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到了返校前一天,他的准丈母娘突然登门造访。
谁也不晓得李云老师是怎么得知的,也许她早就起了怀疑,女儿的异常做母亲的不会不敏感,她大概是谁也没告诉就先到陵城,然后给谢端打电话,不动声色的,端端,我在你学校门口,你不是过节三天都在学校看书吗。可以想见谢端有多么慌张,于是李老师很快就全知道了。
她打出租车到沈家,甚至不肯进门,在门口摆摆头让她惊恐不安的女儿过来,然后她对沈家父母道歉,我女儿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马上带她离开。
沈思博这种场合不能拦阻,只能说,阿姨,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谢端。
她看着他,我相信,但是我仍然要带她走。她当然,也不是变态。其实沈家,以及沈思博,在大部分有女儿的母亲来看,都是良好的,足以满意的,李老师应该也不例外。她主要气的,应该是她女儿多么不自爱,什么都还没有定,就瞒着她住到人家家里,——虽然沈思博每晚在他父母的房间支小床,他们如果要想做什么,学校周边的小旅馆还来得更方便一些我真的相信他,在那之前没有碰过端端。沈家夫妇是多么要面子,又是多么圆滑的人,知识分子的虚伪就这么一点好处,是的,一点没错,无论他们父母是怎么个说法,总之他们当时,是齐齐到了门外,沈伯母抢先开口,李老师,知道你要来,我们在附近饭店订好了一桌家常菜,先去吃个饭,你看,我们家在这边也算有头有脸,四邻都在瞧,请多少给我们点面子。
什么面子,就不是这个问题。沈伯伯打断妻子的话,转头对李云道,都是做长辈的,别让孩子太难看,有话慢慢说,慢慢说,啊?沈伯伯五十岁的人,当惯了领导,现在为儿子这么和颜悦色地请求一个外人。
李云多少被说动。她要的也不过是尊重,她那一点骄傲寸土不能让。
据说那一顿饭,看上去是宾主尽欢。所以我想,如果不是数月后那一场变故,大概他们之间就真的什么阻碍都没有了。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八)
正月初七,过年的气氛已经比较淡了,年节还剩一个收稍,几乎人人的面容上,都或多或小有点狂欢过后,那种无味感和茫茫然。我也是一样。坐在那儿边翻杂志边看齐享整理行装,看他把熨过的西装连同衣架扔进皮箱,再咔嚓一声把箱盖阖上——我开头是想帮忙的,却发现他业务非常熟练,是单身惯了的男人那么个路数,行李简单,整理迅速,旁人要搭手等于添乱。他们后天要飞往深圳,接着从那边入关香港,z银行预计春季在香港证券交易所挂牌,上海总行各个部门都派人前往做先前准备,法务部连齐享在内,去了三个。
当然,不要把他的作用估计得太重要,我想以他当前的资历,也就是跟过去看看热闹,能有个机会已经难得。
“中午你想吃什么氨我问。
“饿了?自己去冰箱翻。”
“不是,就是找点话说。不然我快睡着了。”
又插不上手,我这个女朋友,有跟没有一样,当得过于省心了。我趴在椅背上,垫着自己的手,瞌睡兮兮。他过来摸摸我的头发,我在他手下打了个呵欠。“这么困,还说待会儿要送我。”
“我主要是送骆婷和常清,这不是顺便吗,就送送你。”他不说话,手顺着我的脸颊下去,拨开衣领。我攀住他的腕,试图把他的手拽出去,没怎么使劲,主要表明个不配合的态度,他的手掌就停在领口和脖颈间,贴着我的皮肤。
“能乖一点,等我回来么。”“不能。”“我说真的。”
“呃……你还是说假的吧。”我嬉皮笑脸地,跟他逗,额头抵在他毛衣上,绒绒的让我痒痒。
两天后大约夜里十一点,我在msn上看见他。“还没睡呢?”我问。他没反应,我继续玩连连看,直到那边终于回复,“你好,齐享在休息,有什么信息我可以代为转达?”
真客气。“那阁下是章师兄,还是郝师姐,呵呵?”
我多少听齐享提过,齐豫是他以前的室友,郝甜甜是前者的女朋友,两人都在深圳,据说是要借机聚一次的。
那边却不为所动,仍然客客气气,不肯有一点私人的态度,“不,他们都在隔壁,需要我叫他们吗?”我一是有点困惑,“哦不用了,谢谢。”对方打过来一个矜持微笑的表情。“他怎么这么早就休息了。”“喝了一点酒。”“啊,他没事吧?”
“他酒量不错的。”
听语气,与他甚为熟稔。“你也是他大学同学?那没准我们见过。” 那头没有搭这个茬,隔一会发来一行,“你和齐享是怎么认识的。”“……”这我被乍一问之下还真忘记了,想了想回答,“我是他师妹,你呢,”“我是他一个老朋友。”
对话进行到这一步,虽然没问,我已经基本确定这是个女的,而且是个冷淡又轻慢的女的,我有点不愉快,“哦,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呢?”这个人很长时间没再回话,我等得索然,很快就下了线。第二天齐享给我打电话,我问起来他说,“一个老朋友。”
嗨,他们事先串过?一个字都不差。“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平时特严肃,好像打了肉毒杆菌?”“别这么说人家,像素个小孩嘴巴怎么这么坏呢。”
“你比我好哪儿去了?”我说完坏话过了瘾,把这个事也就忘掉了。元宵节后我在家收拾行装准备返校时,接到高中同学打来的电话。
我们高中那一班,连同文理分科,一共换过三次班主任,其中学生普遍反映最好的,是第二任。教化学的赵老师,他为什么人和气对学生也耐心,但这个人命运相当不幸,在接手我们一年之后,他家正念大学的儿子罹患白血病,学校不得不在高三这个关键时期找别的老师临危受命。
他儿子在我们高考后的那个暑假离开人世,之后我们谈到他,和他早夭的孩子时,语调都会不自觉地轻下去,像是在谈论无常本身,对他,我们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尊敬,且同情。所以当高中的班长提议,过完节把他们夫妇二老接出来聚一聚吃顿午饭,我是没办法拒绝的。我推门而入时,我的高中同学唱k的唱k打牌的打牌,玩的挺high,还有我不认识的一两个女孩,原来已经有动作快的人士带准家属了。
打牌的三女一男,后者回头跟我打个招呼,接着问:“哎,沈思博呢?”“怎么问我?”
“你们俩不是很熟吗,又一个学校,不问你问哪个,他人呢?”“谁知道埃”我坐下来。“听说他谈了,是吧?”这个人轻轻松松地转过身继续摸牌。我装没听见。“呃?”他偏头追问一声。“你跟这么多女孩打牌也不嫌别扭,去去去,我来。”我不耐烦了,把他赶开。“是谁啊?”又有人问,挺无谓的表情,这次是个女的牌场上女性除我其中至少有一个,对沈思博动过心思,大部分都有这种经验——曾经暗恋过,分开几年后,对方情感的下落生死不明,自己的小不甘还在岔路踟蹰。
“一个女的吧。”
“哈哈,不会是你吧庄凝。”“我靠。”我做个反感的表情,往后一仰“谢谢你,能不倒我胃口么。”他们嘻嘻哈哈,“也是的,你们两个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局外人总是比较明白一点。
我坐在那里,每听门响,明明身体没动,却仿佛被人拎到半空,听出来不是,又稳稳落下去。我不怕他出现。让我先来谈谈这个寒假是怎么过的。
经过元旦那一次之后,突然的,我觉得自己想得十分清楚,这半年过的都不是我了。于是我给自己制订了计划每天去跑步,听英语,看专业和励志书,又加上过年走亲戚,忙的连齐享都不怎么有时间见,每次见面也有如义务,,仿佛一时间对爱情失去了兴趣。矫枉过正。
齐享看我在眼里,他不怎么管,随便我折腾。
我就好比一个新扳依的教徒,或者尝试了新疗法的患者,急于求成,恨不得一朝得道,恨不得一夕痊愈,并跃跃欲试展示给伤害过我的人看) ,我明白过来了,别以为没你不行,你们过你们的苟且日子去吧,我活的十分ok。
眼下终于有这个机会。他要是带她来呢?我想,求之不得嘛。
十分钟后,沈思博搀扶着赵老师进来,后者的风湿痼疾最近有点发作。
“赵老师来了,上座上座。”前班长赶紧招呼,“嗨,沈帅哥。”
沈思博是一个人,我提着的一口气,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情况,暗暗地放松下来,他对我点点头,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在他大概以为我故态复萌的时候,我才别过劲儿,笑得很是程式化,“来了啊,坐吧。”他就坐在我身边,看我打牌。剩下两局牌被我打得非常演绎,神采飞扬妙语连珠,下死命牢牢捺住每一滴有可能流露的失意,我励了一个多月的志,这种词我边听都不要听。
也许人都长了两个语言系统,一个走思维一个走惯性,我此刻就是后者,后来一想,大家屡屡被逗开怀,我过后自己却一句记不得。
人逐渐到齐,撤牌局围席坐定,酒和主菜上了一轮,班长恭恭敬敬,“人齐了,赵老师您说句话,咱们就开席?”
赵老师环顾我们这十来个,面上一时很有些感慨,沉默稍倾,开口道,“嗬,祝你们以后,每位都,生活幸福吧。”
这简单两个字,于许多人都是奢望。明明是慈厚祝辞,不知道为什么听出凄凉,不可及的凄凉。沈思博就坐在我右手边。听见这句,他笑了笑,是对自己的那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它是伤感以及无可奈何的外化。
席间每个人都多少展现了这两年多的改变,大部分人的性格已经开始像圆润过渡,说话得体,但废话偏多,无非畅想未来,兼缅怀过去。
有女同学大胆提道,“老师您记得不,您沼气还没收过别班男生给我的情书呢。”
赵老师想了想,“我记得,主要是那封水平太差,别字连篇,我一个教化学的都看不下去。”
大家都笑,“那是,这以后谁有了情况,得请赵老师第一个把关。”
班长吆喝,“听到没,在座除了自觉带了家属的,其他有情况的,主动坦白,——哎,那位不知道在想的帅哥,说你呢。”
直到旁人用胳膊肘撞撞沈思博,他才回过神,“呃?”“我们十分好奇埃”沈思博稍稍迟疑,但很快的,他点点头表示承认。
大家可兴奋了,“怎么不带出来呢?”
他笑笑,“有机会的。”
“是美女不。”
“还可以吧。”他淡淡地说,没意思继续谈,但班长不愿意。我可以证明,班长同学没有异常的性取向,对沈思博也没有特别的兴趣,只是这个话题有噱头,有煽动性,能保证不冷场,所以轻易不放弃,看当事人兴味不浓,转头找上我:“哎呀,庄凝你认识她不……庄凝?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个发啥呆呢,庄凝!来给我们讲讲。”我镇定地端着杯子,喝两口说,“我不太清楚人家的私事”“你们一个学校的,见总见过吧?”
我摇头,“保密工作做得好。”沈思博看我一眼。班长又问“那你自己呢,你有什么情况没。”
我说,“有呀。”对方可能没想到我这么实在,“那当着赵老师,赶紧坦白。”他们七嘴八舌地问一句,我就笑嘻嘻地答一句,一面推杯换盏。怎么认识的,是我师兄啊,帅么,见仁见智了,就那样,凑合吧,进行到哪一步了?呵呵,呃,呵呵。轻飘飘的。沈思博把我的手按下来,从我手里拿过空酒杯,递给我酸奶,我不耐烦,“你不要管我,你管我干嘛?”
席间有人讲话了,赵老师咳了一声,“庄凝啊,喝酒图个高兴,适可而止。”
班长说,“没看出来,庄凝你还是个实力派。”旁边有女生轻声嘀咕,“她是不是,失恋了?”
我对她说,“你说谁啊,来敬你一杯,我的酒呢?”
我不是故意的,我此刻极力想表现高兴,却像缺乏天分的演员,越发急越不对,情绪全串了味“我得澄清,我得证明埃”他们都附和,“对,庄凝怎么会失恋,不用澄清我们都明白,别喝别喝了。”我越来越着急,他们怎么这么哄我呢,我明明就好得很,怎么都不信呢,我努力了两个多月,我已经革了旧感情的命,这不都白费了吗“我的,我的酒呢。” 沈思博把我拦住,“我替你喝,成不成。”
事情到了这一步,过后我当然可以托辞道,这漫长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