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的手令,这是,这是委座的电文……”通讯兵吓得直结巴。
    “李良荣信誓旦旦,委座不会撤,福建不会弃,这么多将士,是给谁卖命!”
    “李长官也是……刚刚接到电报。委座下令,保存实力,退至马公岛,抵御共匪……”
    “船呢?这个时候让我撤,船呢?让三个师的将士游去马公岛?”
    “没……没有船!所有的船,所有的船都开往上海,转运中央银行的黄金……”
    “这个时候,人命不如黄金?”
    本已倦怠的战士们一听弃守福建,顿时军心浣散,前方的隆隆炮火越来越近,喊杀声越来越近。
    庭于希咬碎了一排牙,重重将通讯兵掼在地上。前有追兵,后临汪洋,天绝他二十二军。
    “军长!”小归尖着嗓子喊,“你看!你看!”
    所有人都转头看,海上黑压压的一片,风樯阵马,排浪而来。
    “船!船!”战士们雀跃。
    庭于希接过望远镜,大小百十条船,重型军舰在前,轻型在后,还跟了不少民船。船头都悬着青天白日旗。
    第一艘船靠岸,一个女人下来。
    “华菁菁?”庭于希皱起眉。
    “难得你还记得被你一耍再耍的人。”她似笑非笑。
    “你的船?”
    “你知道就好,这些船,多大的人情,多大的开销,你庭军长心里有数!”她脸一沉,“现在不说这些,快上船。”
    迫在眉睫,庭于希暂顾眼前,一声令:“上船!”
    他怕乱了阵势,在后押尾。华菁菁气得咬牙:“我是救你的,你先上去!”
    他不动:“后队转头,不要乱!”
    战士们紧迫的登舰。
    庭于希仍皱眉:“吃水这么重,到不了马公岛。”
    “中间这么多小岛,哪里都可以补给,离开金门,四海帮吃得开!”华菁菁发急,“你快上船!”
    庭于希登上船,最后看一眼硝烟中的金门,最后看一眼大陆。
    几经转折,终到马公岛,下船的时候,华菁菁在身后叫住他,冷冷的:“庭于希,你记住了,你欠我的,是整个一个军的命。”
    他心中一凛,没回头,沉下声:“好,我记住了。”
    第 31 章
    三十、
    一踏马公岛,庭于希立刻赶到通讯总队,打听从金门驶出的‘济宁’号,结果毫无头绪。那艘船明明先他发出,照理早该抵达。船上都是随军的家属,不单他着急,全军将士都乱了阵脚。
    震天的炮声从隔海传来,占领金门的解放军攻其衰疲。庭于希一咬牙,拔出枪,翻身上马。
    战争没日没夜的继续,近海滔天的巨浪翻着滚滚浓烟,电报台不停哒哒响,不时有熏得灰头土脸的讯号兵往来阵地之间,‘济宁’号的寻找没有间断,答复只有一个:没有。
    庭于希就将指挥部扎在炮兵营地上,谁劝也没用。济宁号失了联络,战士们就像无本之木,没了根,心里空落落,打起仗来不要命。
    就在连着两日夜没合眼后,小归分开众人挤到庭于希马前。
    “军长!”他声音打着颤儿,“我……我有消息,你心里……有个数。”
    庭于希不说话,腿一夹,□大黑马‘踏踏踏’的兜几步。
    “是……济宁号的消息。”
    他没转头,静了一会儿:“说!”
    “还不到澎湖岛,中了鱼雷,整条船……都沉了。”
    他骑在马上不动,僵硬的挺着。
    “打捞的船在封锁线这边找了几天,没有……没有活口。”
    庭于希愣了一下,一夹马,黑马兜开了。小归和几个警卫都扑过去,扳着鞍:“军长,军长!你要往开里想!”
    “滚!”他一抬脚,几个人散开。
    庭于希策马阵前:“给我打,狠狠打!”
    济宁号沉了,这是爆在整个军中的重磅炸弹。战士们红了眼,狂吼着将弹药推进高射炮。海面掀起一浪浪火花。
    以全军火力集于马公岛,对方有些难乎为支。炮火暂停,硝烟未散。小归淌着眼泪冲到庭于希驾前:“军长,生死由命,你糟蹋自己也没用,两天了,歇歇吧。”
    庭于希兜转马,朝另一个方向。
    “军长,你去哪?”
    他不回答。
    小归扑上去握住马缰:“打捞的人敢不尽心么,没有,一个活的也没有!”
    “我自己去,别人我信不过。”
    “你要能到封锁线,国军就能反攻大陆了!”
    他转头看着小归。话堵着,胸膛说不出的闷。勉强动一动嘴角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庭于希栽下马背。
    他醒了,已躺在床上,周围都是人。他眼珠儿转也不转,直直张着。
    “好了好了,醒了醒了。”围着的人都出了口气。
    “于希!”军参谋长卢天鹏冲到床边,“铁打的汉子,流水的妻,盖世的英雄,别迈不过女人这道坎儿……”
    “你滚开!”小归发起疯来推开他。
    卢天鹏一愣,也没顾忌一个小小副官以下犯上。
    “军长——”小归跪在床前,“你哭吧,心里难受哭出来,男子汉真性情,谁敢笑你,我归陵高跟他拼命!”
    “给我根烟。”他突然说。
    底下人不明白,没违扭,点了烟递过去。
    他看了看,没转头。
    小归揣度着他意思,找了一支老牌子的‘哈德门’:“军长——”
    他叼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中,苏浴梅满面娇羞:“你想抽烟的时候,就想想我。”
    她投进他怀里,丢掉他的烟,换以舌底最清甜的温柔。如今,庭于希狠狠吸着烟,一根接一根。
    小归说:“散了吧散了吧,各位长官都请回去。”
    一个警卫跑进来:“归副官……”
    “什么事?”
    “有人要见军长。”
    “你有没有脑子啊?这个时候,谁也不见!”
    “是那个姓华的。而且……”他趴在小归耳边,神情十分古怪。
    “什么?”小归差点跳起来,“怎么可能?”
    “真的!大伙亲眼见!”
    “这……这……”小归看着庭于希,他面无表情。
    “这……哎!让她进来吧!”他只得先做主。
    华菁菁一推门,就被烟呛得咳嗽:“呦,好大的烟,我还以为又开火了。”
    庭于希一手枕着头,一手抽烟,烟灰高高堆着,他也不掸,滚烫的淌了满手。
    “你们都出去。”华菁菁一比划。
    小归看不惯她的气焰,也没计较,忍着出去了。
    “庭于希!”她不怕他的冷淡,转到对面,与他直视。
    庭于希一瞥间,看到她高高隆着的大肚子,有些诧异,并没深想。在金门,她围着斗篷,倒没在意。
    “孩子是你的。”
    她话出口,他还是愣了一下。只是荒谬到这步田地,连问都懒得问了。
    华菁菁快步到床前,掀起衣服,揪出一团棉布,狠狠砸在他面前:“如果不这样,我爸怎么会下这么大气力救你!”
    “我爸花了多少钱,托了多少人,才弄到那些船!现在整个台湾,谁不知道我有了你的孩子,而你,玩玩罢了,根本不当一回事!”
    庭于希在听。
    她掩面:“谁还会娶我,我……我嫁不出去了……”
    “我娶你。”他漠然道。
    “你……你说什么?”华菁菁止了哭,脸上还挂着泪。
    “你想怎么办,你安排。”他缓缓翻了个身,背转过去,指间未灭的烟头,使劲儿攥在掌心。
    第 32 章
    济宁号载满了人,晃悠悠开出金门。
    苏浴梅被骈肩累踵的人们挤在围栏边,吃力的抱着少元。
    少元一上船便不安稳,在她怀里翻来翻去。起先,她还以为儿子娇惯,不适船中潮闷。可后来,怀中身体越来越烫,她低头看,少元脸都烧红了。
    苏浴梅忧心的解开儿子领口,果然,一片潮红的小疹子。她摸着他的小脑袋:“一会儿就上岸了,乖,再忍一忍。”
    少元拧着眉,迷迷糊糊的:“妈,我难受,我好痒……”
    苏浴梅握住他在身上乱抓的手:“不能抓啊儿子,再忍忍。”
    “痒啊……”他难受的折腾。
    她搂紧儿子,心里一阵阵的疼。船在海上,没医没药,她只有一遍遍的抚摸安慰,摇晃着轻轻拍打,就像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婴儿。
    旁边人好奇的瞥过眼:“这是怎么了?不是起痘吧?”
    一石千浪,周围的人炸开了锅:“起痘?谁啊?”
    齐刷刷的目光投向苏浴梅母子。
    “这孩子起痘了?”
    少元的衣服敞开着,附近人看的清楚,纷纷掩上头脸。
    苏浴梅抱着孩子,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
    “这样人怎么让他上来!”人群骚动,避之不及。
    “痘已经结痂了,不会传染的。”苏浴梅用手护着儿子。
    “谁知道是真是假,赶他们下去!”有人甚至高声喊:“船长!船长!”
    船上大多军官内眷,船长不敢怠慢:“诸位,诸位,稍安,这位可是……庭军长的公子。”
    “管他是谁,也不能祸害一条船的人啊。”
    “就是,一个人死,还要拉这些垫背的……”
    ……
    “这孩子不会死!”苏浴梅忍着眼泪,“我说了,不会传染,信不信由各位。”
    “不管!赶他们下去!”有人喊,其余跟着起哄。
    船长急得一头汗,忙着劝解,哪个也得罪不得。
    这辈子,苏浴梅从没仗过谁的势,压过谁,可是现在,她咬紧牙:“你们赶这孩子,他爸爸要是知道了……”她勉强提了提声,“他爸爸不会饶过你们的。”
    她温婉的威吓搔在愤怒的人群中,不痛不痒。
    “庭于希?这会儿有没有命都不知道,死老虎,谁还怕!”
    “你们想想,是谁找来这条船,现在……”
    有粗壮的女人厌恶的推搡苏浴梅:“滚!滚!下去!”
    船长无法:“庭太太,要不,您先下船避避?你看,众怒难犯,我也是为了二位的安慰……”
    “不用说了。”她吸了吸鼻子,“总得找一块陆地停下,我们再下去。”
    就这样,济宁号继续开往澎湖岛,苏浴梅被抛在一个不知名的小荒屿。一下船,她的眼泪倏的滑下。放眼看去,都是芜杂的热带植物,不见一户人家。她腾出一只手,自己抹干了泪。
    这么多年了,眼泪已退化成生活的点缀,只要她眼圈一红,马上有粗糙的手为她擦干,马上有宽厚的肩膀让她靠。天塌下来,也有人笑着跟她说:“放心,没事。”
    可是现在,这个人,生死未卜,这个地方,八荒之外。她要自己撑起一切,为了儿子,他们的儿子。
    五天,每一天,胡茬都会钻出半寸。华菁菁见到庭于希的时候,吓了一跳:“都快成野人了!”
    她哗的拉开厚厚的窗帘,阳光长驱直入,床上的人用夹着烟的手遮住眼。
    “也不通通风,屋里的烟味……咳咳……你要抽烟,也不挑好的,抽这过时的东西,你们二十二军真穷成这样了!”
    庭于希接着喷云吐雾。
    华菁菁瞪他一眼,走到临海的落地窗边。
    没有战事,碧倾连天不见水端。海浪奔腾着推起层层叠叠的朝阳,天下之美尽收于次。
    华菁菁舒展着四肢感叹:“真美啊。”
    她推了推庭于希:“你来看看。看看海,心都宽了,还有什么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