麼事了。
    因此,季凌阳也不拐弯抹角地直问了。「爸、妈,你们昨晚有看到黎灿吗?」
    「你自己把她赶走了,还来问我们?」季父只能嘆息。
    「我没有赶她。」是谁造了这种谣?她吗?
    「小灿昨天提著行李跟我们道别,她没有说一句你的不是,你不必那种表情。」季母也惋惜失去一个好媳妇。「只是看她眼睛都哭肿了,还在我们面前强顏欢笑,想也知道一定是你又做了什麼让她
    难过,这跟直接赶她走有什麼两样呢?」
    她哭了?季凌阳双眉紧拢,眼中阴霾更深。
    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她哭也是应该的,只是他没料到都到了这个地步,她仍是保全了他的顏面,隻字不提他过分的所作所為。
    好傻的女人,连他都替她觉得心痛了。
    「唉,或许这样的结果也好。你始终无法接受小灿,至少人走了,也不用再受你的气,而你也不会再被逼著接受这段婚姻。」
    季氏夫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著,当初擅作主张帮儿子允了这桩婚事,是不是错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很想大声地这麼驳斥,但到目前為止他的表现,不就如父母所说的那般,像个极不情愿的丈夫?
    如果现在他承认自己对黎灿动了心,又有谁会相信他?
    「算了。爸、妈,我先去上班子。」不愿再看父母后悔自责的表情,也受不了空气裡的凝滞,他推著轮椅出门。
    来到轿车旁,老王已在那等待许久。
    协助他在后座坐好后,老王忽然道:「老闆,今天你要到医院做復健,下午三点我会到公司门口接你。」
    「你怎麼知道?」原想闭目养神的季凌阳,突然眼睛一亮。「是太太交代你的吗?」
    「太太昨天把你的復健时间表交给我,要我以后按时提醒你,就不用再问她了。」老王并不知道小俩口发生的事,老老实实地叙述情况。
    所以她不是仍关心他,而是把这件事交给老王,她以后再也不管了。
    季凌阳再次闭上双眼,遮下眸中的遗憾。「我知道了,开车吧。」
    奕阳科技的执行长办公室,陷入一股低气压。
    一切的起因都是坐在裡头那个阴阳怪气的男人。他不会歇靳底里对著下属大吼大叫,也不会对下属的工作吹毛求疵,他只是一直沉著脸,犀利冷凝的目光刺得每个人胆战心惊,对於他交代的事不敢
    出一点错。
    最倒楣的算是刘菁菁了,助理黎灿莫名其妙地好一阵子下来上班,使得她的工作量一下子加重不少,现在还要在上司阴沉的脸色下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