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夕阳,弥散着暖黄色的光晕,似与这墨色深海做着最后搏斗。有风而过,扑鼻而来是大海的腥味,其间竟还夹杂着一股隐隐约约的梅花香气,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贴了心的悠闲。
南宫离音把目光停留在临窗坐在藤椅中的那人身上。
他闭着眼睛,风已经吹乱了他的头发,一缕一缕空空地荡在颊边,衬得他更加苍白削瘦。偏生还要穿黑色的长衫,若不是窗框隔着,恐怕就要与那茫茫深海融为一体似的。
瘦骨如柴的双手交叠着安静地放在膝上,宛如一尊完美的雕像那般。恍若夕阳也毫不吝啬地把它所仅有的光芒全部给予了他……而他,便是从那光的最深处来,如今也只不过是有一部分灵魂回归了它的最初——那光的最深处去,去向了真正无忧无虑的世界罢……
应是听到了门口处的动静,他才微微抬了一下脸,光晕仿若就随着他流转似的,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南宫离音刹那间有些错愕。
他的陛下,是神州大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话,是绝对强悍无情的代表。倘若要评价他,那也必定总是冠以“聪明绝顶,气质超群”这样的词汇,而从来不会用上“漂亮,美人”此类的字眼。
可是,此刻这个坐在藤椅中的男人却让南宫离音想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搜肠刮肚,似乎从开始,到最后,也就只有“漂亮”才适合。
漂亮的只有神话中形容的那神人才能拥有的容貌;漂亮的完全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真实的凡人……
似乎……南宫离音恍惚觉得,就连“漂亮”也配不上他了……
正出神,便听得穆子高轻轻的唤道:“南宫离音。”
“是!”南宫离音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刚刚那般盯着穆子高看是何等越礼的行为。他羞愧的红了脸,正巧穆子高睁开了眼睛,一双蓝眸盯向他,空有神采的瞳仁中,却无半分他的倒影。
看似浅淡的蓝,却原来如此深沉……犹如暮色湮灭后的沧海,晨曦降临前的苍穹。
南宫离音瞧着穆子高的蓝眸,心里莫名的一阵揪紧。
只有神话才是完美的,而现实,永远那么残酷。
所谓有得必有失,像穆子高这么完美的人,上天自然是要给予惩罚的。南宫离音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觉得这个惩罚太重太重,甚至重得他们一干楼兰臣子根本就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是有什么密报吗?”穆子高的声音一贯温和,却在讲公事时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南宫离音一激灵,立刻整理好思绪,回到工作的状态,双手展开密报道:“如陛下所料,北冥国果真出事了。不过,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知道轩辕昱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穆子高听完他的汇报,又缓缓地闭上眼睛,头枕在藤椅背上,沉声说道:“你且先说说看是何事?”
南宫离音道:“北冥国千年冰棺被盗。”
言毕,穆子高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竟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
南宫离音不敢大意,只得继续道:“这事是在轩辕昱离开北冥后发生的,所以北冥不能把账算在轩辕昱的头上。但是,轩辕昱修建陵寝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更何况商谈贸易他何必亲自出马?所以臣斗胆猜测,此事定是他干的。”
穆子高忽然问道:“贸易内容是什么?”
南宫离音缓缓卷起密报,道:“高阳国给北冥国提供丝绸,茶叶,陶瓷,大米等物品;而北冥国给高阳国提供战马,刀枪等军事物资。”
穆子高嘴角微微扬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就像是情人间亲昵那般的语气,轻声道:“他想打仗了。”
如此笃定,仅仅是因为如此了解。
南宫离音思索半晌,蹙眉道:“那他准备进攻凤翎?”
“他没有时间先打凤翎再攻楼兰,所以……” 穆子高转过脸,迎着海上折射出的最后一抹落阳余晖,笑容悠远而恬淡,竟像一首亘古的老诗。
语气是轻的,但他的意思却沉重得宛如千钧巨石——“这次的目的很明确,他要直取楼兰。”
第十二章 苏幕遮(1)
如穆子高所料,月余后高阳国在无任何借口的情况下就主动发兵攻打楼兰,领帅之人则是轩辕昱自己。而此次,轩辕昱也立下了军令状,不攻破楼兰不生擒穆子高绝不收兵鸣鼓。
大战一触及发。
轩辕昱在三个月内,分别拿下了楼兰的几座大城,士气大振。而反观楼兰那方,似乎失去了指挥一般,整个军队如无头的苍蝇,东打一处西打一处,却总是打不到实处。
面对这般的楼兰军,轩辕昱本是应该松懈的。
只是,他却无法松懈下来,反而越来越紧张。
这样的楼兰军队,这样的无组织的楼兰军队,只是在对他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穆子高的情况已经非常的不妙了。
而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却始终不能得到任何一点关于穆子高的消息,仿若那年离别后,他就消失在了人间,提前去了忘川河等待他一般。
可是,他知道,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心还能感觉到,感觉到穆子高还活着,这种难得的心有灵犀让他笃定的相信穆子高还不到时候离开他,至少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当水漏中最后一滴水滴进皿中,在安静的环境中发出巨大声响的时候,轩辕昱才收回心神,让斐宇轩把战报重新诉说一次。
斐宇轩有些不满的说道:“陛下,臣已经诉说了三次了。”
轩辕昱捏了捏眉心:“那就再说一次。”
斐宇轩把手中的战报放置在轩辕昱的眼皮底下,关切道:“陛下,您是累了还是有心事?”
轩辕昱抬头看着斐宇轩,这些年他的戾气收敛了不少,虽然还是容易暴躁,但是比起两年前那可是天壤之别。
斐宇轩知道其变化的原因,就像轩辕昱忽然洁身自好驱散了所有的男宠,就像轩辕昱忽然就不修边幅开始蓄起了胡子,就像轩辕昱忽然就相信了女娲神有事没事就往神庙跑而后一落脚就会住上几天祈祷吃素,就像他忽然大动土木修建陵墓,就像他现在忽然对楼兰用兵誓言不灭楼兰不抓子高不退兵一样,轩辕昱只是在坚持着他对穆子高的那份情,希望有朝一日穆子高能看明白瞧清楚。
只是,穆子高能懂吗?
斐宇轩不知道,也不愿意去多管穆子高的事情。只是,他还是会为自己的陛下心疼,还是会隐藏着自己的心情然后像解语花一般安静的呆在自己陛下身边。
他有一种错觉。
即便他是这般努力的想安分的呆在轩辕昱的身边,轩辕昱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因为轩辕昱的心中已经满满的塞的全是穆子高,如果穆子高活不长了,怕轩辕昱也会随之而去。
在斐宇轩恍神的时候,轩辕昱已经低头把战报浏览了一遍,而后说道:“若是这样下去,用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就能完完全全的拿下楼兰。”
斐宇轩点头道:“是的,若是楼兰军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与我军战斗的话,用不到一年,我们就能拿下。”
轩辕昱却摇头道:“这样太慢了,真的太慢了。”
斐宇轩蹙起了眉头。
轩辕昱目光落到左手边的地图上,轻声道:“有没有办法可以直接攻打楼兰城?”
斐宇轩惊愕道:“陛下,这个想法根本就不可行。”
轩辕昱抿了抿干涸的嘴唇。
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是多么的荒谬。
楼兰城在楼兰国最西的位置上,又是填海而造的一座城市,三面环海,唯一与陆地接壤的地方亦是只有一条单道,根本就不能如平原战一般四面包围这个城市,然后耗尽其城内物资。
但这个仅仅是一个方面。
楼兰城的防御体系是从圣武皇帝时期开始的修建的,当时圣武皇帝旗下有一文一武两名不世出的能臣,联手制定出的楼兰城的防御系统。而这么多年,楼兰国能屹立在西方不动摇其大国之根本,这个防御系统起了不小的作用。
而穆子高在任太子期间,更是加强了这防御体系的威力。
所以,轩辕昱根本就不可能直捣黄龙,直取楼兰城。
轩辕昱不甘心的锤着桌子道:“就没有任何办法能让朕进一趟楼兰吗?”
斐宇轩忽然有些明了,他低头微微一思索,片刻后才道:“陛下,若是想一人进入楼兰城,也不是没有办法。”
轩辕昱抬头,瞧着斐宇轩的眼神有些急切。
斐宇轩也不敢掉轩辕昱的胃口,继续道:“陛下,您忘了,臣家中以前是经商的,以往和楼兰城中的商户有一些往来。所以,若臣出面,让陛下孤身进入楼兰城并不是难事。只是……”
“只是什么?”
斐宇轩斗胆道:“只是,怕陛下并不是想进楼兰城,而是楼兰皇宫。”
轩辕昱也不避讳,笑道:“知我者,宇轩也。”
斐宇轩叹气道:“虽然懂陛下的心思,但是臣对这件事情却无能无力。”
轩辕昱摸着下巴的胡须,沉吟了片刻道:“确定能进楼兰城?”
斐宇轩道:“臣不敢欺瞒陛下。”
轩辕昱又沉吟了片刻:“你去把连尧也给唤来,今夜与朕一道拟定出进攻下个城市的计划。明日一早朕就出发。”
斐宇轩忙道:“陛下打算多久回来?”
轩辕昱蹙眉,好半晌才道:“十日。”又犹豫了半晌,“若是十日内,朕未见到穆子高就回。”
斐宇轩又道:“如若见着呢?”
轩辕昱抬头,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凌厉,瞧着斐宇轩背皮发毛,而他的声音更为冷冽道:“你追问的太多了。”
斐宇轩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丝丝悲凉之意郁结在胸口。
轩辕昱道:“若是我十五日后还没有回来,就拥立轩辕余君登基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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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昱混进楼兰城的时候,正巧赶上了楼兰一年一度的盛会——苏幕遮。这个节日在楼兰的意义就如同水节在古越国的意义一样,在这个节日中,除了狂欢以外也有年轻男女求偶寻欢的节目,而往往这个节目才是重点好戏。虽然受了苍龙国的影响,古越和楼兰国的子民在婚配上会注重门当户对,但是在这种节日上年轻男女也难得放纵,不仅是放纵身体,还有放纵的是感情。
与前古越国水节不同的是,楼兰国更倡导君与民同欢。
每年的这个时候,帝王总是坐在驾有十八匹白马的宝盖车上出来巡视,民众则会友好的向自己君主投掷鲜花和鲜果。而若是帝王有兴致的话,还会从马车中下来,与民一同跳舞打鼓唱歌。
而穆子高是最亲民的君主,每每出巡,他的马车上总是会装满了花和果子,而他也总是会亲切的下马车与民同乐,自然这位一直单身的皇帝也引得姑娘们的亲睐。但是,却不知是何原因,却从来没有姑娘敢上前对穆子高示好。
兴许,在普通民众眼中,穆子高是神一样的存在。
苏幕遮就是神降临与民同乐的日子,所以只能远远的看着,不能去亵渎,不然会被神灵责罚。
不过,遗憾的是,穆子高已经两年未曾参加苏幕遮,未曾在大众面前露过面了。
此刻,轩辕昱在酒楼中喝着清酒,看着楼下那群热闹的民众,听着酒楼里那些过往商人的议论。
“听说轩辕昱已经打下好几座城池了,这可是楼兰的灭顶之灾。”
“那可未必,别忘了,咱们陛下还从来没有吃过败仗,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话。”
“谁说的,陛下可是在雁门两次无功而返了。陛下和谁打都好,可是一对上轩辕昱就不行了,简直就像阳痿一样,振不起来。”
“还别说,你猜他们两个人在床上,谁在上面谁在下面。”
酒楼中一阵起哄,民众似乎都对这件事情的兴趣大于对政治军事的兴趣,甚至大于即将面临亡国的灾难。
而那个被人议论的当事人居然也在这个时候竖起了耳朵,好整以暇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