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南的笑容里,满布刀枪剑戟,好像每一个字都是淬了毒的银针刺入杨芷菡内心深处。
    她怔怔的站着,适才的高傲与嚣张瞬息不见,唐世言看着她,亦冷冷的笑了:“原来……这就是所谓最高贵的女人啊?高贵……看来唐某果真才疏学浅,高贵原来就是霪乿宫闱,珠胎暗结啊?”
    杨芷菡神情大变,苍白的脸色顿时烧红,身子却僵冷无比,她此生此世都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
    这个孩子不在她的预料,原以为会成为整件事情的转折,却没想到,正好被李昭南利用。
    ………………
    夜晚,落寞的夜风吹落翠衣宫最后一丝寒雪。
    雪光照彻天地,似乎融化了的,不是冰霜,而是曾经繁华的梦一场。
    孙如妍依然疯疯癫癫的,没有好转,李昭南踏夜而来,松柏傲雪而立,抖落几点雪粒子。
    孙如妍听说李昭南来了,奔跑着跌倒在雪地里,薄薄的白雪,虽然已经被踏得凌乱脏污,可依旧可以照见孙如妍一双渴求的眼睛。
    她趴在雪水上,抬头看着李昭南,李昭南俯视着她,她蓬乱的发、惨白的妆容,哪里还是曾经天府里端丽的奕王妃?
    李昭南冰冷的看着她,看着倒在雪水中,瑟瑟发抖的她,心里竟然毫无往昔的情意涌动,有的,只是新仇旧恨的滋生。
    孙如妍,我倒要看看,你能跟我假装到什么时候?
    李昭南微微低身望着她,笑道:“还记得朕吗?”
    孙如妍拉着李昭南衣角,与他,似乎是隔着千山万水那么长,他的目光是深海,漫无边际的冷,她点点头:“你是陛下……是……我的夫君。”
    “夫君?”李昭南眉峰一扯,“看来,还不算糊涂,疯得的确还不够彻底!”
    孙如妍紧紧攥着李昭南的衣摆,李昭南亦在夜风里,任风撩起衣袍:“孙如妍,你真的疯了是吗?”
    孙如妍的脸色苍白,状似懵懂的看着李昭南:“夫君,陛下……什么时候,你封我做皇后?我才是皇后……”
    李昭南忽的捏紧孙如妍的下颌,狠狠的瞪着她:“你疯了,是吗?那么朕告诉你,杨芷菡她怀孕了,至于,她怀的是谁的孩子,朕想,除了她自己和那孩子的父亲,就只有你……最清楚了,你疯了对吗?好,如果你疯了,就一直疯下去吧,正好让这个孩子成为朕的孩子,大臣们不是一直以朕无子嗣而喋喋不休吗?呵,这下可好了,这孩子,成了我的大救星,你也该知道,我李昭南从不怕流言蜚语,即使有人知道这孩子不是朕的,朕也无所谓,你……可要替我好好的谢谢那个奸夫,多谢他慷慨无私的奉献,让朕……有可能度过一场极大的危机。”
    李昭南一口气说完,目光不曾离开孙如妍分毫,孙如妍的眼神忽而惊怕万分,她怔忪片刻,忽然松开了李昭南的衣摆,向后连滚带爬的躲开,李昭南缓缓起身看着她,冷笑道:“你最好是疯的,若你不是,朕还怕……你坏了朕的好事!哈哈哈——”
    他刻意发出挑衅的、得意的、炫耀的笑声。
    那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夜里,似乎格外刺耳。
    很多人怕都知道,李昭南的性格就是这样的,你越是以为他会怒不可遏,他却偏偏洋洋得意,你越是以为他会怎样,他就偏偏背道而驰。
    孙如妍看着他,目光里闪动着复杂的光色。
    他分辨不清她,而她呢?
    她眼看着李昭南拂袖而去,那笑声却好像还在耳鼓中回荡,令心脉俱颤!
    雪,依然冷得刺骨。
    孙如妍却坐在雪水中,久久不能回神……
    ………………………………
    翠衣宫一行,李昭南相信,一定会引起孙如妍的恐慌,自己故意说要利用杨芷菡肚子里的孩子来缓解无子危机,是为了要对方也重视这个孩子,而不是可有可无,因为他并不能确定对方对杨芷菡的情意是真是假,是有情在的,还是只是利用她而已。
    风声似旧
    栖霞殿越发冷清的院落,每逢落雪都会格外引起别样相思。
    曾几何时的雪天,绝美佳人携手冰雪里,梅树之下,四溢香浓,而如今身边的人远在北冥,天各一方。
    李昭南于窗前提笔研磨,偶尔几片梅瓣落在雪白纸张上,点缀一行一字的相思,李昭南挥笔书下:
    芷蘅:
    心有千言万语,提笔无从书。
    终日繁务缠身,惟于栖霞殿能得片刻安宁,白雪纷纷,白梅却不知为何凋败了,许是我懒于照料之故,其他一切安好,不知你在北冥可好?是否亦如我般,夜夜相思,唯寄明月星辰?
    千千尺素,难负心意,念汝至极,盼重聚。
    南亲笔
    写下短短字句,李昭南唤人将它加急送往北冥,不知为何,最近心中一直不安,尤其想到芷蘅,竟有心痛的错觉,恍惚又觉得不是,他反复安慰自己,赵昱卓不会害她,定能护她安好,只是亦听了李民之奏,得知她们曾路遇偷袭,此后再无消息,他不得不书信一封,以安心。
    过了约莫半月,李昭南想,对方该是会有所反应了,子嗣一事,兹事体大,对方既有窃国谋逆之心,便定然极为重视,他有意将恪妃怀孕一事散播,却又并不正式昭告天下,似有还无、似假非真。
    他想,此事定是要有所了结了,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窗外寒气深重,扑面冰冷,近来的夜,注定是不宁静的。
    对方若确定了杨芷菡怀孕,许是会提前发动宫变也说不定,即使对方对杨芷菡无爱只是利用,也断然不会令李昭南因着杨芷菡怀孕而度过他眼前无子嗣的危机。
    但,李昭南想,为一个女人而发生宫变多少还是欠缺点什么!
    还需要他给些助力。
    他连夜招来唐世言与容嫣非。
    唐世言心里早有想法,此事许是关乎着大沅一脉生死。
    “陛下,我已在翠衣宫附近安排了心腹监视,若是翠衣宫有所动静,立时会有人打响联络烟火,而栖霞殿的恪妃……陛下以为,会有人前来营救吗?”唐世言果然了解李昭南,他已无需李昭南吩咐,便做好了一切准备。
    李昭南望着窗外凋零的梅花树,轻轻摇头:“这要看恪妃究竟有多大本事了。”
    “也是,若是她能令幕后主使有哪怕一些的怜爱,我想都不会任由她被咱们利用了,身处险境。”唐世言说,“那么陛下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等!”李昭南折断窗台上一支枯了的断肠草。
    他不许人换掉,仿佛这一株枯萎方能令人心中安定些许。
    唐世言与容嫣非不解,既然是等,又为何要召她们前来。
    李昭南转眼看向容嫣非:“公主,朕有一事相求。”
    “陛下何必客气?”容嫣非微微一笑。
    李昭南转身走到桌案边,袅袅细烟令他的眸光不甚清晰,他自桌案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容嫣非:“帮朕将这封信交给杨元恪。”
    “杨元恪?”容嫣非大惊失色。
    唐世言亦是一惊非小,杨元恪,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是极遥远的名字,这个名字仿佛早已经随着北冥城的滔滔江水,滚滚而去。
    何以李昭南会有此一句?
    李昭南目光平静,深暗的眸里潜藏着隐隐担忧:“是的,杨元恪,他还活着,且朕此时怀疑,他正在北冥城中。”
    “什么?”唐世言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当年,他如此痛恨杨元恪,怎会留他活路?况且,北冥皇室除了杨芷菡、杨芷蒽,明明全部处死,又怎会独独留下了杨元恪?况且他……还是北冥太子!
    “陛下为何如此说?”容嫣非不解。
    李昭南眉峰冷冷,目光仿佛沉入了深深夜色里,许久才说:“自从芷蘅到了北冥城,便杳无音讯,朕写的信,也石沉大海,毫无回音,李民亦无一点消息传回来,以朕对赵昱卓的了解,他断然不会伤害芷蘅,唯一的可能……就是北冥城中有另一个人,左右了芷蘅与李民的行动!而这个人,如果朕的感觉没有错,一定是杨元恪……”
    “可是他不是已经……”
    “他还活着,当初朕……亲眼看着芷蘅送他出城!”李昭南斩钉截铁,眼神笃定,目光沉在夜色里,深而无边。
    夜风一丝丝的漏进眼里,冰冷了眸光。
    唐世言与容嫣非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们不能想象,当时李昭南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亲眼看着芷蘅送走杨元恪。
    可是如今看来,他定然后悔万分。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似乎欲将万千往事捏碎在掌心里。
    “好,陛下,我便往北冥一行。”容嫣非说着,接过李昭南手中的信。
    李昭南说:“唐世言,你就在宫中住下来……”
    李昭南顿了顿,窗外梅花飘零如雪,落在满地冰凉月色里,如霜似水,李昭南深深吸一口气,气息似乎都是凝冻的冷:“快了……就快了……”
    深冬,一场又一场的大雪过后,余留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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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嫣非不敢多做耽搁,次日一早,露水未干便策马上路,而唐世言便留在宫中,于栖霞殿偏殿住下。
    一天、两天、三天!
    正在唐世言等得不耐烦之时,这日星夜,星云暗淡处,却传来一束耀亮的火光,那是烟花绽开的颜色,照亮翠衣宫一方天际。
    “陛下,有消息了!”唐世言一声喊。
    李昭南浓眉一聚:“移驾翠衣宫!”
    终于等到了!
    李昭南紧紧握住双手,紫云龙袍飘扬在冷风中。
    栖霞殿白梅如雪纷纷,有几日不下雪了,这片片陨落的梅,便显得格外清白洁净。
    只是这晦暗的宫宇却不见得干净!
    因爱生恨
    星夜下,那一束烟花太突兀,这本是大忌,可李昭南与唐世言就是要让对方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早有所料,所谓敲山震虎,就是这个道理。
    果然,当两人来到翠衣宫,翠衣宫已被重重包围。
    远远的便能望见翠衣宫周围,火光明亮,刀光烁烁,昔日幽深黑暗的冷宫,今夜,光耀如昼。
    李昭南与唐世言才踏进翠衣宫门口,一众兵卫纷纷跪倒:“参见陛下,唐义公。”
    李昭南挥手示意众人平身,侧眸望向一人:“吴统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冷宫,深夜似乎格外的冷,凝冻的月色已被火光遮掩了,枯木残枝折了满地,似刚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