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什么……又臭又犟的牛脾气……你滚,老娘不用你可怜……”
整晚华雪颜都没哭,偏偏此时红了眼眶,她道:“我偏要带你走!你老说自己比我漂亮比我招男人喜欢,好啊,这次回去咱们就比一比,输了就把你花魁的名号给我。来,先跟我走……”
海棠笑了笑:“呵,就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好歹也教了你不少东西,竟然反过来要抢我名号,狼
心狗肺的死丫头……”她推推华雪颜,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教出你这么个徒弟我也不亏,花魁这些劳什子虚名我也不稀罕。你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华雪颜执拗地要搀她起身,哭喊道:“不行!一起来的就一起回去!”
“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海棠失血过多,早已油尽灯枯,她艳俗的脸庞此时失了血色,看起来竟也端庄得很。她握着华雪颜的手,艰涩发声:“我来了这儿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死在这里我很值,很值很值了……我想下去陪小李,他说过娶我回家当媳妇儿,叫我给他生儿子……影子,别人老看不起我们妓|女,其实我们哪里无情无义了?只是以前没遇见真心人罢了,只要遇见了,从良谁不愿?别说跟他种田,就算讨饭也使得……可惜,我没那样的机会了……”
回光返照,海棠眸子一缕亮光,熠熠生彩:“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影子,男欢女爱讨来的喜欢,只是男人肤浅的欲望罢了,我们女子终其一生,求的还是有情人……那种就算不能同床共枕,也心心相系的情愫……我找到了,我现在要去陪他……”
海棠走的时候没有遗憾,只有解脱和欢喜。华雪颜紧紧抱着她的尸首,压抑的哭声骤然爆发。可是除了一声又一声徒劳的呼唤,她别无他法。
“海棠姐……海棠姐……”
海棠已谢。又添一出离合悲戏。
哭过以后,华雪颜擦干泪痕,轻轻把海棠放下,最后为她整理了一下仪容。海棠平素爱美,就算即将与周围一起化为灰烬,也一定要让她漂漂亮亮。
看着烈火侵蚀上海棠的衣角,华雪颜提起金刀,毅然离去。
西越人发觉柴炎死了,惊恐之余又差人四面八方寻找凶手。华雪颜背着包袱甚为打眼,不久便被人追踪跟上,数人围住了她。
她并无丝毫惧怕,横刀胸前昂首邀战:“来。”
一个、两个、三个……
她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搏斗中她也负伤不少,特别是后背被砍伤,伤口从肩胛延伸至腰际。筋疲力尽之际不免昏昏欲睡,而伤口的剧痛又让她清醒过来,她用刀撑地,强迫自己保持站姿,并无屈服投降的打算。
就算死,她也要多拉一个垫背的。
又是一轮新的进攻,她不敌对方攻势,被他们擒住。他们打定主
意要折磨侮辱她,于是把她绑在了木柱之上,撕碎了她身上的破布。
华雪颜累得连感受绝望的时间也没有,她歪头闭上了眼,心想这次肯定再也不会醒来了。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纪玄微从天而降,带着一贯的冷厉肃杀急急而来。
她知道他很快会杀过来,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竟然能再救她一回。他下马用披风把她裹了起来,拥进怀里狠狠箍住。
“影子,你活着就好。”
鼻端是他醇厚又霸道的气味,她闻着莫名安心,于是笑了:“活着呢,真好……”
当日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纪玄微打开包袱看见柴炎的脑袋,脸上流露出的表情。
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惊愕,还有说不清的痛楚。
他为什么不高兴?
带着这个解不开的疑惑,华雪颜陷入了梦靥当中。
很长的梦,好似过完了一世。
她明明正在花园扑蝶,一转眼厅堂缟素,她也换上麻衣,还来不及哭泣哀悼亲人的故去,她和叶子已经踏上流放之路,来了黄沙漫天的边关。
当时她还没满八岁,娇生惯养什么也不会,身边带着眼盲的妹妹,二人的艰辛不言而喻。挨饿、受冻、被打、欺负……印象中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姐妹都难以吃饱穿暖,直到后来她来了初潮,管着绣坊的暗娼才给了她一些好脸色。幸好她长了一张不算俗气的脸蛋儿,所以她是有价值的。边关不乏出手阔绰的豪客,初夜拍卖,她会很值钱。
她对于老鸨的打算心知肚明,却也识趣地不去挑破,人变得愈发沉默,几乎整日不出门,只是和叶子躲在房里做绣活。
一针一线,仿佛是永远也渡不过的黑暗人生……
意识混沌之际,她几乎就要长眠不起。
“阿姐,阿姐……”
叶子在喊她,她很想睁眼,无奈眼皮好像被千斤巨石压住,怎么也张不开。叶子哭了,边哭边说:“阿姐你不要有事,你不能丢下我的……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阿姐,阿姐……”
叶子哭得很伤心,泪水滴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凉冰凉。
她很想叫叶子别哭,可是一转眼又沉入更深的梦境。
她谨小慎微地做人
做事,终于到了及笄的年龄,老鸨已经打算为她开脸。她知晓了并未反对,只是暗想若是能亲自挑选恩客便好了。这样她就选一个看上去不那么讨厌的男人,不论长相不论年岁,只要能赎她出这牢笼,亦能给她和叶子一个安身之所即可。就这么简单,她所想的,仅此而已。
未料就在此时,战事骤起,西越疯狂来攻,城破了。
她遇见了纪玄微。
“霜影,是我,我是先生。”
耳畔又响起她以前教书先生的声音。是了,在一月前先生与她在边关偶遇。她惊讶之余是欣喜,可先生见她却老泪纵横,直叹可怜。
有什么值得可怜的?罪臣之女能捡回一条命活着,已经是莫大恩赐。
“霜影,其实我来边关并非偶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你,还有红叶。”先生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却给人一种悲凉感。“我在你娘临终的时候答应了她要好好照顾你,待你成人为你挑选一个好夫婿……你们大概都不知道,我一直钟情于你娘,从她未出阁就爱慕着她……一直到她死。”
“我答应你娘的事还未做到,霜影你别睡,你还有很多事都不知道。我怀疑当年你父亲的案子另有隐情。严友文娶了我心爱的女子,我对他自然谈不上好感,可我也晓得他是个好人,正直清廉,所以我对他之为人很是敬重。官银是由你叔父暗中押运,旁人都不知晓。我记得你父亲讲过,为求稳妥,他只和隔壁的孟世德大人商量过押运路线……影子,这极有可能是一桩栽赃陷害。你别睡了,我们回京弄个明白,你一定要醒过来……”
隔壁的孟伯伯?豫哥哥的父亲?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阴谋,那他们这些人是要有多狠的心肠,才能够下手除去挚友一家妇孺老小!
她的弟弟,不满三岁的弟弟,就因为是严家的唯一男丁,被人活活摔死在地上。这一幕惨烈场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恨,好恨。恨火骤燃,烧得她浑身滚烫。
眼前场景走马观花似得变幻,她睁眼一望,竟然置身在西越大营,四周都是火海,以一种毁天灭地的架势熊熊烧着,无路可逃。
“影子,不要睡不要睡,不然你就不会醒了!”
这句话好耳熟,这声音也好耳熟。一股冰凉被送到她口中,是甘冽的泉水。她的手被人紧紧握住,粗粝的大掌不肯松开,牢牢抓住她
,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溜走似的。
纪玄微声音有些沙哑:“当日我身中毒箭命在旦夕,是你叫我撑下去,你还说我死了你就没了依靠,你的愿望也无法实现,所以你不准我死。影子,现在同样的话我也对你说一遍,你不许死,听到没有?我纪玄微,要你给我醒过来,这是军令,你不能违抗……”
他亲吻着她的手背,道:“你醒了我就带你走。我们隐姓埋名,去小地方买座宅子,不用很大,三五间房就够了。天晴时我们出去骑马,下雨时我们就呆在家里,你坐房里看书弹琴绣花都行,我就在旁边看着你,只要看着你就好……影子,东晋赢了,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你别睡了,快些醒过来……”
“影子,你睁眼看看我,就看一眼……”
“影子,别睡了,算我求你……”
“影子,我很喜欢你,喜欢到了骨子里,喜欢到没你就会死。”
……
在昏迷了整整九日以后,华雪颜终于缓缓苏醒。
她张开眸子,涣散的目光许久才凝聚起来,窗外投进的光线不算太明亮,约莫此时星辰才隐,刚至晨曦。
枕边趴着人,她想看看是谁,可是浑身就像被人抽去所有力气一般,骨肉也仿佛是新长出来的,不听自己使唤。她费了很大的劲偏过头去,看见一张胡子拉碴的憔悴睡容,眼眶底下还有沉沉青色。
是纪玄微,那些话不是她做梦臆想,他是真的守在她身边。
华雪颜瞬间笑了,抬手去戳纪玄微的脸颊,沙着嗓子喊他:“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我愣是没能把文放上来,每次更文就像qj,要拼死才能让jj小受屈服一次!擦把汗。。。
第四四章 合欢酒香
华雪颜醒了以后,又足足养了七日才能下床走路,经过小半月的调养,她总算渐渐好了起来。
那一场里应外合的战役大获全胜,纪玄微乘胜追击,杀敌十万,直接把西越人打回了老家,西越王被迫投降求和。战役的收尾事宜又持续了将近一月,边境终于回复太平。
持续三年的晋越之战总算迎来了终点,晋皇的旨意下达边关,宣纪玄微等功臣回京觐见受封,大军即将班师回朝。边关人人都很高兴雀跃,胜利意味着解脱,意味着团聚,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又徒增了几分伤感。
离别之时到了。
屏关城内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里,华雪颜懒懒靠在竹椅上,坐在屋檐底下盯着墙角的一株月季发呆。屋檐挡住头顶大半阳光,她绣裙上的蝴蝶闪闪发亮,可脸庞却隐在阴暗处,带着半分沉郁。
叶子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小荷包,正在往里塞晒干的花瓣儿。玫瑰枯萎,干硬的花瓣却仍旧散发出浓郁甜香,她摸了半天,手指头上都是玫瑰余香。
“阿姐,”叶子喊华雪颜,笑盈盈问:“今天王大娘的闺女出嫁,请我们去喝喜酒,你去不去呀?王姑娘嫁的是纪将军麾下的将士呢,听说两人是在军营结缘的。”
华雪颜抓起一把玫瑰闻了闻,心不在焉答应道:“好啊,去吧。”
叶子虽看不见,却敏感察觉到了华雪颜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阿姐……你是不是不想去?伤口还痛么?”
“无碍,已经结痂了。”华雪颜抬手去抚叶子的脸,目露愧色,幽幽道:“我记得王姑娘比你还小一岁,这就出嫁了……我的叶子何时才能觅得如意郎君?”
叶子反手捉住她的手,用脸颊蹭着,依依不舍道:“我不要郎君,我只要阿姐,我要一辈子跟着你,永远不跟你分开。”
“呵,傻丫头,姐姐是姐姐,夫君是夫君。你多了夫君便是多个人疼,阿姐待你也会和从前一样,这样哪里不好了?真是傻姑娘……”
“可是不会有人喜欢我的。”叶子顺势倾身过去抱住华雪颜,有些委屈有些撒娇地问:“如果阿姐你嫁了人,还会不会对叶子好?我怕你以后有了相公孩儿就忘了叶子。”
华雪颜轻轻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不会的,在我心里谁也没有你重要。”
叶子闻言甜甜一笑,憧憬道:“阿姐,你说过战事结束我们就能离开边关去别的地方,那我们会去哪里?我喜欢江南,那里的梅雨季成日成日下雨,我每天都可以听水落屋檐的滴答声,一定很有趣。”
华雪颜痴痴望着叶子,指尖轻轻掠过她的睫毛,叶子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此年轻明媚的一张脸,偏偏拥有一对无法视物的灰暗眸子,好生可惜。
“叶子……”华雪颜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