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谁 2009-10-28 21:36
    爱无葬身之地(十五)
    “小助一只手还举着手机在耳边,脸上逼出一个生涩的笑来,“没走呢?”
    那个神情,我看着都替他难受,是啊,怎么就对个小丫头大意了呢,我真想留个空间给他为这份疏忽自抽一嘴巴。
    “没跟你说,回去再讲。”他对着手机说,然后啪一声阖上,整个人转过来神色已经多少平静。“那,没事我先走了,明见。”
    哎等等,我说,“刚跟女朋友打电话呢?”
    “……”
    “你女朋友,我是不是也认识啊?”
    他立即否认,“没有的事。”
    “不是吧,难道白助理忽悠我玩?”
    小助神情里逼真的惊愕让我一时有点动摇,但接下来他用过分冷静的语调道,
    “她开玩笑吧,她怎么可能是我女朋友?”
    “我没说她告诉我的是,她就是你女朋友啊。”我接道,“我这么说了吗?”
    齐享后来道,他在门口接了一个电话的工夫,转头发现事态已经发生剧变,店内各色人等,以店员为首,分两拨对我,小助和他行注目礼。
    想想也是。
    我抓着一盒事后避孕药咄咄质问另一个男人女友的事,老的小的都忍不住朝我们张望,彼此交流眼色,看,这该是多么混乱的一段男女关系啊。
    正常人这种情况都站不住,齐享也没有例外,他走过来的时候没一个人发出动静,我要是观众我也忍不住得屏着呼吸想,妈呀这一趟药店可来对了,要怎么收场呢。
    我知道他往这边来,但没空去酝酿解释,我正盯着小助呢,如果我弄错了我愿意道歉,可目前他神情越不自然,我就越愤怒。这种做了坏事还没本事到底,人品和智商都令人鄙视。
    “你知不知道,怎么联合自己的女朋友撬同事的墙角?”我慢慢地说,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像是马上就要发作的样子。
    “你没有证据。”
    “那又怎么样。”我从包里把手机翻出来,“我马上就给李律师和曾主任打电话,你信么,曾叔叔这点面子还是愿意给我的,弄错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很快就滚回陵城,是吧
    我摁了一个键小助就上来把我的手按住了。
    “庄凝。”他气急败坏地:“算你厉害,你厉害还不成么?”
    他也是没有经验。
    我那时年纪不大,激动起来,容易撂狠话,气焰嚣张。跟小混混声称,马上找人来砍你,是差不多一个道理。
    谁知道曾叔叔会不会这么晚了听信一面之辞,再带上李大律师一道胡闹,我十分吃不准。如果他敷衍一句“小凝,明天再说”,我要怎么办,他如果偏向小事化无,我又要怎么办。
    这是非常可能的,而到了明天,形势又变了。
    所以我拿手机出来时,四个字就可以形容,色厉内荏,但收场是来不及了。
    齐享始终站在近旁看我表演,不配合也不打断,刚过来时微有一点疑惑,逐渐的气定神闲,抽空还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商品,转回头来,他目光闪动,空拳抵于唇上轻咳一声,算尴尬算失笑都相当妥贴。
    然后他揽过我肩膀,面对小助,“我私人建设,换个地方吧。”
    对方点点头,“隔壁有茶座。”接着又说,“庄凝,我可以解释。”
    我刚不愤地拱一拱肩,齐享贴近低声说,“我没想提醒你的——不过你手里那个,要不放回去,要不我现在就去付账?”
    我耳朵烫得都快要烧起来,赶紧把手里的小东西扔回货架,“别人塞给我的。”
    “明白。”他放开我,“快点走吧。”
    你一定也有过这样的经历,看一个电视剧,反派刚出场你恨不得钻进屏幕咬几口泄愤,但渐渐的,你发现他也有苦衷,于是你反而巴不得他是彻头彻尾的恶棍,坏的酣畅淋漓,才可以视为异已,他和你一样有无奈有软弱有留存的人性,要人怎么痛下杀手,把他交给道德和审美大快朵颐?
    我这一天就是这样。
    这一对男女助理,合起伙来不顾我的感受,拿我的利益殉他们的前程,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我在心里冷酷地想你们可惹错了对象,我乐意看看你能解释出什么花儿来,但白痴才会原谅。
    小助点了壶茶,给我们倒上,他问齐享,“你毕业几年了。”
    “一年有余。”
    他笑了一下,“想过将来没有,你们?”
    我使劲冷笑。
    齐享不去接他的话茬,“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我们还有事。”
    “庄凝,我知道我说这话挺虚伪的,但我和小白,我们真的,自己也觉得这事做得不地道。”他没等我做出反应就接着道,“但我们没有办法。”
    他直接地告诉我,是的,那个客户是女朋友撺掇他去争取的,至于李律师,算给他面子挂个名而已,他说这个案源是他本人找到的,李大概觉得,帮他这点小忙,算是他跟了己一年,鞍前马后却正式案件都没有接触到的补偿,自己也不见得有损失。
    白说,你打赢了这个案子,局面就打开了,否则我们难道一辈子,都要替人整理案卷和查资料?
    她又说,反正我准备跳槽了——别拿那么吃惊的眼神看我,不跳我们一直这样偷偷摸摸?我们从大一就,女孩子我拖不起,只要你混得好,我转专业去做点别的吧,我说了我没哭,总之一句话,不换观念就换人,你看着办吧。
    我忍不住插话,“为什么啊?”
    小助看看我,“你没找过工作。我们这样二流院样的法学专业,又是女的,用人单位一问,有男朋友了,对不起,那岂不是刚工作就要结婚?结了婚就要生孩子?劳动法规定还不能辞退,这一来至少两年?保证?保证没用。真怀上了难道逼你打掉?”
    他继续说,“刚来那段时间,真的很崩溃,她家在南方一个小城市,父母帮她联系好工作,结果她跟着我来上海,基本就是背井离乡的概念,过年回家她一些朋友,学历还不如她,工作得早,都已经小有所成,至少孩子也满地跑了,她怎么会没有想法?”
    他喝口茶,并不看我们:“你们知道律所这种地方,好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我们没想针对你,庄凝,但我们商量过,你在这里是局外人,又是曾主任的熟人,算了,多辩解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对不住王律师,也对不住你,这是事实。”
    小助离开以后,我坐在原地,指头一点点捺过桌面的纹路,来来回回思索,很纠结,终于忍不住:“你说,我该……”
    齐享的视线从我的手指移到我的脸,“嗯?”
    “烦死了,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他们做了亏心事,怎么反过来,如果我不原谅就成了小气,狭隘,刻薄?”
    “词汇量挺丰富的,继续?”
    “你正经一点。”
    “小姐,显然你已经做了决定。”他散漫的,语调活像是客服接到骚扰电话,那样又温和又无可奈何,“我浪费这个感情干吗。”
    我怀疑地看着他,“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别人一说我就上当。”-
    “也许。”
    “对啊,我要就这么不计较了,真是脑子进水。”我掏出手机,调出曾叔叔的号码,指尖在通话键上摩挲,摩挲。
    齐享挺有耐心地看着我。
    我深呼吸,吐口气。
    “要不。”他淡淡地说,“先去看了电影再打。”
    “哎,也是。”我看看时间,“开场了,快点快点走。”
    他起身,把小包从旁边椅子上拿起来递还给我,我注意看他,看他有没有笑。
    “不许笑啊。”我说。
    “我笑了吗?”
    “我本来都打了,都是你拦着我。”
    “是,是我拦着你。”他接道:“你明明小气,心狠手辣,又没有同情心,都是我拦着你。”
    我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影片正放至高潮,里头的女人刚脱了件外衣,眼儿媚,“e on b……”
    声道和画面就猛地跳跃到男主角真空条浴巾持枪和凶徒对峙,观众们“唷——”群起而虚之,以示不满。
    铃音就在这群情激愤的大动静里勉强钻入我的听觉,我出去接这一趟电话回来,银幕上神通的男小强已经快要把boss撂倒。
    散场后齐享送我回曾家,我在出租上说,“齐享,我后天回陵城。”
    “就为今天这件事?”
    “有一部分吧。”我老实回答,“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主要的,还是我想家了。”
    刚刚的电话是谢端打来的,她声气恹恹,又偶尔惊亢,像电影里被追杀的女证人。
    “你什么时候回陵城啊?”
    “不知道,快了吧。”
    “庄凝我喜欢上一个男孩。”
    “哇。”
    “但我们不可能。”
    “why?”
    “没有什么。”她慌慌张张地反口,“庄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快点回来好不好,我想你了。”
    我的心很柔软,“我也想你端端。”
    “我……”她在那边突然哽咽,“我一个人,我没办法……”
    “到底怎么啦端端?”
    “没事,可能因为下雨了吧,我心里很难受。”
    “……”真是个善感的小孩,“我今天也很郁闷。”
    “为了……沈?”
    “……那倒不是。”
    她没来由地叹口气,“唉。”
    我后来知道,她在那一天,最后一次拒绝了沈思博,但明显的,她已近边缘。
    …………………………
    齐享静默了几秒,我以为他要提反对意见,但他只是说:
    “我十一可能回不去,但到了十月底,也许会有假。”
    “哦,好的,随便你。”
    他看了我一小会儿,把脸转向车窗外。
    而我想到和他分别,虽然没觉得惆怅,但也没觉得轻松。
    对我这种情况通常有一个精准的词组来概括。
    不是三心两意,也不是随波逐流。
    只是。不在状态。
    我要回家了,那个腔调柔软的,多雨的,有许多可爱的人和事,同时也让我吃了败仗的城市,现在我要回去了。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一)
    齐享在十一月初某天午后抵达陵城。
    这个城市又下了雨,水雾缭绕。能见度很低。齐享在l大四教门前收拢雨伞,顺手把它抖一抖,靠放在墙边。身穿绒衣的女孩子走过去了,还回头对他望望。
    这一幕,当然是来自我的想象。因为当时的我,正一无所知的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我身旁的座位上是个卡梅隆迪亚兹式的阳光美女,我主要指的是她的短裙和大浓妆。
    谢端在离我大约两排之隔的地方.
    天气冷。秋雨是昏黄的。日光灯凉而乏味的光。
    我心情低迷。
    已经过了一月有余,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齐享沿楼梯往上走,水磨石地面沾染的稀薄雨水会让他的鞋底发粘,一年多以前他从这里离开时,四教才刚刚竣工,课桌面也还没来及被学生随手涂鸦,面前这张上就有这么一行:世间至美之物,皆利于孤行。
    是我,是我无意识地在涂涂画画,从寝室搬出去时我恨不得把这句纹在自己身上。我抬头,谢端正回头张望。我把脸转开。绕过回廊就是我所在的教室,尽头的落地玻璃外,一棵悬铃木至少已经挥霍掉它这一季四分之三的叶片。
    一面是白粉墙一面是雨烟肆弥的阴沉天,像时间走慢的世界。齐享在教室后门口停下脚步,他可能看了看时间,还有四分钟。眼下是四点十六分,我的手机告诉我。我身边已经有人在偷偷收拾书包。
    而这个时点,沈思博大约正出现在回廊尽头。他和齐享几乎是同一路线而来,如果真有这么一个遇见后者的好事姑娘,那么大大概于百米之外再次对沈思博回眸。
    雨滴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