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华一杯接一杯,不断擦着额上的汗:“我可要压压惊,这一路,吓死我!白天东躲西藏,尽走夜路。一到晚上,海面乌漆抹黑,没星没月的。探照灯像鬼火那么闪,嗐!吓得我和你妈……哎,酒呢?”
    “爸,少喝点,于希去买了。”
    “这小子!不是我背后说他,怎么那么混!休个妻,怎么能把钱都垫上?这对女人啊……”两个女人都在听,他讪讪住了口,“浴梅,你给爸爸透个底儿,于希不会不留个心眼儿吧,真的没钱了?”
    “爸!”苏浴梅板起脸,“我们再穷,也不会让爸妈饿肚子啊。”
    “是是。”他讨好一般笑,“这小子有能耐,输光了,也能再翻回来。女儿,你可栓牢他,不是我说,他都快四十的人,你们怎么还没个动静儿……”说着瞄一瞄苏浴梅肚子。
    苏太太搂过女儿:“为老不尊,别理他,来,让妈看看。“
    “妈,你们究竟怎么来的?”
    “这话就长,解放北平那阵儿,我们已经到了山东。”
    “这我知道啊。”
    “后来,铁路封了,通讯也断了,我们就耽搁在江苏一带。北边都解放了,南方还乱得很,很多军统的特务还留在大陆,其中,就有那个归副官的熟人。”
    “他派人送你们来?”
    “那些人找到我们,送我们到福建沿海,不知怎么联系上于希,他就接我们过来。”
    夜深酒散,苏浴梅陪着母亲,不愿离去,直至两老入梦。她蹑手蹑脚离开,轻轻推开另道门。庭于希没睡,走来走去。
    她一眼便看到他用上唇卷起的烟。
    不等她言语,他便嗅一嗅扔掉:“就闻闻。”
    “闻它做什么?不还是想!”
    “提神。”
    “这么晚还不睡,提什么神!”
    “等你啊。”
    “等我干嘛。”说这句话,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
    “老婆……”
    “不要——”她推开他凑来的脸。
    “想不想我?”
    “不想。”
    “一点儿都不想?”
    “不——想。”
    “哎,我想你啊,明天又要走……”
    “去哪儿?”她蓦然变了脸,指尖霎时冰凉。
    “骗你。”
    “讨厌——哎,别这样……”
    “怕什么……”
    “你……别——爸妈在隔壁……”
    “爸妈睡了……”他将她压在床上。
    她只能向里蹭,一手抵着墙,是一个支撑。墙那么薄,如果静下心,甚至可以听到苏慕华的鼾声。
    越是小心,薄床板越是吱吱咯咯响,寂静的夜里,这响声简直惊天动地。她纵容着他,委屈自己。他心焦又心疼,偏偏收不住,摸着她的脸,轻声:“这回空闲了,咱们换大房子啊……”他笨手笨脚心急火燎的,只想就赶紧扯掉卷在她腰间的衣服。
    突然静下来。隔壁隐隐约约翻身呵欠。她一动都不敢动,只把嘴唇嗑成一道道红白相间。他便拈着她下巴,让她微微张开嘴。一翕一合的诱惑中,他蠕动着自己的唇舌,进去……
    气息乱了,交缠的舌分开。他抵住墙,握着她的腰,让她放纵的向后拗,她全身紧绷着,紧绷的小腿微微蹭着他的腿。
    “别咬……”他想分开她交错的唇齿,声音低而干涩,“别咬了,嘴唇都破了……浴梅,你咬我。”
    她迷乱的柔弱呻yi,俯下去,在他身上啮出一道又一道的痕……
    天微亮的时候,她纠缠着不放:“谁知道你去做什么。”
    “不出海,也要找些别的事。”
    “出尔反尔,还能信你么?”
    “真的啊。”
    “不信。”
    他笑着拉开衣服,都是齿痕,隔宿的激情烙成桃红色的梦。
    “你……”她捂着滚烫的脸。
    “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出海,还能下水么。我也怕别人笑啊。”
    第 51 章
    庭于希买下不大不小一块地。也许,他并没有什么高明的经商头脑,靠着勇气,靠着义气,当然,还有那么一点战场九死而一生的运气,在五十年代以农养工的风向下,马公岛寸土寸金,这块地翻了几倍的价。他投资了一些电器、轻纺生意,都是那个年代风声水起的行当。
    又是一年中秋节。小小的海岛,荡漾着未眠月。隔了条海,虽说是乡思在渔歌,难得的是一家仍团圆。
    小归昂扬走在潮润的,带些海腥的石板路上。腋下夹着两只长纸盒,里面装着模型舰。
    前面,是个小菜市。
    小归认出了庭于希。他挺直的腰杆儿仍像当年倥偬的戎马岁月。戎装显赫的军人一下润湿了眼,站直,庄严的敬礼:“军长!”
    庭于希回过眼,岁月遮不住的精光:“没出息!又哭!”
    “军长——”那些同生共死早已烙进他们的生命,也许,他是一辈子也改不了口。
    “去我家过节!”庭于希一把将手中的菜篮丢给他。
    “是!”他郑重的捧着,就像执行一个命令,就像他还是当年的副官,当年的卫兵……只是,岁月催人。
    “军长,怎么你来买菜?”
    “过节了,不让佣人回家么。”
    “太太呢?”
    “看着戍元写作业。”
    “全反了。”
    “没法子……”他笑笑,“她信不过我,只说我会惯孩子。”
    “老人好不好?"
    “都硬朗。”
    “媛元呢?”
    “哈……这个丫头最古怪。”他指一指篮子里的苦瓜、莴苣和菱角,“小小的年纪,就懂得爱美,只吃这些清苦的菜,说怕胖。”
    ……
    小丫头不喜欢自己的名,慈父严母的家里,只敢跟爸爸抗议:“这两个音是一样的,他们取笑我。”
    “有什么不好,你看,你的脸是圆圆的,胳膊圆圆的,肚子圆圆的,你整个就是圆圆的……”
    ……
    想着女儿,庭于希一脸的笑:“你看见她就知道,那个眉眼啊,跟她妈根本就是一个坯子,还怕长大了不好看?”
    “好啊,长大了给我们龟蛋当媳妇儿……”
    “哈哈哈哈——”
    戍元七岁,媛元五岁半,都在淘气的年纪,满屋子疯跑,绕得大人头疼。小归一手捞起一个,抱在怀里。四只小爪子都抢向他夹着的礼物。
    小归对苏浴梅笑:“媛元……快六岁了吧?五年多没动静,怎么,不想再要了?”
    庭于希搂着她笑:“不要了,不要了。仗都打完了,还要加强连干什么!”
    苏浴梅红着脸嚷孩子:“不知道叫叔叔,没规矩!”
    庭于希就护:“他们小啊,懂什么。”
    小归搂紧两个正奋勇挣脱他怀抱的小家伙,娇憨可爱,实在喜欢,转脸各亲一口:“爸爸妈妈,你们最喜欢谁?”
    庭于希中年得子,自是没收管的宠,若不是苏浴梅教的严,还不知成什么样子。
    孩子哪里懂,谁惯着,就亲谁,异口同声的:“爸爸。”
    小归只顾着笑,他们两个蹦下地,迫不及待去拆盒子。戍元很有些哥哥的威风:“你要小心啊,跟着我来做,弄坏就没了,妈妈还要打。”
    媛元就认真的点头:“嗯!”
    小归饶有兴味的看着,促狭的想‘挑拨’一下这对团结的小兄妹。
    “那……爸爸最喜欢谁?”
    兄妹俩专心致志看图纸,头也不回,想也不想:“妈妈。”
    大人们都一愣,少顷,是庭于希爽朗的大笑。笑声中,他揽住身边的妻子。苏浴梅轻轻靠过去。
    也许,不假孩子的小嘴,他永远不会将那句话宣之于口,但是,她心里知道,这么多年,以前、永远,她都是他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