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料到这样的结局,但想着那些树枝的狠毒,鞭裂开的地缝,陈慎再等不得,趁着早饭后的机会强行离开,却被对方定在原地,一整日没来送饭。
    陈慎知晓这是惩罚自己的妄动,行动失去自由,心里更是担心,想得火烧火燎,嘴角都急出了泡。
    而被陈慎惦念着的人,此刻也正在翻山越岭寻着他。
    谓凡山陡峭难行,流树试着画出最简单的飞行咒,奈何灵力稀薄到不足以维持,只能靠着双腿。
    攀到半山腰里,任是修士的体格也累到半死。一路上没有遇到大型野兽,流树已然是幸运非常。
    空气中轻嗅几下,流树紧皱的眉缓缓松开,谓凡山上灵力稀薄,千百丈高的山层间魔力虽然也比不得凡间,却多了那么一点。
    第一次用魔力画符,流树只觉得经脉有种啃噬的酥麻,一阵冰冷之后,魔力流转的地方仿佛自行呼吸般,说不出的舒爽,那是种母体的滋养。
    指尖有少量血液流出,流树将血滴弹到空中,手指以血滴为起点,一气呵成最简单的符咒。
    咒落,流树奔着前方御空而行。几乎超出他意料的速度,后退的景物快到看不清,差点一头撞上前面的山崖。
    茶壶自然还是用来泡茶才有最大价值,魔修的术法还是用魔力驱使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
    距流树更往上的树林里,隐匿着一个黑衣青年,他阖着眼睛昏昏欲睡:“主子怎么还不来?我都在梦里玩腻了啊。”
    他半掀的眼角,瞥到一抹灰色,就好像魔气稀释后的颜色,他舔舔唇边的口水:“我都等得做梦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懒洋洋闭起的眼睛猛地睁开,怎么可能有意识能操控他的梦境呢,他没有让主子在梦境里出现啊,那眼前的魔气是……
    流树以为自己速度已是极快,却不料在半空中被人拦了下来。
    想到师兄可能水深火热,他却遇到挡路石,顿时觉着眼前的人实在不该活着。
    那人束起的长发披在肩上,眼睛打量了流树半天,在看到中指的朱砂时精光闪过,在流树满带杀气的眼神下,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流树可不认为眼前的人是害怕的求饶,那双鹰眼里的桀骜揉在黑瞳里,只溶合却不褪色,周身隐而不发的气势,就像是从山野里刚狩猎回来的野兽。
    “主子,我是来接你的。”
    流树冷冷的一挑眉,现在除了师兄,他对其他的奇怪事情没什么兴趣,手里慢慢凝聚魔力,这人还是没什么活着的必要。
    对方似乎料定他说的话会让流树停手,竟毫无半点防备的起身上前一步,全身空门大开,不疾不徐地吐出四个字:“万魔之地。”
    流树动作一顿,眼神暗了下去,像是有旧事翻滚酝酿。
    对方的下一个动作让他收起了魔力。
    一团黑色的魔力乖乖地躺在黑衣男人手里,他用脸庞温柔地蹭了蹭,低沉着声音开口:“万魔之地里有人要你回去,她让我带句话给你,你唯一的亲人在等你回去。”
    他盯着比他更像野兽的少年,企图找出一丝人性的温情,或者说人类的弱点,但是少年的眼睛似无波古井,一眼望去不过漫岸黑墨。
    他收起失望的表情,继续说道:“你外婆希望你回去,毕竟你们族需要一个族长,她太老了。”
    流树眼神微闪,成为族长是否就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师兄?再也不用隐藏实力而令师兄入险境,也不必顾忌苍梧山上的仇人而低调。
    黑衣男人敏感的捕捉到这一变化,他心里欢快地吹了个口哨,原来野兽贪恋的是权势,那就好入手了。
    他继续循循善诱:“她撑不了太久了,你回去不久就会被推举成族长。”
    流树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副画面,他被万人簇拥着走向高高在上的王座,代表生杀大权的族印就躺在手边。
    耳边那人又加大了砝码:“族里有实力不错的魔军,开拓疆土,吞了边境的小族,只需你一句话……”
    声音戛然而止,黑衣男人惊讶地看着脖子上的冷光,眼睛里有了一丝趣味。
    流树冷冷喝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男人闻言耸耸肩,伸出两根手指,慢慢捏住剑身往外推开:“我是梦魇啊,无意识就会制造出幻境,我可不是有意,只是本能反应。”
    流树听到梦魇两字,倒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没有阻止他的动作,收回了剑便往前走:“我会去万魔之地,但有事情要先办完。”
    后面有声音喊道:“主子可以先行回去,有什么事我替主子去做不可以么?”
    “休想!”没亲眼看到师兄安全,他怎能放心,师兄的事情,他不容别人沾染,尤其梦魇的身份……。
    眼看好事将成,却又出了岔子,梦魇气急败坏地喊道:“我等得及,万魔之地那位可不一定等得及啊!”
    流树没半点停留,所谓亲人,不过这一身白骨血肉的情分,而且来找他也不过是为了族长之位不落他人之手,师兄可比他这身皮囊重要得多!
    眼见流树不搭理他,梦魇吐掉山风送到嘴边的长发,死皮赖脸地蹭了上去,上蹿下跳地往流树耳边凑,一句句糖衣炮弹甩过去,话里话外诱惑流树早点回去。
    第四十九章
    陈慎吃过饭更是无事,也不干坐着发呆,出门溜哨去了。
    转过一个个华丽宫殿,陈慎去的都是以前未涉足的,却愣是没发现一点点和外界相连的气息。
    整个建筑像是专门囚禁用的笼子,设计者毫不手软的,不留给囚徒一丝窥探到外面世界的缝隙。
    陈慎吸口气,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出口,不然早晚会被消磨掉意志。习惯了没灵力的生活,慢慢的连最基本的打坐也忘记口诀。
    转过十字路口是一片平坦的红土地,小草水灵灵的摇曳着,陈慎踏青了一会,一抬头猛然看到一座黑色宫殿。
    突兀的黑色矗立在一片红土地上,像是扎在谁心上的一根刺。
    陈慎推开门没听到里面有动静,整座宫殿安静的可怕,大概因着背景是冷色调的全黑,陈慎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心情忽然就压抑起来。
    蹑手蹑脚走到最大的房间里,大殿里的香案和之前数百座宫殿里一样,空荡荡没摆任何东西。
    苍梧山上的香案上热闹的紧,各位飞升的先祖就能为香案上落脚的地大打一场了,而仙界大能则稳坐正中的云台。
    陈慎钻进内阁,好奇的打量着黑色墙壁,眼角余光恍然捕捉到一丝光亮。
    陈慎的目光随着亮光飘去,才发现是一只晶亮的耳坠,静悄悄的内阁里站着女人,从头到脚的黑纱让她隐在墙壁的背景里,几乎难以辨认。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两人都没什么动作,相对着,死般沉默着,女人背对着陈慎没发觉到他的踏入。
    陈慎好奇心起,这算是这荒殿里唯二的活人了,眯起眼打量起来,男人样貌是顶好的,只是嘴唇薄的让人心惊,似是出生时一刀割出两片鲜红,天生的凉薄相。
    女人伸出手,颤巍巍的抚上了男人的脸庞。
    陈慎眼角一跳,出乎礼节非礼勿视,不敢大动作惊到两人免得尴尬,转身慢慢往殿口溜。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陈慎心里一惊,脚下失了分寸,沉沉的脚步声踏在空寂的殿里,堪比秃子头上的大个虱子显眼。
    “谁?”
    陈慎慢慢转过身,看到女人脚下躺着一个人,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显得十分怪异,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以假乱真的木雕。
    “我不小心误闯,抱歉。”
    女人似乎信了,却也没说什么,陈慎不好意思开口,一时间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陈慎呼吸都小心憋着,有些难受,想着随便开口说点什么,把事掀过去。
    女人却先发声了,她拢拢耳边的碎发,笑着说:“今天是我的节日,你给赶上了,我请你喝酒啊。”
    陈慎听她心情似乎是个晴天,指着地上的木雕问:“这是谁?”
    女人荡气回肠的笑声一顿,像是爆发的瀑布被人拉了闸,收不到笑声的自然回落,憋得人耳朵难受。
    她接着又小声笑起来,像小溪流水般淙淙散开。
    她花枝乱颤的指着地上的男人,眼珠转了几圈,终于想出个绝妙的答案出来。
    “他啊,昨天我还是他的债主。还了这第一千个巴掌,今天的他是个跟我不相干的。”
    陈慎看到黑纱下的手不停地抖着,像是和心跳的频率接近。
    女人的风韵是被逼出来的,大大的伤口,止不住的血,一遍遍洗礼她的笑颜,一层层在心口结出血痂。
    鲜血遗留给笑容一份天然的诱惑,筑成一笑的风情,陈慎忽然有些不忍心,他起身挡住女人盯着木雕的视线,轻声说:“我们去喝酒吧。”
    到了酒窖陈慎才后悔,他一个修士喝什么酒啊,幸好女人拎出来的陈酿都是素酒。
    女人拎起了酒就往嘴里倒,陈慎也没阻拦,坐石凳上拿起了两只杯子,推过去一只,斟满了面前的杯子,小口的自斟自饮。
    酒是好酒,陈慎以前也经常整点小酒喝喝,再来盘五花肉还挺美。
    只是女人明显如饮茶地暴殄天物。嘴里念念有词,各种理由敬陈慎酒,什么作为主人先自饮一杯,招待不周啊该罚三杯,今天有大风啊不吉利喝几杯去去晦气。
    陈慎也不接话,说话的人眼睛根本就没看他好么!他眯起眼看着外面的太阳头,估算着什么时辰要背醉鬼回房。
    一杯又一杯,抬手倒灌间,像是流不尽的春江水,嘴角来不及吞咽的佳酿,如清冽的泪水滑下,如多少夜晚重现,湿透了层层黑纱。
    女人喝得越来越凶,像是在有愁苦要发泄,又像是在追求酒精占据大脑,一瞬绽放的麻痹烟花,左右需要的都是致命的刺激。
    后来几乎是恨不能整个人跳进酒坛子里,摆开玩命的架势,陈慎眼疾手快地抓住最后一坛酒,往身后藏:“够了。”
    女人身子一晃又勉强站稳,她摇着手指反驳:“不够,怎么会够。”
    她摇摇晃晃地向陈慎靠近,欢快地笑起来:“今天啊,可是个好日子!多少年了,再没今天这么开心了。”
    脚下一歪眼见就要扑地,陈慎赶忙去扶,对方却奇迹般地又站直了,一把推开陈慎,自己反方向跌坐在椅子上。
    她伸出玉白的手指,指指地上七零八落的酒坛子:“酒是个好东西啊,是那个人带给我这辈子唯一的好东西。”
    她手撑着下巴,笑得很开怀:“我给你讲讲那个人啊,先从名字讲好了。”
    忽然又皱起眉头来,撅起嘴:“我忘了他叫什么了。”
    脸上唯一露出的眼睛雾蒙蒙的,眼瞅着就要掉下泪来,她又一摆手,紧